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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偉棠丨《鎌倉物語》,讀解日本人的生死觀與日式雞湯




鎌倉古都,何其文藝的一個地方。記得第一次去鎌倉,江之電列車、灌籃高手的交道口、秘之微笑的大佛,這些景點都參拜過之後,我走進一條落滿銀杏葉子的小路,抵達鎌倉文學館。這個百年老別墅的介紹有一句鎮住了我:此宅是三島由紀夫《春雪》的主要場景之一。《春雪》是三島最為哲學化的一部長篇,裡面的貴族少年暢談生死,時佛時耶,原來有在這裡取得靈感,頓感四野肅然。







《春雪》-[日] 三島由紀夫 著-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年版



鎌倉也是日本電影熱門取景地,而且大多強調此處的地標式意象。近年所拍攝的電影,難得與《春雪》里那種超越感相似的,乃是枝裕和的《海街日記》——這部電影對生死的態度不著痕迹,對鎌倉也是,是枝裕和刻意不讓過多的風光名勝喧賓奪主,以免掩蓋電影里對日常的品味、對死亡的緩緩接納,這是對的。







《海街日記》的海報




不過,貌似風格完全相反的《鎌倉物語》,光怪陸離、百鬼夜行,最後也相當自然地闡釋了日本人的生死觀——或者說他們所欲求的生死,不得不說,慣於與死亡為鄰的日本人已經把這一份超然深植入體內,無論如何折騰,該安身斂命之際,都會靜靜坐下,像煮一頓家常便飯一樣料理死亡這回事。




黃泉,不過是無盡永劫回歸的人生之中的一個驛站,並非絕路,甚至可以探訪與離開,這就是《鎌倉物語》主要要說的道理。基於這種死亡態度,對愛情、對婚姻、對種種執念,自然有了新的覺悟。







《鎌倉物語》的海報



不過在討論黃泉之前,我們先要討論一下鎌倉本身扮演的角色。我曾經套用日本建築家、學者中村好文「居心地」這一概念,去分析動畫《惡童》里至關緊要的精神:守護我町。《鎌倉物語》里的鎌倉,就是一個較大的「町」而已,町是一群人的居心地,《鎌倉物語》的作家伉儷,不斷與身邊的人和鬼發生關係,他們不是隱居者——就好比

明治、大正時代許多文豪選擇隱居鎌倉,也是看中它有非常世俗的一面,可以半隱。




既然是一群人的居心地,如何平衡各人的心的歸屬,就變成電影營造戲劇、解決衝突的一個好引子,更何況,這裡除了人還有許多幽靈魔物。電影改編自日本老一輩漫畫大師西岸良平同名長篇漫畫著作,自然有所取捨和變動,所留下的種種故事裡的關係,主要還是取佛教里的貪、嗔、痴等主題以定。







《鎌倉物語》劇照



相較於《海街日記》相對單純的姐妹關係,《鎌倉物語》的關係模式首先是:婚姻。

一個個婚姻關係中,謀殺富婆前妻的固然是貪,光頭鬼跨越千年對作家妻亞紀子的追求,也是貪,但多了很多的嗔。急病猝死的編輯是痴,一生氣也變成嗔,幸好他以對妻女的愛壓抑住了這種嗔……這一切都為了讓作家一色正和學習何謂「婚姻」、「廝守」。終極的解決來自他對父母婚姻的誤會得到釐清,更來自於貌似呆萌的亞紀子其實比他們所有人更懂得愛。




而鎌倉「町」作為這一切的壓艙物,其獨到之處,除了幾乎像植入廣告一樣無處不在的江之電列車以外,其實

更重要的是鎌倉在這個文本里所具有的陰陽界模式

。在人世、現世力量所不及之處,幽靈界現身「解決」。首先是鬼市,我們熟悉的日本「廟會」場景,在本片被百鬼夜行的鬼市取代;其次是黃泉世界,據說靈感來自重慶洪崖洞(其實香港九龍城寨、台北寶藏岩和九份也是這種格局),它是現世鎌倉的一個平行世界而已。






片中的黃泉世界




不過,

執著於「解決」,是這部片毛躁露骨之處。

我們看到另一種日本思維的強調,那就是「安心安心!」「大丈夫!」這種日式雞湯,電影里幾乎一切矛盾都得以完美解決,或者至少自圓其說。電影顯得過分了的,也是這種對「安心」的經營,就連「死亡」這種不可逆轉的悲劇,都可以藉由「幽靈申請」等等潛規則得以緩和、延宕。

乍眼看是溫馨和治癒,細細想卻有受騙感。




電影給予黃泉之國和現世的平等篇幅,除了「齊死生」,同時也是上述這種鄉愿的體現,生是好的,死也是好的,這樣想固然不錯,但仔細推敲起來仍然欠缺說服力。




電影設定的黃泉世界是「根據死者的想像呈現不同樣貌的」,這意味著死亡比活著更自由,那個長期癱瘓卧床的丈夫,死後可以輕鬆跟隨先死的夫人上路,當然是樂不可支了。早死的親人會在黃泉車站等到後死的親人——這到讓我想問一句,前者又有前者,她們會以兒女的形態與自己的父母幽靈相伴,還是以父母的形態與自己的兒女幽靈相伴呢?兒女又有自己的兒女,那又如何分身呢?




其實這都是我自己一貫對死後世界的胡思亂想,納入哲學思考便必然變得沉重,《鎌倉物語》無意為之,我也不必奢求。正如在黃泉之國滯留不去投胎的一色正和的父母,我直覺其父在撒謊——他不是救不了其母,而是覺得一起不回去陽間更好,因為在陽間他必須易容躲藏才能從事自己喜愛的寫作,在黃泉之國他愛怎麼寫就怎麼寫。這樣想,更加輕鬆舒服。




因此也不必詬病後半部的救妻打怪模式之簡陋,東西方神話都有的「英雄入地獄救妻回陽間」這一原型模式,在《鎌倉物語》里被浪費掉了,一色正和完全缺乏俄爾甫斯救妻的哲學感、悲劇感,原型神話藉由此強化虛無背景前面對愛和緣份的思考,在電影被完全忽略,只剩下一些讓人想起《千與千尋》的美麗設定而已。







妖怪集市




我不禁懷念原作者西岸良平曾經做過的實驗。西岸良平本身就是最擅長描繪「町感」與「幻影感」的漫畫家,他的代表作《三丁目的夕陽》就以一個小片區「夕日町三丁目」為舞台演繹許多悲歡離合,我仍然記得有一集是小朋友玩捉迷藏,最後一個出來的人經歷了許多變幻,恍然不知今夕何夕。這種小別離帶來的人生覺悟,並不亞於《鎌倉物語》里的生離死別。




死亡是一碗白飯,即使盛在窮神的碗里,也是可以慢慢咀嚼的啊。

《鎌倉物語》前半部差不多做到了這一點,倒是後半部忘記了碗是用來盛飯的,把它變成打怪的法寶了。




原標題:《黃泉那邊,未必絕路》


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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