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橋憶別

文史 09-25

原標題：柳橋憶別

　　2018年5月17日，紀念鄭午昌先生誕辰125周年活動在上海吳昌碩紀念館舉行開幕式。我應邀參加了「薪火相傳——紀念鄭午昌先生誕辰125周年名家書畫展」和「鄭午昌書畫藝術研討會」兩個活動。作為中國書畫藝術的踐行者，我認為，鄭午昌先生最值得我們欽佩和學習的地方，除了他自身高超的書畫造詣和學術修養之外，就是他所懷有的那種對中國書畫藝術發展責無旁貸的使命感和責任心。

鄭午昌先生是繼任伯年、吳昌碩之後，海派書畫藝壇的領軍人物，他1922年受聘為中華書局編輯，後繼任美術部主任，直至1952年過世，殫精竭慮三十年，不遺餘力的推動中國書畫藝術的傳承和發展。1929年，鄭午昌先生與黃藹農、張善孖、謝公展、賀天健等畫友共同發起創辦了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具有現代意義的美術團體」——「蜜蜂畫社」，之後，他又參與發起了我國現代畫史上最大的中國畫研究團體——「中國畫會」，彙集了當時一大批國內一流的書畫名家，大家相互學習，共同進步，為中國書畫組織的發展做出了有益的嘗試。鄭午昌先生的書畫理論成就也非常卓著，他編著出版的《中國畫學全史》是中國人寫的第一部中國畫通史，被蔡元培先生讚譽為「中國有畫學以來集大成之巨著」，他還撰寫了《中國美術史》、《中國壁畫歷史研究》等多部傳世著作，為中國美術史研究做出了傑出的貢獻。更值得一提的是，鄭午昌在抗戰期間，與梅蘭芳、吳湖帆等共同聯絡社會名流20人，發起組建「甲午同庚千齡會」，拒絕為日本侵略者提供服務，體現了國難時期高尚的民族氣節。鄭午昌先生的道德品行和人格魅力，深刻詮釋了「正本清源、薪火相傳」的書畫本源精神，值得我們追思、傳承、發揚光大。

家父蘇淵雷與鄭午昌先生是故交，我與鄭先生之子鄭孝同又是畫友，情同兄弟，因此，參加此次紀念活動倍感親近。1952年，家父曾想請鄭午昌先生為他畫一幅《柳橋別憶圖》，以緬懷在「四.一二」反革命政變中被國民黨殘忍殺害的他的同窗摯友蔡雄烈士。

蔡雄，字思牟，與家父蘇淵雷同為「浙江省立第十師範學校」學生，師從朱自清、夏承燾、謝玉岑等國學大師。「五四」運動後，新文藝興起，蔡雄與蘇淵雷，先後組織「宏文社」、「血波社」，因文會友，關注國事，投身社會運動。1925年，蔡雄與蘇淵雷參加了改組後的國民黨，從事溫州各界救國會工作，1926年4月，他們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是年秋，轉為中共黨員，參加中共溫州獨立支部活動。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發生，4月15日晨，永嘉縣黨部突被包圍。駐溫省防軍翁某聲稱：奉東路軍前敵總指揮部密令，指名將蘇淵雷和戴樹棠、陳仲雷三人逮捕入獄。蔡雄獨自留溫，力謀瀕險營救。5月3日，蘇淵雷等三人由溫州起解，循海路經寧波轉押杭州陸軍監獄。蔡雄來信，引黃仲則詩「馬因識路真疲路，蟬到吞聲尚有聲」二句給以力量。蘇淵雷在獄中堅持鬥爭，他們絕食，傳遞書信，創辦秘密刊物，彼此鼓舞鬥志。又上書蔡元培，為全國被捕青年請命。後經所謂「特種刑事法庭」審訊，蘇淵雷被判刑十九年。蘇淵雷在獄中嘗集黃仲則詩寄懷蔡雄，有云：「可奈離心爭一寸，山陽空聽笛聲愁，天涯幾輩同漂泊，豈有生才似此休!」哪知他抵杭沒幾天，即聞蔡雄犧牲的噩耗。「山陽聽笛，竟成詩讖，年僅二十，痛不可言。蔡雄是我生平第一知己。他的壯烈犧牲，使我的心靈深受打擊。獄中寫下一首《傷感之秋》，密寄上海《幻洲》半月刊(潘漢年主編)發表。長歌當哭，重燃起青春奮戰的火焰。」(摘自《蘇淵雷自傳》)

1949年5月25 日清晨五時，在徹夜的炮聲消歇後，曉色迷濛中，蘇淵雷打開窗子向街頭一望，一陣奮激的喜悅之情，掠過了二十年靜滯的心頭。解放了，想起二十多年前身親北伐戰役時，那種如火如荼的熱情，和今日的憑欄身手一對照，不禁凄然淚下。他口占《楊柳枝》三首，以美人為喻，緬懷摯友蔡雄：

廿年心事柳蕭蕭，長憶門前舊板橋。

一自美人和淚別，愁風愁雨到今朝。

劫換華年兩鬢蕭，幾回攀恨赤欄橋。

春江碧漲秋江白，一樣魂消奈此朝。

不須聞笛怨飄蕭，取次春風拂灞橋。

百尺柔條千尺水，未曾斷送是明朝。

家父蘇淵雷一直想為此詩題畫以留紀念，而鄭午昌人頌「鄭楊柳」，由他來作《柳橋別憶圖》再合適不過。1952年，家父為此專門撰寫了乞畫詩，準備請寄給鄭午昌先生，曰：

水國秋來影漸疏，風檐月缺夢相扶。

何人說與鄭楊柳，為寫愁心欲上初。

詩作完成，尚未寄出，忽聞鄭先生仙逝，家父悵然若失。遂將此詩題為《乞鄭午昌寫柳橋別憶圖先以一詩未寄而午昌逝矣》，收錄在《婪尾集(卷一)》中。這可能也是一種遺憾美吧。

此次參加「薪火相傳——紀念鄭午昌先生誕辰125周年名家書畫展」，我思考再三，決定重書此詩，贈與老友鄭孝同先生用以展出，一方面是為了緬懷父輩們的君子之誼，另一方面也是緊扣「薪火相傳」的活動主題，希望通過作品背後的故事，讓更多人了解中國書畫藝術的精神內涵，讓優秀的中華文化薪火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