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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江湖上的大哥都是文藝青年

賈樟柯。攝影/張沫

「我告訴自己不要寫那種想像中的江湖人」

本刊記者/隗延章

本文首發於總第870期《中國新聞周刊》

中國新聞周刊:你工作室內擺著關公像,《江湖兒女》中,也出現了關公像。關公對你意味著什麼?

賈樟柯:關公是山西人,山西是我的故鄉。在山西的文化里,關公文化很重要,所謂忠、義、勇,義是山西文化非常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而且,關公文化是江湖文化的核心,(適合)表現江湖。

中國新聞周刊:《江湖兒女》中,斌哥出獄的時候,沒有馬仔來看他,是否意味著他們此前的情感是虛假的?

賈樟柯:時代變了。跟著大哥吃飯,大哥有錢就跟著混;大哥倒了,經濟效益不好,就散了,這跟過去的人和人之間的相處原則不太一樣。大家各有所忙,可能都跟了新的大哥了,不方便去見他。

《江湖兒女》海報。

中國新聞周刊:斌哥輝煌的階段,他和兄弟的情誼是一種什麼感情?

賈樟柯:我在寫這個劇本的時候,希望寫紮根在日常生活的江湖世界,而不是想像中離奇的江湖。中國社會所謂的江湖大哥,是不知不覺就變成大哥了。他們並沒有香港電影或者港台江湖的那種傳承,不用拜師傅,不用遞投名狀,也沒有什麼幫規約束。最初,比如說,一個工廠可能就形成了一個幫派,可能一條街道成就一個大哥,或者一個事件也成就一撥人。連接他們的紐帶是什麼?斌哥那個年代應該是傳統的情誼,但也開始有物質。

中國新聞周刊:混雜在一起了。

賈樟柯:斌哥已經不是老派的、純粹的、完全沒有經濟糾葛的狀態了。他已經開始幫人鏟事兒,跟二勇哥收點港幣,已經是這種混雜的情況。越往後發展,可能就是連過去那種混雜都逐漸沒有了。現在你去山西的話,都是明碼標價幫你打架。我們經常聽到一個笑話,兩個人打起來了,一打電話來了兩撥人,其實是一家公司的。兩個人互相推幾下,就結束了,下班了。

中國新聞周刊:在你的少年時代,寫詩,也打架。一個寫詩的青年和一個打架的青年,形象反差還是挺大的。

賈樟柯:其實一點不奇怪。我有一次開玩笑說,大哥都是文藝青年,感情豐富的人才能做大哥,他對人情特別懂,會處理問題,感情粗糙的人做不了大哥。

「我在北京朋友很多,親戚很少」

中國新聞周刊:你現在喜歡回鄉參加紅白喜事。什麼時候開始,比較喜歡參加這些事情?

賈樟柯:我們家在北京一個親戚都沒有。回了老家,一大家子,姨媽、表兄弟、堂兄弟、伯伯、舅舅,我確實很多年沒有過這種家庭生活、家族生活、親戚生活。小時候其實也挺不喜歡這種,覺得太鬧了。現在我覺得挺好的,去給老人拜個壽,給小孩子過個滿月喝杯酒,親戚們聊聊天,挺舒服。

中國新聞周刊:這種變化是因為年齡?

賈樟柯:也不一定是年齡,就覺得生活有缺失。我的錄音師是北京人,我們倆一起工作,有時候他說,賈導我先走了,我表弟回來了、我的堂兄結婚了。我覺得很羨慕他,生活好豐富,我覺得我生活很單調。

中國新聞周刊:你當年的發小,留在汾陽生活的人還多嗎?

賈樟柯:多。我們這個年齡的出來的不多,除非考大學,有很多考大學的都回去了。山西人不怎麼愛出門。我們汾陽吃的好,大家都覺得家鄉最好,所以很多人出來了還會回去。你到汾陽千萬不能說汾陽不好,你只要說汾陽不好,一堆人會攻擊你。

中國新聞周刊:你在紅白喜事的場合,屬於什麼樣的一個角色?可能有的人喜歡張羅事,有的人安靜地吃。

賈樟柯:我就喜歡聊天。

中國新聞周刊:不會把你當成一個名人。

賈樟柯:你在家庭裡面,朋友之間,沒人把你當名人。那不就是賈樟柯嗎?我小時候住在轆轆把街。老鄉碰頭時說,「這不是轆轆把街的賈樟柯嗎?」直接把你小時候出生地給點出來了。

中國新聞周刊:當你擁有越來越多的名聲、財富和資源。你會有這樣的擔心嗎?比如別人與你交往,更多的是出於某種目的性,而不是情誼本身。

賈樟柯:沒有。當然,現在找我辦事比較多,但也是確實有事情要辦。與人交往,如果這樣子想,怎麼去生活呢?反正我不會這麼想。

「人們討論的問題,你會發現又回到了原點」

中國新聞周刊:近些年,中國的哪些變化是你關注的?

賈樟柯:我覺得是中國各行各業都是處在一個自嗨的舒適圈。從我做的行業來說,看到人們討論的問題,你會發現又回到了原點。文化建設那麼多年,沒有進入到一個應該有的維度,還在原地打轉。文化的消解力來自哪裡?這毋庸置疑,大家都知道。

中國新聞周刊:哪些事情讓你得出這樣一個結論?

賈樟柯:從電影角度來說,藝術家跟商業的關係,商業是不是會吞噬一個藝術家?這個問題就這麼多年還在討論。其實很好回答,商業會吞噬一部分藝術家,同時也有一些藝術家是不會被商業吞噬的,它有什麼好討論的?

中國新聞周刊:前段時間,你在演講中提到,民族主義情緒已經往道德主義的氛圍推進。

賈樟柯:我覺得在80年代人們已經超越道德主義,過去人的私德問題跟人的權利,社會對它的理解還比較正確。法律承擔法律層面的,道德承擔的是道德層面。不會因為私德的事情,牽扯到一個人創作的權利,生存的權利。現在,像我們那些所謂劣跡藝人,永無翻身之地,他的私德會影響他的吃飯。沒有創作權利,沒得拍,也沒得演了。

中國新聞周刊:還有哪些事情,加深了你這一判斷?

賈樟柯:比如說對文藝作品的道德要求。像《後來的我們》,你會發現觀眾自發的評論裡面,都在道德主義層面講這些電影,說三觀不正,不能談婚外戀,甚至覺得不應該存在,要群起而攻之。可是藝術就是探討人性的弱點、情感的多樣性、情感悖論。為什麼我們會看到很多電影小說是在講亂倫、同性戀、婚外戀,它都是人類情感裡面我們值得去理解的部分。如果按道德主義的標準,將這些話題變為一種禁忌,那就是降格。

中國新聞周刊:最近一兩年,湧現了很多短視頻平台,你會去上面看短視頻嗎?

賈樟柯:我不怎麼看,但我也發了三條抖音。我只發,其他不看,還沒有時間。直播,我看過一段時間,現在也不看了。等忙過這段,看一看大家在玩什麼。

中國新聞周刊:現在無論是縣城還是城市,很多人都在看這些,似乎變成了人很重要的精神生活。你覺得這些新的事物對人有哪些變化?

賈樟柯:我覺得它不是那種顛覆性的改變,就是娛樂中間的一個信息傳播,增添了一個渠道,一種模式而已。

「年輕導演的作品其實沒有得到應該有的迴響」

中國新聞周刊:近幾年,中國影視行業你最關注的變化是什麼?

賈樟柯:產量增大,年輕導演作品正在增加。創作上並沒有太多新的情況。

中國新聞周刊:此前你提到想做藝術影院,現在做得怎麼樣了?

賈樟柯:我們蓋了一個六個廳的平遙電影宮,已經運營半年,目前還是在放院線片。平遙國際電影展也會在那舉辦。汾陽有一個三個廳的種子影院,11月會開業。明年在西安建一個影院,目前處在建設階段。希望能夠有一定數量之後,開始逐漸把它變成藝術影院,有統一的節目策劃,統一的片源提供。

中國新聞周刊:當初你拍電影的時,受到了知識分子和媒體的很多關注。近幾年,知識分子和媒體的話語權都在變小。現在的一個藝術片的導演的處境,和你早年面臨的處境,有怎樣的區別?

賈樟柯:確實不太一樣。過去我們的藝術電影會受到知識界的關注,現在新媒體時代,基本上是在影迷的包裹之中。他們會從電影的角度,來談論一些電影。就是好看不好看?好玩不好玩?討論那場景拍得很棒,那個蒙太奇做得很好。最後其實就很簡單,有點像香港的好笑不好笑。不是有調查過嗎?香港人評論電影第一關鍵詞是搞笑不搞笑。

但是一個電影,它遠遠不只是從電影到電影,它可能涉及的社會層面、精神層面很多東西。這些得不到充分的討論和關注。電影既然負載文化,它沒有那麼簡單。

中國新聞周刊:當前的藝術片導演,和你當年相比,他們的處境是更難了嗎?

賈樟柯:我覺得精神環境不是太好,資本環境比我們好很多。我們那個時候,連個創投都沒有,你想當導演,真的不知道怎麼當。確實是命運的偶然,突然你認識這個人,這人想投電影,給你點錢,你就拍了。現在最起碼也有幾千家電影公司,你可以去敲門。過去除了16家國營電影製片廠,沒了。你怎麼去敲國營製片廠的門?進都進不去的。

工業環境確實有很大的進步,但是從精神環境,我覺得年輕導演的作品其實沒有得到應該有的迴響。這個迴響不單單來自於影迷,它更來自於知識階層。

值班編輯:張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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