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城兒女
原標題:長城兒女
我的家鄉在北京市昌平區與河北省懷來縣交界處的長城腳下,抗日戰爭時期屬平北根據地。因思鄉情懷和職業習慣,我對家鄉的抗戰史比較關注。但是今年春天去湖北省十堰市探望姨祖母,聽她講述過去的故事後,我才知道其實還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人和事。
姨祖母1929年生於河北省懷來縣方口村。那裡當年是平西根據地的一部分,與我的老家一北一南,隔長城相望。姨祖母對那時的戰火硝煙記憶猶新。
1937年盧溝橋事變日軍攻佔北平後,繼續向北進犯,國民黨軍隊組織了南口戰役,因傷亡慘重而撤退,家鄉被日軍佔領。土匪「黑馬隊」乘機興風作浪,霸佔婦女,索要贖金。後來,八路軍來了,跟「黑馬隊」激戰7天7夜。姨祖母說,土匪被消滅後,當街上喊「扛槍去了,打鬼子啦」,村裡一下子就有20多人參加八路軍。然而,當他們從平西根據地剛剛領了軍裝走在半路,就遭到日軍伏擊全部犧牲。家鄉人民沒有退縮,在共產黨和八路軍的領導下,繼續堅持鬥爭。後來在方口村附近的五里墩,游擊隊伏擊搶糧的鬼子小隊,有的戰士抱著敵人拉響手榴彈,最終全殲鬼子30多人。
鬼子經常來偷襲掃蕩,每次村裡人都要「跑兵」,躲進山裡。姨祖母說,躲在山上,又冷又餓,下雨時就算躲在窩棚里、擠在樹下,最後還是一身泥水。那時,能把小米放在倭瓜里燒一燒,就是最好的食物了。當時很多孩子都餓死、病死在「跑兵」避難的路上。
鬼子抓不著人就燒光、搶光、砸光。姨祖母家房子多一些,也被燒得一間不剩,僅搶救下半邊牆,湊合著改成窩棚,十幾口子人就在裡邊熬過冬天。後來蓋了燒,燒了蓋,就這樣堅持到鬼子投降。在這樣殘酷的鬥爭中,他們從沒有屈服。姨祖母說,她的父親、也就是我的曾外祖父就是這樣一個人。
我四五歲的時候,曾經跟著祖母一起在曾外祖父家過年。那是一個走路三步一停、兩步一搖的雙目失明的老人,但他曾是一個遠近聞名的民間藝人。由於曾外祖父文化高,游擊隊就讓他管賬記賬,負責後勤工作,他的家裡也成了游擊隊經常開會辦公的地方。當時的姨祖母還是個10歲出頭的小姑娘,機靈勇敢,每到開會時她就在門外放哨。一次,曾外祖父正在屋裡統計賬目,小姑娘騎在牆頭上遠遠看到鬼子進村了,跳下來跑進屋裡喊:「鬼子來了,鬼子來了!」曾外祖父腿腳不便,姨祖母蹦上炕去將賬本攏在懷裡扔進灶膛。等鬼子進屋時,姨祖母正坐在灶前燒火,鍋里已經冒起熱氣。
曾外祖父遇到的危險不止於此。一次鬼子來搜查,由於他腿腳不便,被堵在家裡。鬼子把刺刀架在他脖子上,逼問游擊隊在哪裡,他只是說「不知道」。鬼子又把他摁倒在鍘刀邊,他仍然說「不知道」。
當姨祖母說這些事的時候,我既感動又自豪。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的高大形象與那個走路搖晃的普通老人聯繫到一起。也許,這本就是那個年代普通人的普通選擇,也正因為如此,這才可能是很多人的選擇,才產生了不普通的力量。這就像每一滴水的流動僅是重力使然,然而大河東流卻浩浩蕩蕩,勢不可擋。
19歲時姨祖母出嫁,1950年她的丈夫參軍入朝修建飛機場,後來轉業修建軍工廠,1969年轉戰到湖北十堰,一家人定居在此。現在,她的兒孫們家境都不錯,也很孝順,但是她已經習慣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日子,仍然拾柴、揀煤做飯取暖,用洗臉水沖洗廁所,甚至摸黑為我們做飯,因為她捨不得花那幾毛錢的電費。日子過得如此清苦,她卻一再說「現在過上了好日子」。
也許,經歷戰爭的苦難,生命中就不再有艱辛;躲過死亡的陰影,就更加珍惜眼前的時光。姨祖母的家很簡陋,連個冰箱都沒有,但她卻有著令人羨慕的健康和令人欽佩的心態。已近90歲的她耳不聾、眼不花,身板硬朗,面色紅潤,口齒清楚。
當晚,老太太自己蜷縮在破舊的沙發上,一定讓我睡在床上,但我思緒萬千,難以入睡。曾外祖父,我的至親,他那英勇的往事我到今天才知道!而那段歲月中,又掩藏多少我們不知道的人和事……
第二天早晨,我漫步十堰街頭,一行紅字映入眼帘:「一河清水送京城」。南水北調中線工程的源頭就在十堰的丹江口水庫。看著這行字,思鄉之情油然而生。曾經率領二十九軍大刀隊在長城抗戰中威名遠揚的張自忠將軍,於1940年在鄂西與日軍戰鬥中壯烈殉國。今天,將軍鮮血浸染過的土地敞開胸懷,用乳汁般的一河清水去滋養那托舉著長城的北方大地。姨祖母也許不會再回到長城腳下的家鄉,就讓這河水帶去她對家鄉的問候吧。告訴那些健在或逝去的人們,遠在十堰,還有一個老人、一個長城的兒女記著他們的事,記著那段壯懷激烈的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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