「無名文學」韓書運：遙想礓礤子碼頭

韓書運 河北獻縣人。一九五七年生，河北商業專科學校畢業。滄州市供銷社退休幹部，經濟師。已在報紙、刊物發表散文數十篇。

遙想礓礤子碼頭

文/韓書運

我曾經是最後一個居住在老正泰茶莊的人。四十年前的滄州市供銷社在正泰茶莊辦公，沒有職工宿舍，我便住在機關。上班時人來人往，使這座老掉牙的小樓有點與之不相稱的熱鬧，晚上下班後，大門一鎖，就只剩下我和看門的劉老頭，還有空中的蝙蝠和出沒在角落的老鼠。幸好七十多歲的劉老頭很健談，經常和我聊起他聽說過和經歷過的古老滄州的一些事情。

正泰茶莊坐落在曉市街中段，坐北朝南，曾經是滄州城最繁華的地段。附近區域是滄州城密集的市場。那時還保留著缸市街、雞市街、牛市街、鍋市街等街道名稱。可以想像這裡曾經是商賈雲集物資集散之地，這些市場的繁榮都依仗運河之上的滄州礓礤子碼頭。

一條運河似玉帶，劃一線銀白蜿蜒穿過滄州城。兩岸楊清柳翠風情款款，杏花紅、桃花艷、梨花潔白生香。河水潺潺，船帆點點，縴夫把兩岸河坡踩出彎彎的路，號子聲驚醒兩岸枕水人家的輕夢。沿著縴夫的腳印一艘艘大小船隻駛進礓礤子碼頭。此時的碼頭桅杆林立，長篙扁擼，人們忙著裝船卸船，貨主清點著貨物數目，津津和買賣雙方袖裡吞金。南來北往的茶葉、絲綢、瓷器、竹器、藥材、鹽、糧、棉、瓜果、雜品、百貨在這裡聚散，一個繁忙的碼頭在這裡活躍了千百年。

運河流入滄州城後在這裡甩了一個灣，河面寬闊水流平緩，人們沿堤砌上磚石台階便形成了碼頭，礓礤子便由此而來。這也是大運河津南第一大碼頭。在碼頭出出入入來來往往的船隻看似進出有序平安自在，實際上碼頭自古就是是非之地。把頭們毫無情面地呵斥著裝卸工，用拳頭和鞭子教訓著那些不出力和看著不順眼的苦力勞工，河痞以及一些混混團伙勢力窺視著每一條出入的船隻，審視著每一條船的虛實，凡是掛著某些標誌的船都有來歷，自從清朝晚期河道運輸都由青紅幫把持，地方小勢力不敢對過往船隻貿然動手。

運送貴重物品和官方物品的大船一般都由鏢局押運，各鏢局都有自己的鏢旗，由鏢師走鏢。不管哪個鏢船進了滄州地面，都要把鏢旗落下，把喊鏢的嘴閉上。原因是滄州是武術之鄉，武林高手雲集，為各地鏢局輸送了很多鏢師和押運隨從，走鏢隊伍中有很多滄州人士，或是滄州人的徒子徒孫。中國十大著名鏢局中滄州的成興鏢局祖師爺李冠銘威名遠揚，讓同行敬重；北京源順鏢局掌門王子斌人稱大刀王五，是頂天立地俠肝義膽的大英雄，在鏢行響噹噹，沒有人不佩服，也是滄州人。任何鏢局進入滄州都不敢招搖和造次，以至到了滄州境內自動偃旗息鼓，無聲無息過境，也不會有大的麻煩。自此，「鏢不喊滄州」也就成了規矩。

滄州雖然不是大城大埠，卻也東臨渤海，西望太行，北拱京津，南接齊魯。南貨進京津必由，北貨南運必往。當地的海產品、鹽、糧棉、紅棗、鴨梨、酒等特色物品銷往外地，外地稀缺物品也一船船擁進滄州碼頭，供養著民生，也壯大著這座城市。

礓礤子碼頭的特別之處就是多了一些熱鬧。一排排商鋪自不必說，樂陵一帶的山東人開的鐵匠鋪隨處可見，叮叮噹噹鍛打著刀叉斧鉞和各種民用鐵活，校武場拳腳棍棒一招一式讓人大開眼界，說書館座無虛席，雜技班更讓人眼花繚亂，耍獅子和高蹺隊鑼鼓陣陣，劇場里吼著河北梆子和哈哈腔。碼頭附近更多的是小酒館，牛羊雜碎味道香濃讓人大開胃口，滄酒馥郁芳香勾人魂魄，三五盅下肚不由得心熱面紅，喝美了的滄州人更顯得義氣豪爽，開口便是江湖味道滄州腔。喝的情投意合時會為你掏心掏肺，辦起事來會為你兩肋插刀；喝翻臉時一聲「你奶奶的，你老娘的！」桌子一翻就要揮拳動腳。

這個繁忙的碼頭，體味慣了運河的古今與博大。曾經記得大清宮廷的綵船畫舫的豪華氣派，彩旗獵獵，皇帝威儀赫赫，隨扈雍容華貴，儀仗隊伍按制排列按典奏樂，宿衛護駕嚴陣以待，千萬縴夫被彩繩連接，整齊的步伐，嘹亮的號子顯示著皇威。這場面，這陣勢沒有哪一條河流比運河經歷的更為頻繁。多少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和富甲一方的名流曾在運河現身，如今可安在哉？竟然和礓礤子碼頭一樣找不到了蹤跡，但卻像越過時空飄逸的空靈，引領著想起它，懷念它的後人產生無限遐想，完成靈魂的穿越。那些在運河兩岸生活過的漁父樵夫的喜怒哀樂，痴男怨女的悲歡離合，大家大業的起落巨變，華胄顯貴的沉沉浮浮，王朝社稷的興衰更迭，古今多少事，隨著時空變幻，都付流水中了。

隨著京滬鐵路的開通，公路也修的四通八達，運河裡沒有了船帆。當年的碼頭長出了一幢幢高樓，開出一片片供人們休閑的場所。但人們永遠也不會忘記，沒有運河就沒有滄州城，沒有礓礤子碼頭就沒有滄州城物質和文化的繁榮。碼頭已經湮沒在歷史中，但我們並不感覺無奈與蒼涼。這條斷流的運河和消失的碼頭早已煥發出了新的繁榮氣象，生髮著更加彭勃更加鮮活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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