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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馴服特朗普?

這是選·美的第996篇文章

在2015年英國大選還有不到三個月的時候,劍橋政治系的幾位教授創辦了Election播客。他們的初衷是關注即將到來的英國大選,但是隨著事情的發展——科爾賓當選工黨領袖,脫歐公投,特朗普上任——這幾位教授發現,人們對政治的關心早已超出了大選階段。於是,Election 播客在2016年9月更名為 Talking Politics,轉型為每周更新的綜合型政治播客。曾經出現在播客上的嘉賓有 Ed Miliband, Judith Butler, Mary Beard, Thomas Piketty, Adam Tooze等,討論的議題從英國大選,美國高院任命,到特朗普,土耳其,民粹主義,醫保的政治,社交媒體的政治,人工智慧的政治,食物的政治,心理健康的政治,民主的終結等等。

本文譯者 Litian, 文章譯自 Talking Politics 在2018年9月12日第115期播客,原標題為 Taming Trump 。

TP 播客的網站是 https://www.talkingpoliticspodcast.com/

D: David Runciman,劍橋大學政治與國際關係系(POLIS)主任,TP播客主持

B: Bronwen Maddox,英國政府研究所主任

H: Helen Thompson,劍橋大學政治與國際關係系(POLIS)教授,TP常駐嘉賓

D: 你好,我是David Runciman, 這裡是 Talking Politics 播客。今天我們要跳回特朗普的世界(Trumpworld)里,趕上關於『反抗』的話題,這也包括來自白宮內部的反抗。今天的節目來自政府研究所(Institue for Government),我們在主任Bronwen Maddox的辦公室里,這個房間曾經是基奇納伯爵的更衣室,所以——

B: 對此我沒有任何證據。我們是一個實證機構,所以你不能這麼講,這只是我的猜測而已。

D: 這就是為什麼這個房間里有回聲,因為基奇納有間頗為寬敞的更衣室。和我們在一起的還有Helen Thompson。在成為這裡的主任之前,Bronwen是Prospect雜誌的編輯,更早之前是泰晤士報的國外版編輯和華盛頓記者站主任,是這樣嗎?

B: 是的。

紐時匿名專欄

D: 所以你有些來自那段經歷的華府內部消息,也對其抱有持續的興趣。這周有兩份文檔浮出水面,一個是Bob Woodward的書(Fear: Trump in the White House),我沒有讀,不知道在座的二位有沒有讀,不過關於它的內容我們已經讀了不少文章了。另一個是現在已經臭名昭著的那篇紐約時報匿名專欄文章(https://nyti.ms/2CyF3Jh),一位政府內的官員聲稱自己代表一股反抗勢力,他——或她,我懷疑是「他」,說自己是穩定政府而非深層政府的一員,這些人在本著特朗普政治議程的精神,緩和特朗普任內的過分行為。這就引發了一系列關於行政權力的問題——有個基本的政治倫理問題:那篇紐時專欄的批評者們說,在一屆政府任內工作的同時又匿名反抗它,這從根本上講是不民主的。體面的做法應該是公開身份並辭職。它的反論是:這是一屆特殊的政府,如果所有體面人都辭職了,我們的處境會更糟糕。你的看法是什麼?

B: 我贊同前者的觀點。圍繞這個問題有種巨大的倫理爭議,因為就像你說的,聽到有人說「看,我打算從一個民選政府的內部反對一位民選總統,阻止他把自己的勝選議程付諸實踐」,這的確會讓人感到不安。我覺得這個人確實面臨公開身份的壓力,雖然這麼做的反響現在看還不太明朗,特朗普不僅僅是在念叨著『叛國』,還在威脅一旦查出來會有各種各樣的報復。我覺得有一個問題是確實值得擔心的:這屆總統真的特別到可以正當化內部反抗的程度了嗎?對這個結論,我們應該感到不太舒服。這種想法很有誘惑力,因為特朗普政府里的一些事情幾乎是獨一無二的——或者說,你希望它們是獨一無二的——這些事到頭來都取決於特朗普的性格,他魯莽的行事方式,他的前後不一。一方面,你可以這麼想:特朗普根本就沒法按照任何一致的方式行動,他沒有在推進自己的勝選議程,完全是隨性而為,沒人知道他接下來會幹什麼或者發什麼推特;因此,來自總統任內的反抗是正當的。不過,這會設下令人不快的先例,而且特朗普可以反駁說:你看,我正在履行我的競選承諾,我做了X, Y和Z, 這都是我說了要做的。我做這些事的時候加了不少噪音,但是當總統不就是這樣的嗎?

D: 如你所說,有些人覺得應該把性格問題和政策問題分開談。那些為這個匿名專欄辯護的人說,是性格問題讓這種做法變得必要,因為特朗普性格的特別之處恰恰在於他的不可預測性。在那個匿名專欄里,作者特意點出自己是特朗普政治議程的擁護者,但同時也是特朗普個人行為的制約者。Helen, 你覺得這種區分可信嗎?

H: 我不覺得。我不信的一部分原因是,除此之外那個人什麼也沒說。這人一方面是在說,特朗普是作為共和黨人勝選的,這就意味著他是共和黨政治通常意義上的保守派。所以如果他的做法偏離了保守派的道路,比如像文章里提到的一些詞,自由思想,自由市場,還有自由的啥來著...

D: 自由貿易。

H: 對,自由貿易。因為特朗普不做這些符合保守派價值的事情,所以我們有資格抵制他。不過,特朗普不是作為一名保守派贏得大選的。他有點像是綁架了共和黨,只不過是通過參加共和黨初選這種合法手段。所以如果他把共和黨的政治帶向一個非保守的方向,這完全沒問題。如果在特朗普的性格和特朗普的議程之間真的有一種區別的話,那麼這位匿名作者實際上是通過他或她的論證,讓這種區別不復存在了。

Woodward 新書里的故事

B: Woodward新書里的代表性故事是,美國跟韓國的貿易協定被從特朗普的桌子上拿走,以防止他簽字破壞這個協定...

B: 我剛從韓國回來,他們...

D: 韓國人對此作何感想?他們高興嗎?

B: 他們深感震驚。

D: 是嗎?

B: 他們完全震驚了。外交圈裡的人在竊竊私語:這件事是否會把韓國推向中國?因為現在看來,只有中國能保護韓國免受來自北方的威脅了。韓國與美國的老同盟關係——就是有外交官曾稱為『血緣之親』(bond of blood)的關係,是基於貿易和國家安全兩方面的;但是從Woodward的書來看,特朗普對這兩者都不太在乎。所以說,是的...

D: 所以那些韓國人...

B: ...這不僅是對韓國。我完全同意,韓國只是個特別顯眼的例子。

H: 但是你不覺得這事完全說不通嗎?Woodward這本書里有很多事都能講通,但是這個從白宮桌子上偷走文件以阻止特朗普的故事聽起來完全不可信。

D: 你認為特朗普可能會察覺,所以這個故事不可信?

H: 那是因為...

D: 我信。我得說我信。

H: 因為政府內的文件有一整套運作程序,文件是有足跡的,只是因為一個文檔從白宮的桌子上丟了,就能阻止一系列的事情發生?這不可能——要讓這個文檔出現在白宮的桌子上,肯定會有其它的副本,這就是官僚機構的運轉方式,這個偷文件的故事完全不符合這點...

B: 這也帶出了其它的問題,假設有人可以從他的桌子上拿走文件,那別人也可以同樣隨便地把文件放到他的桌子上。我同意你剛才說的,但是...

D: 也有過特朗普撕毀文件的故事,最後會有人到橢圓辦公室里把廢紙簍拿走,用透明膠帶把撕碎的文檔粘回原樣,用來存檔。

B: 還有Michael Wolff那本版本稍早一點的白宮故事(Fire and Fury),裡面說特朗普上任第一天簽的很多行政令他都壓根沒讀過。我猜這些軼聞已經足以讓這個拿走文件的故事有些可信度了,但是目前看來,特朗普的白宮還沒到癱瘓的地步。

D: Michael Wolff的那本書我讀了,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點是,它好像在描述一個君主制的宮廷。理論上,民主制度有一種制約政客的辦法:政客們想要快點聽到壞消息,因為他們需要知道選民為什麼生氣,不然沒法連任。君主制和其它制度之間有種經典的區別,即在【民主制】(原話誤作monarchy)里,壞消息很快就能傳到頂端,因為你必須得知道;在君主制里,你要保護國王免受壞消息的衝擊,因為國王會生氣,而你對此無能為力。可能我比你更相信這些故事,我感覺白宮有點像一個君主制的宮廷:一群人圍著特朗普團團轉,因為他不知道做什麼事會得罪選民,所以這種民主制約對他是無效的。他沒有在理性思考自己的前景,人們對他更像是對一個國王,需要哄著騙著保護他,包括替他管理那些壞消息。我可能是信這套有點過火了,我也沒讀Woodward的書,我只讀了Wolff那本。

B: 我有點懷疑。要我說,人們算計的第一件事是:如果我把壞消息傳給總統,這對我有什麼後果。然後他們才會考慮這對總統有什麼後果。

D: 我指的就是這種當信使的恐懼。沒人想在亨利八世的宮廷里做壞消息的信使。

H: 我覺得你有一點是對的,就是特朗普很不擅長防禦型政治。他很擅長攻擊型政治,否則他不可能在共和黨初選中獲勝。他在對陣希拉里的時候很詭異地沒有把攻擊型政治做好,但是在對陣初選政敵時他做得很好。他在防禦型政治方面是沒救了,他不明白自己該為什麼辯護。就是在這種地方,你會看到他自戀的一面。我能理解這種特朗普好像是在一個宮廷里的觀點:這群人正在想辦法弄清楚,在不引起爆炸的前提下,哪些事情是可以告訴特朗普的,哪些事情不可以。我覺得比起偷文件保護貿易協定的事,這種說法更可信。

開創危險的先例

D: Bronwen, 就像你說的,關於內部反抗人們會有種深刻的焦慮,就是它開了先例。特朗普不會永遠都是總統,他甚至有可能當不長了;但如果人們把這看作合理的行事方式,其它人也可以拿它當理由。Niall Ferguson寫了一篇文章,他說從他的角度看,這恰恰就是官僚體制的運轉方式,官僚體制就是要制約行政權力的。但是英美的制度間有很大的區別:一邊是《是,大臣》(Yes, Minister)里那種職業性官員,他們確實需要緩和民選政客的瘋狂行為;另一邊是美國的制度,他們的官員進了白宮,是要為那屆政府服務的。我在想,假如說特朗普輸給了Elizabeth Warren(麻省民主党參議員),或者有某個比Warren更左的人入主白宮,你覺得這種事情有再次發生的危險嗎?我想像不到一屆Warren政府里會有人覺得需要從內部約束總統。在英國的制度下,一屆由科爾賓任首相的政府可能會面臨白廳官僚的制約,但是美國的系統會這麼做嗎?

B: 問題恰恰在於我們不知道。那個匿名美國官員關注的重點,是美國總統在外交政策和(某種程度上)貿易政策上的特殊權力。在很多地方,總統的權力極大,但是在國會關於國內預算這些事情上,總統又很受限制。有些非常重要的領域,比如提名法官——不只是我們常聽到的最高法院,還有各級上訴法院,在讓國會通過這些法官提名的時候,總統享有很大的自由。所以,特朗普享有很大的自由,這正是這位匿名官員擔心的事情。我還是很擔心這件事開的先例,即有人聲稱:美國憲法對總統的制衡阻止不了一位隨時可能開戰的總統,所以她/他周圍的人需要秘密行事。這讓我感到不安。 這完全不同於英國獨立的公務員系統里的人,比如像Sir Humphrey(《是,大臣》里的人物)那樣,說:「大臣,那將會是大膽的一步」, 然後想辦法...

D: 讓它變得沒有那麼大膽。

B: 對。

H: 我覺得另一部分問題在於,有人真的把這個專欄寫出來了,而不是僅僅按照它描述的方式行動。過去在白宮裡也出現過類似的態度,比如里根政府里有些人——我想說James Baker(里根政府的白宮幕僚長和財政部長)就是個很好的例子——在為里根工作,同時也會想辦法繞過他處理一些事情。他們這麼做一方面是因為不認同里根的議程,另一方面是他們對里根的脾氣有些不信任,有段時期他的的健康確實是...

D: 在第二任期內,他的健康明顯出了很多問題...

H: 是這樣的。但是沒有一個人想要給紐約時報寫匿名專欄文章說:我們在試圖抵制一個...

D: 「我們是好蛋」。

H: ...試圖抵制一位民選總統。如果你回頭看看更早之前的事情,尼克松總統任內有人監視他和基辛格,原因是不滿尼克松對華和對俄的緩和政策;但這在當時並沒有進入公眾視野。在紐時這件事里,不管那個作者是誰,她/他聲稱除了自己之外,白宮還有其它的反對者,他們覺得有權反抗總統的議程。不僅僅是反抗特朗普的脾性和做總統的適合程度,而是以某個特定政治計劃的名義——共和黨保守主義——反對一個民選總統的政治議程。我不覺得你能為這件事找到先例,我同意Bronwen的觀點,這種論證方式對民主政治而言很危險。所有那些讓特朗普當上總統的因素,比如動員了特朗普選民的那種不信任心理,只會被此類責任不明的權力愈加放大。

B: 這些都指向了現代總統具備的、國父們預見不到的權力。比如,發射核武器的能力。特朗普跟北韓領導人搞口頭比武的時候,就是他說「我的核按鈕比你大」那陣,很多分析都在問:有什麼能阻止特朗普按下核按鈕、核導彈真的被發射出去嗎?這個過程中有任何制約嗎?答案其實是沒有,這又回到剛才討論的問題上去了,這就是那些上將們——美軍的高級軍官們——會做什麼。根據自己的判斷違抗總統的命令,這既違背軍事法令,也讓人感到很不放心。當前美國總統的確享有非常可觀的自由,這已經超出了憲法的設想。

H: 我覺得這件事的另一面也很有趣;一方面是「對性格如此卻手握核按鈕的特朗普,你該怎麼辦」的問題,另一方面是「對一個外交政策議程與前任留下的政策相左的總統,你該怎麼辦」的問題。我覺得奧巴馬本想採取一套與後來不同的外交政策,只不過最終未能如願。從我對Woodward這本書的觀察來看——從網上的資料和今早讀到的一段故事,有個跟Woodward談過話的人說:你看,我們是房間里的成年人,我們得阻止特朗普從阿富汗撤軍,因為他正打算這麼做。但是從某種意義上看,特朗普是作為一個更傾向於孤立主義的總統被選上台的——我不認為他真的是一個孤立主義的總統——但是他的外交政策立場是批判美國2001年後在中東的軍事參與。在阿富汗問題上反對特朗普,這就能讓他們成為屋子裡的成年人嗎?還是說,這隻能說明他們是外交政策上的建制派?這群人在過去二十年主持的外交政策已被認定是一場失敗。這又回到了問題的核心:如果你搞一場民主選舉,內容牽扯外交政策,但是總統競選上任後卻要完全受到外交政策建制派的限制,那麼民主選舉還有什麼意義?雖然這麼說,我們不能拋開特朗普和核武器的問題,這只是說明外交政策的問題不僅限於那一點。

D: 回到我之前提到的一點,想像一下這個先例在一屆民主黨政府里會有怎樣的影響。這件事僅僅是關於共和黨內的外交政策斷層,還是說在民主黨任內也可能會發生?我不知道究竟多麼激進的民主黨候選人可以當選總統,但是外交政策的建制派會以類似的方式在一屆民主黨總統任內運轉嗎?還是說這種分歧只出現在美國保守派內部?

B: 我覺得兩者都有。是的,我可以想像類似的事情在一屆民主黨總統任內發生,人們在美國的對俄政策或中東政策上有非常嚴重的分歧,他們可能會不情願讓總統行使那些他或她自然擁有的自由。對我來說,那的確是個值得擔憂的先例,但是它最直接地觸碰到了共和黨內的一個巨大的斷層,因為特朗普正在實行的並不是典型的共和黨外交政策。共和黨在美國孤立主義的立場上多有反覆,但是共和黨外交政策一直都與自由貿易相關聯——特朗普在這一點上倒是比較前後一致的,他反對自由貿易——也從來沒有削弱過二戰後的這些大型機構設置,比如北約和世貿組織。特朗普對幾乎所有這些都抱有直覺式的懷疑,這的確是與共和黨的外交政策相違背的。

H: 我同意。你可以這麼說,這個匿名作者聽起來像是共和黨內的「永不特朗普」派,這是共和黨初選中出現的說法。這類人在某些問題上似乎可以——至少是相對地——與特朗普和平共處,比如最高法院任命和減稅的問題上,但是他們從一開始就對特朗普的外交政策非常不滿。我得說,他們的確把特朗普的外交政策轉移了很多,他現在並沒有在追求一種「美國優先」的政策,尤其是在敘利亞,他正在進行對阿薩德政權的戰鬥機轟炸,這一點是奧巴馬政府不願意做的。但是每次特朗普想要回到他競選時的外交政策上,在共和黨內就會出現這種「永不特朗普」派的反應:「我們得把特朗普拽回外交政策的正軌上去。」 他們從特朗普那裡得到了國內政策上的好處,但是特朗普在外交政策上又必須受到限制。

B: 他們這種做法的影響是極為反覆不定的。他們沒有阻止特朗普在G7上胡說八道,沒有阻止他說一些極度危害北約的話。但是他的俄羅斯政策——如果你能管它叫政策的話——時冷時熱,混亂得驚人。

H: 完全如此。

B: 有時候是非常冷淡。

奧巴馬的伊利諾伊演講

D: 這周發生的另一件大事是奧巴馬重返政治舞台。此前,他在特朗普任內保持的長期沉默讓很多人都感到失望。他現在為民主黨在中期選舉站台,那場選舉離現在只有不到兩個月了。他這周末發表了一場演講。根據我的理解,他的目的是阻止人們把特朗普或特朗普主義跟共和黨分開來看。他堅持說這都是一回事:這些——用他的說法是——偏執狂、陰謀論式的思考方式,這些通常會跟特朗普的總統任期聯繫在一起的事情,其實可以回溯到很久之前,它們實際上來自於一個奧巴馬形容是「不再正常」的政黨。他談論共和黨的方式實際上人們已經在使用了,就是共和黨已不再是一個正常政黨了,這話從一個前總統嘴中說出來份量不小。這是一個有著瘋狂信念的政黨。奧巴馬告訴人們,如果你覺得特朗普瘋了,不要覺得這只是特朗普的事情,這是整個共和黨的事情。他們現在就是這樣的一群人。共和黨內「永不特朗普」主義的存在證明二者之間還是有距離的,但是奧巴馬正在試圖縮小兩者的距離。你覺得這是一個有效的策略嗎?讓人們把特朗普的瘋狂視為共和黨瘋狂的一個癥狀,這有說服力嗎?

B: 對我而言,那場演講像是對共和黨人的挑戰:「你是特朗普嗎?」 我看他是在揪住那些不喜歡特朗普的共和黨人,追問他們所做的浮士德交易。這些人想要特朗普兌現減稅、法官任命這些事情——不僅是高院,還有更低級別的大量法官任命,這些都會有持久的影響;作為回報,他們要咽下各種各樣他們不喜歡的東西,比如我們剛剛討論的外交政策,還有那種瘋狂。特朗普的性格——老天,你不能總管這些叫特殊之處吧——這些朝令夕改和隨性而為...

D: 病態。他們也管這些叫病態。

B: 是的,特朗普的精髓。奧巴馬把這些扔到共和黨人臉上,說,如果你支持特朗普總統,所有這些你都要統統攬下。你不可能只想讓他兌現最大的兩個好處,所有的這些你都得認。一旦你認了,好,我們可以管你叫瘋子政黨,因為這一切都很瘋狂。這是我的理解。

D: 奧巴馬還特意提到特朗普之前的事情,比如他提到了班加西(指圍繞2012年的班加西事件的陰謀論),這不是特朗普搞的陰謀論,雖然特朗普肯定看過這個。他也談到了特朗普主義的精髓,就是質疑奧巴馬國籍的陰謀論(Birtherism)。他說,質疑我的出生證明是偽造的,這是特朗普的陰謀論。但是班加西跟特朗普沒什麼關係;還有全球變暖否定論,他說這些人否定真理、否定事實、否定科學,這不僅僅是特朗普,他想把這些特點追溯到特朗普之前。Helen, 這有效嗎?

H: 我覺得這對於給共和黨的中期選舉候選人施加壓力,即他們在多大程度上願意與特朗普保持距離,這方面肯定有潛力。難處在於——我覺得這與奧巴馬為民主黨復出的長處和弱點有關,長處是這多少把視線從希拉里·柯林頓身上移走了,後者在過去的一年裡更像是特朗普反對者中的代表人物——如果可以這麼講的話。去年奧巴馬保持沉默的那段時間裡,她在出版自己的書,四處巡遊開簽售會。從民主黨的角度看,奧巴馬在儀態方面明顯強於希拉里·柯林頓。他的弱點在於,這也是人們很容易忘記的一點,即直到2016年大選開始前,奧巴馬的支持率其實都不怎麼樣。在他的任內民主黨丟掉了很多席位,不論是州級的還是在國會裡,直到最終民主黨把總統寶座輸給了特朗普。所以從民主黨的角度看,除了他自己的成功選舉之外,奧巴馬不是一個很好的選舉機器。此外,民主黨人仍然需要回答他們究竟在支持什麼這個問題,而不僅僅是「我們反對特朗普,我們反對瘋子黨」。我覺得隨著11月份越來越近,至少是在一部分競選中,那些更左傾的民主黨候選人對這個問題的反應將會產生更大的影響。

D: 奧巴馬的講話讓我想起了Jan-Werner Müller關於民粹主義的一番話,即在那些宣稱自己是為絕大多數、為普通人、為常識代言的那些民粹主義政客的心中,都有這樣一種悖論:當輸掉選舉時,他們該如何解釋呢?如果你是為絕大多數人代言,這些人為什麼沒有把你選上去?對此他們有一套陰謀論的解釋方式。奧巴馬正在把這個悖論倒過來:他想傳達的觀點是,這些偏執的風格都是邊緣化的觀點,這些觀點曾經只存在於美國政治的外圍,但不知為何共和黨正在擁抱它們。但是如果這些是邊緣化的觀點,為什麼它們在特朗普之前就能持續獲得選舉上的勝利?我的意思是,不光是特朗普,就算回到15到20年前,這些觀點在競選中也享有越來大的成功。你必須提供一個解釋:美國人的生活、美國經濟或者世界的狀態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以至於這些瘋狂的觀點變成了可以贏得選舉的觀點?奧巴馬對此沒有答案——我沒有聽到他的答案。

B: 是的,這也是奧巴馬的弱點。他看起來像是在為精英和東西海岸的人代言;對於那些感到被全球化這類事情甩下的人來說,他確實沒有一個強有力的信息。所以特朗普就可以衝進來說,「讓我們廢除北美自貿協定吧!」以及其它諸如此類的事情。我覺得奧巴馬仍在掙扎著為那些沿海大城市以外的人尋找一種明確的信息,關於他能給這些人提供些什麼,或者是他仍熱切相信的這個全球化的世界能給他們帶來什麼好處。

H: 另一方面,它也牽扯到了2008年的事情。2008年(民主黨初選)的時候,希拉里和奧巴馬兩個人都是非常反對自由貿易的。我是指,他們在圍繞誰當選後能更快廢除北美自貿協定而競爭,特別是在俄亥俄州。奧巴馬隨後讓他團隊里的一些人去加拿大說,不用擔心,我那些話不是真心的,只是為了俄亥俄州的選民而已。我覺得特別是在貿易這方面,民主黨人不僅沒有一個現在進行時的信息,還想讓人們忘記他們——奧巴馬和柯林頓——曾經也可以表達對全球化的不滿,這是一種風險。作為全球化的一個後果——如果它是後果的話,這種不滿情緒無法簡單地用「好吧,這都是瘋狂的共和黨政治」打發走,因為這種政治也是民主黨人自己曾堅定地參與過的。

與英國工黨的類比

D: 奧巴馬這些信息的其中一個暗示是,共和黨曾經知道他們支持的是什麼,他們曾經有過目標;現在他們的目標不太明確了。但就像Helen說的,這種指責也可以被反過來用在民主黨身上。我快速問一個關於英國政治的問題,因為——我不想讓這聽起來過於挑釁,但是我確實覺得,工黨的政客和議員們面對科爾賓時的兩難,以及共和黨人面對特朗普時的兩難,這兩者之間有些可以類比的地方。我不是在比較兩者的政治議程,而是說,如果你在為一個政党參選,但你的政黨已經被某種勢力接管;你跟這股勢力有些共同的理念,你也可以指望它贏得選舉,但就是有些事情讓你難以忍受。你怎麼向公眾展示自己呢?我覺得這跟那些雖然不支持特朗普,但是希望共和黨贏得大選、特朗普兌現一些競選承諾的共和黨人有點類似。如果你的政黨被一個不是你第一選擇的領袖接管,這個領袖會說一些和想一些讓你難以下咽的東西,你又不得不站在那個平台上——這裡有一種共通的困境嗎?

B: 很明顯是的。但是,我覺得兩種體制之間的區別遠遠壓倒了共通之處。作為一個美國人,作為一個眾議院或參議員,從一個直接選舉出來的總統那裡,你可以有很多自由。你可以把自己的整個職業生涯都建立在為本地區服務之上;多年來有很多競選本地職位或州職位的人,他們不鳥總統,幾乎不提總統的名字;當前你能看到很多類似的事情在上演。他們可能會面臨一個直接的抉擇,比如說,眾議院在11月倒向了民主黨,隨即啟動彈劾特朗普的程序,這時他們就要決定應該做什麼,是否要為自己的政黨保護總統。但是比起一個議會制下的英國的議員,美國這些政客在維持一個獨立於總統的政治生涯方面有著更多的自由——如果他們想這麼做的話。

D: 英國的政黨有競選綱領(manifesto),但是美國沒有,美國最多只有一個平台...

B: ...還有競選綱領的限制。此外,所有的黨內提拔都要通過政黨領袖,特別是現在工黨里還有一套機制,允許本地中途取消競選資格(local deselection)以及其它各種針對議員的花招。我覺得英國的議員們處在一個更加脆弱和困難的位置。

D: 你覺得會有工黨議員在讀了紐約時報這篇專欄後心想,「對,這就是以後我們在一個科爾賓首相任期內的工作方式」嗎?或者說,「就算我們不會,白廳也會這麼做」?

H: 我相信有一部分人會認為白廳可能會這麼干。我同意Bronwen的觀點,這些英國議員處在一個頗為困難的境地里,因為沒有哪個參加中期選舉的共和黨人需要說,他們對特朗普總統的支持一直延續到下次總統競選之後;因為他們可以在下次初選時換一個人支持,說另有人應該成為共和黨總統。但是如果你在下次大選時作為工黨議員參選,你必須說你希望傑里米·科爾賓成為首相。

D: 就像我們之前談到的,這是一種非正式的憲法承諾。

H: 這一點你是繞不過去的,你必須能站在台階上對人們說:傑里米·科爾賓當首相是一件好事;或者你至少要能說:傑里米·科爾賓當首相,比下次大選的時候隨便哪個保守黨候選人當首相,要更不糟糕。

B: 而且如果你的級別稍微高一點,你就要在工黨的年度會議上面臨壓力,站起來唱「哦!傑里米·科爾賓」,就像副黨首Tom Watson去年做的那樣... (指2017年工黨會議上的一幕)

D: 今年他不唱了,因為今年的工黨年會沒給他安排講話時段。

B: 他們安排了。

D: 是嗎?這是大新聞。

B: ...不過不是他想要的時段,不不不... 圍繞那件事有很多爭吵。不論如何,這件事的確顯示出他和科爾賓在一年之後的隔閡。

D: 真遺憾共和黨沒有一個年度會議,最起碼看他們在椅子上不自在地扭動會很有趣。

B: 有個共和黨年度代表大會。

D: 是的,但是他們用不著每年都去一個濱海城市開會。

行政權 vs 立法權

D: 不管這個了,我想問的最後一個問題更加寬泛,就是關於行政權力的。因為你看,我們今天討論的很多事情都指向了全球民主政治的一個特徵,不僅僅是在美國:這就是對行政權力的愈加重視。一部分原因是,在不同的系統里,通過立法政治辦事正變得越來越困難;一部分是因為選民群體正在變得更加分裂,這樣,立法政治賴以生存的共識正變得越來越少。這個現象也早於特朗普,畢竟奧巴馬在頭六年里幾乎什麼都幹不了,所以他必須通過行政令辦事。當然,特朗普也能夠把那些全部撤銷掉。如果民主政體的一些傳統制衡手段面臨癱瘓的可能性,立法政治是低效的,而行政政治成了果斷決策的焦點,這是否一定意味著關於抵抗行政機構的問題——這些抵抗可能是通過匿名手段或出自政府內部,或出自公務員系統,這種抵抗從幕後走到了台前——是一個更廣泛的趨勢的癥狀?這種趨勢就是民主政治中行政權力的增強。我的問題大概是,對於行政權力的限制究竟應該來自哪裡。如果議院或立法機構發現辦事越來越困難了,我們會越來越多地見到類似特朗普任內這種反抗嗎?就是人們聲稱,既然別人都管不了,他們可以從政府內部限制行政權力。甚至是在英國脫歐的例子里,也有議會可能阻礙行政機構的意圖這個問題,但是到頭來脫歐協議必須要在行政機構那裡談妥,那些「高等政治」(high politics)的實踐大概會更多來自行政機構,而不是議會。

H: 我覺得在脫歐這個問題上,你描述的情況完全就是憲法的立場,因為在我們的憲法系統里,行政機構就是要就條約進行談判,然後議會可以就這個條約各種形式進行投票。但是議會本身不具有任何談判機制。所以政治必須要以談判本身、談判的細節這些方式發生在行政機構里。我覺得在美國這個例子里,行政機構內部的人把自己看作是一種制約,這是不合適的。他們應該回到立法機構去,不論這麼做多麼困難。當然,還有一種更進一步的制約,即當立法機構開始做違憲的事情時,最高法院可以管。但是我覺得所有民主政治里的政客都要接受一個現實,就是當選民已經極化的時候,他們必須尋找新的從事立法工作的方式。這也意味著他們無法給選民提供他們想要的一切,這是在美國的布希政府和奧巴馬政府任內已經發生過的情況。隨著總統選舉——大概也包括中期選舉——越來越依賴於參與投票的人數,一切重心都會轉移到那些可以取悅選民的事情上去。如果你有一個政治觀點分裂得厲害的國家,選舉結果一般在52%比48%左右徘徊,這在2000年甚至更接近(47.9%比48.4%),那麼這種政治將會停止運轉,變得失靈。但是我覺得,除非你想徹底拋棄民主政治,必須想辦法讓立法政治做它應該做的事。

D: 我猜這是我那個問題更尖銳的版本:你說的這些是傳統的辯護方式,但是它面臨多少壓力?有可能繼續通過立法的方式兌現競選諾言嗎?我很懷疑。我覺得這種壓力目前來看是很可觀的。

B: 的確很可觀,脫歐就是個很好的例子。雖然英國議會必須為在脫歐協議上的決定權而鬥爭,但對於制約還是通過議會實現的現狀,我是滿意的。這跟過去相比的確沒有那麼乾淨體面了,議會正在反映這個國家高度分裂的政治觀點;目前來看,任何可能的脫歐方案都無法佔有明確多數。但是我覺得這挺合適的。我的意思不是說,這是任內反抗的一種愉快的替代方案。張力肯定會有,Helen剛才說這意味著政客們能兌現的承諾比過去少,這會加劇人們對自己追隨的政黨產生不信任和失望情緒;但與此同時,如果沒有這些民主制約,不信任只可能會更多。你的另一個問題是,這些制約會來自官僚系統還是其它什麼人。我知道工黨的一些頂層成員正在擔心,英國的公務員在過去幾十年里,在新自由主義思想——這是工黨的說法——關於市場的作用里浸淫太深,以至於一旦工黨上任,這些人會抵制激進的工黨議程。我覺得這種想法對公務員來說是不公平的,他們在過去的幾十年里適應了撒切爾主義、伊拉克戰爭、布萊爾主義那些更加細緻的變化,直到脫歐的一系列變動。這是一個獨立的公務員體制,如果認為他們不會接受一屆新政府可能提出的任何事情,這未免有點偏激了。

D: 至少有一件事情我們大概可以確信,就是沒人會從特蕾莎·梅的桌子上偷走脫歐協議的文件,並且指望她注意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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