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一百萬，我不嫁的
文/甘北
1
殷寧從小就知道，過日子不能沒有錢的。
因為窮怕了。
沒有洋娃娃，沒有好吃的，就連新衣服，都只有過年才能買。
有一回，簽字筆斷了水，她握著筆芯用力一甩，墨水竟四下飛散，落到了旁邊同學的書包上。
女同學找她理論，當著全班同學的面，罵她是沒爹養的野孩子。
殷寧一言不發，任由那些侮辱人的句子，逐字鑽進耳朵里。
她賠不起那個書包，哪怕她再想要尊嚴，都沒法豪氣地掏出錢來。
那個冬天，她們連電費都交不起了。
媽媽白天在店裡洗碗，晚上幫人做鐘點，累得腰酸背痛，依舊還不完父親生前的債務。
那個懦弱的男人，做生意虧了幾十萬，就縱身一躍跳了下來，留下她們母女倆，一寸一寸地熬。
2
殷寧安慰媽媽：「總有一天，我會有很多很多錢。」
她知道這事不難，因為，她知道自己長得好看。
到了十幾、二十歲，殷寧出落得格外美麗，眼睛、鼻子、嘴巴，每一處都恰似得天獨厚。
她再不是那個孤立無援的小姑娘，她的身邊，圍繞了很多追求者。
他們送她禮物，請她吃進口的巧克力，她通通都不拒絕。
有人生來富貴，有人生來美貌，既然前者是種天賦，後者又何嘗不能好好利用？
她跟好幾個男同學曖昧。
一個白白胖胖的高幹子弟，送了她最新款的手機，但她只跟他吃了一頓飯，就再不接他電話。
還有一個濃眉大眼的北方男孩，為她透支了一學期的學費，她卻只答應跟他去看電影，別的什麼都不說。
就這樣，殷寧成了整個學院里，名聲最臭的女生。
如果有人問她：「你到底要怎樣，才願意跟我交往？」
殷寧總是單刀直入：「你願意給我100萬嗎？」
3
24歲，大學畢業。
殷寧在這一年，正式交往了一個，比她年長12歲的男朋友。
談不上有多愛，但老K條件蠻好的，在省會城市有公司，還有等待拆遷的老房子。
更重要的是，他承諾，只要殷寧跟他結婚，他願意把一百萬作為彩禮，打到殷寧母親卡上。
一個貪圖金錢，一個貪圖美貌，明晃晃赤裸裸的交易，似乎並沒有什麼不道德。
殷寧努力地盡一個女友的義務。
她陪他出席飯局，出席酒會，哪怕喝得全身紅疹，依舊保持體態風姿，實在扛不住了，再去衛生間面紅耳赤地吐出來。
那樣的自己，是狼狽的，沒有尊嚴的。
但那又怎麼樣呢，總好過在明亮的教室里，被人揪著頭髮辱罵，連一個書包的錢，都掏不出來吧。
嫁給誰不是嫁，跟誰結婚不是結？
南方的夏季多雨，老K的跑車，在眾人艷羨中疾馳而來，穩噹噹地停在樓下，把滿世界的雨攔在車外。
那一刻的滿足，就足以抹殺內心深處的一切不甘。
不是么？
4
但殷寧沒想到，老K的話，都是騙人的——他從未想過跟她結婚。
他連家門都不帶她踏足，一會搪塞出差，一會又說裝修不方便。
等殷寧逼得急了，他索性擺出一副無賴的嘴臉：「你真以為就憑這張臉，就能換一百萬？」
殷寧這才大夢初醒。
門當戶對，什麼時候都是金科玉律。
她這樣的女孩兒，飛不上枝頭，也變不成鳳凰。
殷寧跟老K大吵了一架，她罵他騙子，罵他無賴。
老K脾氣上來了，竟指著她的鼻子罵。
殷寧到底是有自尊的，她翻出行李箱，搬出了老K給她租的公寓。
整理衣物時，她認真地數了數，跟老K一起的大半年，他一共給她買了5個包包、兩塊手錶，還有一些衣物和鞋子，加起來竟也值二十幾萬。
殷寧帶走了這二十幾萬。憑什麼不要？
他不是說她是賣的嗎，這些，就理應是她的酬勞。
再說，她需要錢。
5
離開了老K的殷寧，找了一份寫字樓的工作。
月薪五千，自食其力，沒有了跑車和名牌包包，她成了這喧囂都市裡，最平凡的白領。
殷寧工作很努力，別人願意乾的，她拼了命去干，別人不願意乾的，她搶著去干。
大家想不明白，這麼漂亮的姑娘，這麼賣命幹嘛？
但殷寧明白，她別無選擇了。
那種窮日子的苦澀，至今仍歷歷在目。
她有時會做夢，夢到爸爸去世那年，債主找上門來，把媽媽按在出租房骯髒的牆面上。她驚叫著跑出門呼救，迎面卻是老K的跑車，她朝他招手，他卻揚長而去，泥水飛濺了她一身……
那是她的噩夢，她的恥辱，她寧死都不願意回去的從前。
沒有退路的殷寧，在鋼筋鐵骨的城市，換了一張謙卑的面孔。
為了一份方案通宵不睡，為了一次競標連軸加班，雖然工資微薄，但一分一毫，是腳踏實地的，那是她闊別已久的尊嚴的滋味。
更何況，她在工作中，認識了阿海，一個真心實意愛她的男人。
6
阿海跟她在一棟寫字樓上班，收入不高，家庭條件也一般，對她卻無微不至。
她不愛吃早餐，阿海便每天給她帶瘦肉粥，囑咐她吃完。
她加班的日子，阿海就佯裝自己也在加班，不動聲色地陪她。
這種關心，是細水流長的。
或許放在幾年前，殷寧會不屑一顧，但如今，她冰冷而堅硬的心，竟像被撬開了一道口子，那些難能可貴的溫暖，一旦你嘗試過，就再也無法捨棄。
殷寧想談戀愛了，正兒八經地，像所有同齡女孩一樣，談一場可以撒嬌，可以脆弱，可以卸下防備的戀愛。
那是一個尋常的周末。
阿海陪殷寧看完電影，兩個人走在回家路上，有一遭沒一遭地聊天，殷寧突然問道：「如果你欠下很大一筆債，會選擇逃避嗎？」
阿海不明就裡：「嗯？」
殷寧再抬起頭，已是滿臉淚痕：「九歲那年，爸爸欠了人幾十萬，趁我和媽媽不注意，半夜爬上了天台……」
阿海沉默了，他看著路燈下的女孩，心像被狠狠地抓了一把。
他把她擁入懷中，在她耳邊許諾：「從今以後，讓我來保護你，好嗎？」
7
亦舒有句話說得好，一個人可以捱窮，兩個人就不行了，因為會忍不住把自己的窮都怪罪給對方。
跟阿海的戀愛，並沒有想像中的甜蜜。相反，兩個人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
殷寧太累了，一周至少工作六十小時的她，掙下的錢依舊不夠還債，更何況，還有房租水電和柴米油鹽等著她。
她連像樣的包包都買不起。
阿海呢，除了那份暖胃的早餐和宵夜，除了那幾句貼心話，他什麼都幫不上。
殷寧知道這不怪他。一個二十齣頭的男孩，你把他煎了炒了，壓榨得一乾二淨，都不過那三瓜兩棗。
他儘力了。
但她卻忍不住，要把生活的苦，往他身上宣洩。
「你看看你，一個月拿這幾千塊，有什麼出息？」
「我是做了什麼孽，要跟你一起挨窮？」
每個加班回來的深夜，她就情不自禁地，把一切的罪過，都推到他身上。
他始終默默地忍受，一言不發。
直到這一天，殷寧的母親打來電話，她身體里長了一個肉瘤，需要幾萬塊的手術費。
8
殷寧發了瘋一樣，哭泣，吶喊，尖叫。
是，他給了她愛情和希望，可是，這愛情又管什麼用？
沒有錢，她依舊是那個坐在教室里，任貧窮羞辱的可憐女孩。
她沒日沒夜地加班，依舊還不起債，依舊買不起一個好包，就連媽媽病倒在床，也只能束手無策。
她用了那麼多年，經歷了那麼多痛苦和掙扎，為什麼想要的生活，依舊遙不可及？
那種時刻，她甚至怨恨老K，憑什麼，他一出生就能獲得許多人耗盡一生，都難以企及的一切？
看著眼前失控的女孩，阿海依舊只能沉默。
在這段戀情中，這個年輕的男孩，同樣得到了最慘痛的教訓： 愛情是世上最貴的東西，他兩肩瘦弱，說得出，給不起。
那兩個月，他幾乎不眠不休，去籌錢，去找醫生，去照看老人。
他聽老人講了許多殷寧的往事，她的倔強，她的尊嚴，她的自卑，她的懦弱。
他這才陡然醒悟，原來，他從未真正懂過她，他所謂的愛，不過是烏托邦里的虛假夢幻。
一個月後，殷寧母親出院那天，阿海提了分手。
臨走前，他把卡上僅剩的錢，悉數轉給了殷寧，那是一個真心愛過的人，所能給的一切了。
9
跟阿海分手後，殷寧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賣掉了從前老K送的包包和手錶。
說來奇怪，即便是母親生病那會，她都捨不得放棄它們。
但阿海走了，她突然覺得，那些光鮮LOGO的奢侈品，失去了意義。
她不再稀罕它們了。
換來的錢，一部分用於還債，另一部分，她投資了一間小網店。
殷寧自己看版，自己拿貨，自己做模特。
她突然發現，原來這副好皮囊，竟還有些用途。
很多人喜歡她的穿搭，二十幾歲，受過窮，挨過苦，失過戀的女孩，一身捉摸不透的迷人氣質，簡簡單單的衣服往她身上一套，就有耐人尋味的風姿。
殷寧店裡的衣服，一上架就被搶空了。
她又找了一個合伙人，擴大規模，批量生產，訂單依舊分沓而至。
十萬，二十萬，五十萬……
28歲的殷寧，攢下了人生第一個一百萬！
沒人知道，這一百萬背後，藏著多少辛酸與淚水，屈辱與救贖。
銀行的簡訊通知響起時，殷寧正在倉庫里清點貨物，她看著屏幕上的數字，眼淚唰唰地往下掉落。
謝天謝地！
那個沒有一百萬不嫁的女孩，終於，擁有了自己的一百萬。
現在，她終於可以去追求，那些比錢更金貴的東西了。
比如，遺失的愛情。
作者簡介
甘北，你的情感閨蜜，我有一間大房子，活夠了就去死。我還有一個公眾號，寫男歡女愛，也寫世情冷暖，歡迎你來做客。微博：甘北Lily，個人公眾號：甘北（ID：ganbei1990）。首本文集《你喜歡，不如我喜歡》，正在全國熱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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