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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小偷:今天偷了戶人家,打開他家衣櫃我想報警

我是小偷:今天偷了戶人家,打開他家衣櫃我想報警

1

我沒打算敲門,門卻開了。

一個六十來歲的大媽瞪著我說:「你找誰?」

她手裡提著破塑料袋,應該正要出門倒垃圾。

我把手中的紙盒一抬,笑道:「快遞,陸長貴住這兒嗎?」

「陸長貴?不認識。」大媽把垃圾袋往門口一扔,又道,「找錯了吧?」

我抬頭看看門牌,佯裝恍然大悟道:「這是十樓?啊,我要去九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門「砰」地關上了。我溜進了樓梯間,兩階一步地往下跳著,紙盒裡的雜物哐啷作響。

我手裡拿的根本不是什麼快遞,陸長貴也不可能住這兒。

「陸長貴」是我爸的名字。我爸正在八百公里以外的縣城修皮鞋,他兒子我則在城裡闖空門偷東西。

作為專業人士,我從來不撬門。撬門的聲音大,時間長,容易留下痕迹。我喜歡挨家挨戶地找沒關好的門窗,如果家裡正好沒人,我就能得手。

你可能想說:「得了吧,誰會不關門呢?」

可真別小看這個疏忽,每找上一百道門,總有那麼幾扇是沒關嚴的。尤其是老小區里常見的那種木門,鎖舌很容易滑脫。

加裝鐵門也沒用。很多人離家時把鐵門往背後一甩,根本不看鎖扣搭上了沒。

而且有了鐵門,大家往往就不鎖裡面的木門了,一擰就開。我愛鐵門。

「那如果家裡有人呢?」你又問。

這就要靠我手裡的「快遞」了,誰說快遞小哥不能走錯門的呢?

我剛下了兩層,又聽走廊里有關門的聲音,我猛地停下腳步,興奮勁兒直往上涌——我聽出來了,這扇門又沒有關好。

都說祖師爺賞飯,我們這行的祖師爺不知道是誰,但他老人家賞給我的寶貝就是一雙好耳朵。

我只要聽一聽就知道門鎖的彈簧扣上沒有。哪怕隔著幾道牆,我也能準確地說出門是什麼樣的門,鎖是什麼樣的鎖,鎖舌搭上沒搭上。

當然,為了練成這一門神功,我特意拜了一個修鎖的老頭當師傅,拆裝了不下四五百套鎖具。有時候,我會故意閉上眼睛,像欣賞音樂那樣聽鎖舌的動靜。

普通的鐵門撞上之後,鎖舌會「咔」的一聲滑進凹槽,再「噠」的一聲扣上鎖鏈。但是剛才那聲門響,只有「咔」,沒有「噠」,說明鎖舌還留在凹槽里。

從門震動的聲音來看,應該是那種單薄的鐵架子門,附近小區很常見。

倘若鎖舌沒有到位,鐵門表面上看已經關嚴,實則留了一條大約兩毫米的細縫,用指甲一撥就能打開。

電梯從八樓下到一樓。我從走廊窗戶探頭出去,正好看見一個穿著灰色呢子大衣的男人推著自行車從單元門口走出去,他應該就是這扇門的主人。

既然推著自行車,他多半不會很快回來。我摸到這扇寫著801的鐵門前,敲了敲,等了片刻再用拇指指甲摳住門縫一扳,鐵門果然開了。

我伸頭進去,試探道:「快遞!有人在家嗎?」

無人回答。

我溜進屋裡,長出了一口氣,趕緊打電話把大李叫上來。

大李見了我,憨憨道:「哥,我給你把門兒。」

我把他往門裡一拽,低聲道:「沒事,一會兒就完,沒那麼快回來。」

我打開快遞盒,拿出手套和鞋套跟大李一塊兒穿上,我找客廳,他去卧室找衣櫃床頭櫃。

這個家可真乾淨啊,所有的平面,不管是桌子還是地板都泛著白光。家裡傢具極少,除了靠牆有一壁書櫃外,就剩一張木椅對著電視機,連沙發都沒有。木椅旁有架立式鋼琴,油漆黑亮,琴蓋上沒有一個指紋。

我小心翼翼地掀開琴蓋,象牙色的琴鍵有些微微泛黃,看來有些年頭了。

我小時候也摸過鋼琴,不過是我們中學的破鋼琴,外殼被熊孩子們颳得到處是傷。高音破,中音歪,低音悶,有幾個黑鍵還是松的。

我摸了摸這台鋼琴的琴鍵,跟牛奶一樣。

「哥,什麼也沒有哇。」大李說。

我說:「不會吧……」然後跟他來到卧室。

卧室里有一張我見過的鋪得最平整的大床,冷灰色的床單沒有一絲褶皺,床上也沒有枕頭和被子,想來是被收起來了。

床底下是空的,沒有床頭櫃。衣櫃打開,裡面依次掛著三件大衣,三件毛衣,三件襯衣,都是灰色的,沒有抽屜。

「不會吧,什麼都沒有?」我心道,一面緩緩合上衣櫃。

推拉門在軌道里滑行,發出極輕的摩擦聲。我靈機一動,蹲下身在衣櫃底板上敲了敲,果然是空的。

我從快遞盒裡拿出一柄螺絲刀,在左邊的底板縫隙上一撬,我和大李頓時心花怒放:底板下面整齊排列著一大組純金紀念幣,黃澄澄的,是銀行發行的貴金屬產品,十排十行,一共一百個。

我和大李對看一眼,他臉上滿是崇拜的神情,我心中得意,又去撬右邊的底板。底板下只有一個木盒,我打開一看,螺絲刀險些脫手,大李更是坐到了地上——

盒裡裝滿牙齒,人的牙齒。

牙齒有大有小,有的是槽牙,有的是門牙。我拿螺絲刀在盒裡撥了一撥,有些已經發黑開裂,有些還是新的,閃爍著瓷片的光澤。

我有些噁心,把螺絲刀遞給大李,說:「把金幣起出來吧。」

大李身體一縮,竟不敢來接。我硬把螺絲刀塞在他手裡,催道:「趕緊的!」

金幣雖然不大,卻嵌在一整塊塑鋼平板里。我們把東西帶出門,全靠手裡的快遞盒,比盒子大的我們都拿不了。

大李找了半天才找到平板的縫隙,他力氣雖大,要撬開這麼大一塊塑鋼也不容易,轉眼額頭就蒙上了汗。

便在這時,我聽見電梯「叮」的一聲停在了八樓。

都是被這盒牙齒嚇的,我們竟然忘記了時間。

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我心臟狂跳,連忙把底板安上,又把衣櫃門關好,一把抓起大李,藏在門後。

幸好,那腳步走到隔壁便停下了,我聽見鐵門開了又關,回來的是別家的主人。

饒是如此,我的背心也已濕透。金幣雖然誘人,但我倆已成驚弓之鳥,趁著走廊沒人趕緊奔下樓去。在這圈子裡混了三四年,今天可別玩兒完了。

2

第二天在路邊攤見到大李,他手裡端著兩碗炒河粉,張牙舞爪地跟我說著什麼。

我取下耳機,聽他道:「哥!吃飯了,我幫你買了一碗。」

我倆在一條街上長大,小學起他就跟在我身邊。他腦子不太好使,初中便已念不下去,等我高中輟學出來討生活,他已在街上混了幾年,但是因為人笨,什麼也沒混出來。我進城打工,他便跟著我來了,五大三粗,跟在身後倒顯得我挺威風。

「哥,你聽什麼呢?」大李問。

「李斯特。」

家裡雖窮,我竟然學過幾年鋼琴,在少年宮,音樂老師推薦我去的。

後來我媽拉板車賣菜的時候,連人帶車翻到橋下摔死了,我的鋼琴課就停了。

「啊,跟我一樣,也姓李。」大李道。

我一愣,只得點點頭。

「我明天跟菲菲見面,你說我送她點什麼?」大李道。

菲菲是大李新認識的女朋友,染著滿頭黃髮,額上粗粗兩條韓式半永久眉毛,大李卻喜歡得不行。

「送什麼東西,吃個飯,看個電影不就得了?」我說。

「那不行啊,她還送了我這個呢。」

大李放下河粉,從脖子里拽出條紅繩,繩上系了塊玉觀音。

「她說是翡翠的。」大李說。

「假的。」我瞟了一眼說。剛進城時我擺地攤賣了好一陣假古董,這種人造翡翠我見得太多了,批發價十元三個都嫌貴。

「不會吧!」大李道,張開的嘴裡都是河粉,「她跟我說挺貴的呢。」

我埋頭吃飯不理他,大李摸著玉觀音,自言自語道:「沒事沒事,禮輕情意重,她特別從廟裡給我求來的呢,保平安。」

大李小心翼翼地把玉觀音戴回脖子里,又道:「我想送她iPhone。」

「那不得七八千嗎?」我說,「你媽不是還生著病嗎,你有錢嗎?」

大李嘆道:「我媽的病是好不了了,我要是能娶個媳婦兒,她也就放心了。」

我們埋頭吃了一會兒,大李忽道:「上次那家的金幣,賣了能買iPhone嗎?」

我說:「那家就別想了,我肯定不去。」

「為什麼不去?」

「那家太怪了,瘮得慌。再說也不一定能趕上人家沒鎖門。」

一提到那間詭異的屋子,我原本應該想著那盒閃閃發亮的牙齒,可眼前浮現的卻總是那架鋼琴。

我好久沒有看見過鋼琴了,更別提摸一摸。那琴鍵,牛奶一樣的。

「幹嗎非要等不鎖門,我們撬開不就進去了嗎?」大李道。

「沒出息,就知道來硬的,」我說,「有點技術含量好嗎?再說也不安全。」

大李嘿嘿一笑,道:「對,對,安全第一。附近修車的小胡,你知道吧?好久都沒看見他了,肯定給抓了,也不知道有人去撈他沒有。」

「修車」就是偷車,大家都說慣了,就像我們每次「工作」,就說去「送快遞」一樣。

小胡跟大李差不多大,下巴上長著一叢小鬍子,我們都叫他小胡。

我點頭道:「對,還是小心一點,不然哪天你也沒了。」

也真奇怪,那天我說了這話,大李就真的沒了,一聲不吭地消失了。我開始還以為他跑回老家,直到一個禮拜後他媽打電話來。

「我的老毛病又犯了,你看見大李讓他早回來呀!」他媽說,電話那頭傳來呼哧呼哧的咳痰聲。

他媽本來在住院,錢花光了,只能回家躺著。阿姨從小待我不錯,尤其我親媽死後,記憶中難得的幾頓熱乎飯都是阿姨做給我吃的。

聽著她的咳嗽聲,我又想起了那盒金幣。當然,還有那架鋼琴,像塊黑得發亮的吸鐵石,召喚我回到那個房間。

第二天我抱著快遞盒藏在八樓樓道時,本沒指望能再進那間屋子,但鬼使神差地,我聽見大門又沒有關嚴。

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用手一摳,門居然真的開了。

我再一次站在那間無比整潔的屋子裡,鋼琴靠在牆邊靜悄悄地等著我。

我忍不住坐了下來,把雙手輕輕放在琴鍵上。

「手指抬高,手腕要平穩,別跳。」

這是少年宮老師告訴我的。

當年她偶然發現我聽力過人,不但耳朵靈,而且能準確辨出不同的音高,立刻拉著我的手到我媽面前說讓我學音樂。

我媽雖然不懂,還是決定去賣菜掙錢讓我學鋼琴。後來她沒了,家裡連熱飯都吃不上,更別提學琴了。

從學校里出來,我不是沒有想過好好工作,奈何沒人照料,不知從哪裡感染了乙肝。雖然只是病毒攜帶者,卻很難找到正經工作,每逢體檢,總給刷下來。一來二去,灰了心,開始「送快遞」。

然而多年後,我仍然記得我媽聽我彈琴時的表情。不管我彈什麼曲子,她總是以一樣的節奏晃著腦袋,笑眯眯地,只是看著我。

開始學琴時,我年紀已經不小,卻是班上進步最快的。老師說,我的耳朵好,手指也長,還很靈活。

但現在,我的手戴著髒兮兮的棉線手套,放在琴鍵上好像兩坨抹布。

我嘆了口氣,從鋼琴前站了起來。沒有小偷到別人家彈鋼琴的,太不務正業了。

我走到卧室,輕車熟路地托起衣櫃底板,卻吃了一驚——金幣沒有了,旁邊那盒牙齒還在,而且裡面多了兩顆新牙。

人類的牙齒分為三種:切牙、尖牙和磨牙。盒裡的是兩枚尖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虎牙。

牙齒拔下來不久,長長的牙根上還掛著血痕。牙齒的主人應當年紀不大,牙釉質的顏色是雪白的。

我看著那兩顆虎牙,忽然有種牙根發酸的感覺,頭皮一陣陣地發緊。

便在這時,我聽見了大門打開的聲音。

那聲音極輕,顯然是開門的人刻意放慢了速度。

我深吸一口氣,放下蓋板,抱起快遞盒側身滾進床底下。

那人進屋了。

他走路的聲音比開門時更輕,我心跳的聲音都比他的腳步聲要大。

他不急不徐地走過客廳,不時停下片刻,不知道在觀察什麼。

等他終於走進了卧室,我才見到這個房間的主人,準確地說,見到了房間主人穿著鞋的腳。

他穿一雙黑色的軟皮皮鞋。鞋面跟房間一樣一塵不染,甚至連鞋幫的縫線都沒有落上一絲灰塵。

我的目光跟著他的腳步在床前緩緩移動,他在衣櫃前稍稍停留,便轉身向床鋪走來。那雙軟皮皮鞋在離我眼睛不到三十公分的地方停下了。

我屏住了呼吸,想去摸快遞盒裡的螺絲刀,但雙手卻動彈不得。

「砰砰砰……」

門被敲響了,我嚇得幾乎要叫出聲來。

緊接著就聽到門外一個大媽的聲音喊道:「馬老師,馬文馬老師!」

皮鞋迅速調轉方向,朝大門走去。

門開了。大媽又道:「馬老師啊,還好你在家,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然後我聽見了一個年輕的男聲,說:「你好,你好。」聲音親切而動聽。

「馬老師,最近小區里進賊了,好些住戶都被盜了,你可一定要小心。居委會讓我通知大家,出門一定關好門窗,貴重物品,妥善保管。」

那男人「嗯」了一聲,說:「沒問題,多謝您了。」語音裡帶著笑意。

大媽絮絮叨叨,男人的耐心甚好,不時附和著。

我著急脫身,又是盼著他們聊完,又是怕他們聊完。

「聽說啊,最近來的都是老手,是慣犯,狡猾著呢,」大媽說,「一定要提高警惕。」

「嗯,你放心,我知道,我都知道。」男人說。

他到底知道什麼呢?是知道小區來賊了?還是知道來的賊都是慣犯?他怎麼知道有賊呢?

我正琢磨著,忽然瞥見床底下的一個小東西,全身的血液彷彿一下子集中到了頭頂——那是一枚玉觀音,成色很差,做工粗糙,原本掛在大李的脖子上。(小說名:《快遞來了》,作者:陸離。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公號:dudiangushi2018】看更多精彩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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