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魯民:聽秋
一年四季,我最愛秋天,氣候宜人,天高雲淡,瓜果飄香,滿目金黃,令人心曠神怡。同時,秋天也是最適宜「聽」的季節。一入秋,天氣漸涼,秋風陣陣,秋雨纏綿,秋蟲呢喃,秋鳥鳴叫,秋葉飄零,秋聲四起,交織在一起,就像一支巨大的管弦樂隊,奏響一曲悅耳動人的秋天交響樂。
秋風無疑是樂隊的「首席小提琴」。秋風一起,天下萬物便紛紛告別盛夏,進入秋天。秋風蕭瑟,早晚時略有寒意,多愁善感的人就會想到人生之秋,感嘆「時間都去哪兒了」,即便剛烈英武如秋瑾,也不禁脫口而出「秋風秋雨愁煞人」。也有人見秋風會想起美味,生出思鄉之情。晉人張翰本在洛陽為官,但「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蒓羹、鱸魚膾,曰:『人生貴適志,何能羈宦數千里,以邀名爵乎?』遂命駕而歸。」成就一段佳話,也為中國詩學貢獻了一個「蒓鱸之思」典故。
秋雨是樂隊的大提琴,如泣如訴,動人心弦,又纏纏綿綿,一下起來就沒個頭。夜裡躺在床上,聽那淅淅瀝瀝的秋雨,輕輕地掠過屋檐窗欞,就不由想起蔡琴的歌,「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秋天的涼,往往與秋雨有關。民間說「一場秋雨一場寒,十場秋雨要穿棉」,秋雨綿綿,不緊不慢地下,把天氣下冷了,把人的心緒也下涼了,故而古人有「春雨如恩詔;夏雨如赦書;秋雨如輓歌」之說。的確,秋雨易使人產生悲涼愁苦之意:「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秋蟲是樂隊的長笛,嗚嗚咽咽,時有時無。天氣轉涼,辛苦一個夏天的「音樂家」們也紛紛息聲,被形容成「噤若寒蟬」。秋蟲們開始粉墨登場,輪番上陣,白天是蟈蟈,夜裡是蛐蛐、紡織娘,它們低吟長鳴,時而高亢,時而低沉。連鄧麗君也喜歡「聆聽那秋蟲,它輕輕在呢喃」。徐志摩則詩興大發:「秋蟲,你為什麼來?人間早不是舊時候的清閑;這膏草,這白露……」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蟲聲,冬聽雪聲,乃人生至樂。
秋讀是樂隊的圓號,響亮圓潤而不刺耳。秋天宜於讀書。誠如清人漲潮所言:「讀經宜冬,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久也;讀諸子宜秋,其致別也;讀諸集宜春,其機暢也。」當然,也有不求上進的讀書人唱反調:「春天不是讀書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蟲冬有雪,收拾書箱待明年。」公允而論,夏天的汗流浹背,冬天的寒冷刺骨,春天的昏昏欲睡,肯定會影響讀書的情緒與效果的。只有秋日不同,涼風習習,心曠神怡,捧書一卷,或經或史或閑書,讀得痴迷,好不愜意。
秋葉則是樂隊的定音鼓,平時不顯山露水,卻無法忽略,發聲則一鳴驚人。一葉知秋,一片小小落葉便宣布了秋天的到來,不露聲色卻威風霸道。或曰落葉輕如羽毛,又多在夜間飄落,哪有聲音?的確,早晨起來看見滿地金黃,卻似乎無聲無息。聽秋葉飄落要用心去聽,粗心大意的人聽不到,心不在焉的人聽不到,利欲熏心的人也聽不到。只有那些清心寡欲,心靜如水的人,才有這個耳福。杜工部聽到了:「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歐陽修聽到了:「夜深風竹敲秋韻,萬葉千聲皆是恨。」司空曙聽到了:「霜景催危葉,今朝半樹空。」賈島聽到了:「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他們都是有慧根的人,著實令人羨艷。
此外,還有秋天南飛的候鳥,呼老喚幼,遙相呼應;秋天的江河大潮,奔涌呼嘯,聲震天地;秋天的遊人,登高望遠,吟詩唱和……美好的秋天就這樣撲面而來。有情趣者,不妨靜靜地側耳聆聽,領略大自然的美妙,享受秋高氣爽的愜意,唱一曲新的秋聲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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