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抉擇:如何做一個理智的「病人」
或早或晚,我們都需要學會做患者。
人到某個歲數,飯量未必減少,葯卻見得越來越多。小孩會生病,父母會生病,領導、同事、故交、新友,都有可能生病。窩沙發里上個網,見到的凈是些嚇人的消息。某地某產婦,疼得死去活來,家人偏不願意用麻醉;某地某小伙,跟我差不大,怎麼患上白血病了。著急起來,恨不得踹身邊那位一腳,「你說,我要是生病了,你是砸鍋賣鐵啊還是再找一個」。
然而,治療往往是麻煩的開始。
怎麼治,找誰治,怎麼判斷是否得到了妥善的治療?
小孩咳得臉都紅了,為什麼不開抗生素?藥品說明書上的副作用,加起來有十幾項,醫生不會是要害我吧?前不久,新華社主辦的《半月談》做了一個報道,本意是客觀介紹醫生和患者對各種檢查手段的認知差異,結果,評論區里,讀者反覆提到的,仍是村裡的小診所——幾塊錢,打個針,什麼都不用查。
相關評論(圖片來源:微信)
市面上,有教醫生看病的書,有教常人保健的書,有教患者怎麼看病的書嗎?
——雖然不多,倒也有。
帕米拉?哈茨班德畢業於哈佛大學,是甲狀腺和腦垂體疾病領域的專家。傑爾姆?格羅普曼更了不得,先畢業於哥倫比亞大學,後深造於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和Dana-Farber癌症研究中心。關於後者,今年反覆刷屏的格列衛,是在那裡完成前期研究的,因為它有足夠的名氣、能吸引足夠多的專家和患者。套用好萊塢的句式,兩人都是最好中的最好、醫生里的醫生。
左:哈茨班德(圖片來源:pamelahartzband);右:格羅普曼(圖片來源:jeromegroopman)
作為患者,他們同樣非常典型。哈茨班德的母親信奉自然,哈茨班德成為醫生以後,從不鼓勵患者做無謂的檢查,或者嘗試收益過小的療法。格羅普曼則有一個相信科學的父親,電視上說膽固醇有害,立刻改變食譜,專家說吸煙致癌,一晚上就戒掉了煙。在遇到腰痛時,格羅普曼也不信邪,希望找到具體原因、通過手術儘快消除疼痛。
在治療患者和等待治療的過程中,二人意識到,醫生與患者之間,存在著諸多分歧。一方面,人都受經歷影響。醫生作為技術人員被培養,總體是相信技術的;患者各有各的不同,有的篤信技術,有的質疑技術,還有的在二者之間。同樣的副作用,篤信的可能沒意見,質疑者卻未必肯接受。另一方面,從三十歲畢業到六十歲退休,一天看一個病人,加起來都上萬。在醫生眼裡,任何一種病,都算不上稀奇,根據自己的經驗,根據專家共識,選擇最有效的治療方案就行了。與此同時,每一個患者都自認特殊,他們有家人,有朋友,必須仔細衡量一種治療方案會對自己的生活造成什麼影響。
於是,哈茨班德和格羅普曼,寫了《最好的抉擇》——一本給普通人看的臨床決策指南。
書籍封面(圖片來源:豆瓣)
全書分為九個章節,分別針對九個問題,如何看懂醫學數據,如何綜合評估治療方案的成本與收益,如果親屬意識不清,如何替他做決定,等等。具體到每個章節,又以某位患者為主線,詳細記錄其看病的經過。他是如何發現疾病的,做了哪些前期準備,選擇了哪位醫生,醫生說了什麼,他的感受怎樣,有沒有因此更換醫生,最終選擇了誰、用了什麼療法,對結果是否滿意。
我以為,這正是本書最大價值。它用一個又一個真實的經歷,告訴讀者:不管你在看病過程中,有什麼想法,有什麼感受,有什麼顧慮,有什麼遺憾,一定存在與你相似的患者——你並不孤單。
在孤單之外,每一位患者都被迫接觸專業名詞。一種葯的有效率是50%,這意味著什麼,原來百分百咳嗽,現在改擲硬幣啦?
《最好的抉擇》系統介紹了患者在看病過程中,有可能遇到的專業名詞,是什麼、意義如何,對生活會產生哪些影響。這些概念,在其他地方,或者讀不到,或者沒有這麼全。
舉個例子來說,對於某種疾病,A葯可以治,B葯也可以治,選哪一種呢?作者介紹了需要治療的病例數(NNT)的概念。假如有兩組人,每組十六名,為了方便描述,再假定他們都得了細菌感染。一組人服用某抗生素,另一組服用生理鹽水,等於什麼都不做。一段時間之後,前組有十二人痊癒,痊癒率是75%,後組有8人痊癒,痊癒率是50%。
治療組與對照組(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倘若醫藥廣告告訴你,「本藥物的有效率是75%」,你可能會怦然心動,但是,不要忘了,什麼都不做的那一組,都有一半痊癒的。所以,為了評估藥物的有效性,我們要用75%減去50%,看看這種藥物實際降低了多少風險(ARP,絕對危險度降低率)。最後,對其取倒數(1/ARP),1除以25%,等於4,4即該葯的需要治療的病例數,即,平均而言,每四個服用它的患者里,有一個能夠避免疾病。
理想情況下,藥物的NNT應該是1,百分百有效,當然,這是不可能的,通常至少是2。對於容易治癒的疾病,要求選用NNT在2~3之間的藥物,盡量減少副作用;如果無可取代或者其他藥物副作用更大,選用NNT為10的藥物,也可以接受。[1]
與之相對,有另一個概念,NNH,需要傷害的人數。每一種藥物,都有說明書,說明書上,往往列舉了各種副作用與不良反應。還是舉個例子,阿司匹林可能引起反酸、食慾下降,腹脹、腹痛,上消化道出血。副作用不是均勻分配的,不是說,來了五個患者,一人恰好染上其中一個。有的患者可能沒事兒,有的患者可能出現不止一種,即使相同的副作用,程度也因人而異。NNH便是用於判斷副作用程度的,對於45歲到54歲的男人來說,它大約是1300,即,平均每1300個服用者中,有一個會出現上消化道出血。[2]
一個美國成年人,一年平均觀看一千條藥物廣告。每一個都是祥和的、溫馨的,廣告主角深受某種疾病之苦,最終通過服用某種藥物找回幸福,給人一種有病要買、沒病備著的衝動。《最好的抉擇》介紹的這些概念,可以讓你擁有基本的判斷力,少花一些冤枉錢。
有了基本判斷力,就可以在看病時,多一點主動。《最好的抉擇》之所以以病人經歷為主要內容,除了吸引讀者、方便知識傳播的目的之外,還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就事論事,找到患者的真實訴求。
書里提到的一個患者,幾乎沒怎麼去過醫院,幸福生活了半輩子,很早便告訴家人,萬一我得了重病,不要插管、不要費力搶救,順其自然就好。然而,人的想法會變。有研究指出,中大獎的人和出車禍的人,兩年後的幸福感相似。換句話說,他們都適應了——中大獎的人,會拿今天和昨天比,覺得老是買買買,沒什麼意思;出車禍的人,也會漸漸習慣坐輪椅的感覺,家人還在,工作還在,生活中,終究是不變的地方比較多。
所以,一定不要羞於提及自己的想法。患者的意願、患者的自主權,永遠是第一位的。還是舉個例子,子宮肌瘤是非常常見的疾病,通常沒什麼癥狀,即使有癥狀,也往往不重。萬一出現惡變的可能,或者月經多到引起貧血等,就要考慮手術了。手術方式一共有兩類,可以只剔除肌瘤,也可以切掉子宮。前者有一半的複發率,後者則影響生育。即使選擇剔除肌瘤,開腹手術剔除率高、傷口大、恢復慢,微創手術傷口小、恢復快,但是剔除率也低。只有充分表達自己的想法,醫生才有可能制定最合適的治療方案。不用怕麻煩,不用不好意思,醫生們也希望你充分表達,這樣可以顯著減少醫療糾紛。
種種樁樁,再加上厚實的紙張和舒適的字體,《最好的抉擇》可以「不可多得」來形容。內容上,它是獨特的,教患者做醫療決策的書並不多;形式上,它是宜人的,每個故事的篇幅都不長,都有吸引讀者的地方,一天看一點,很快就能讀完;你可以把書里的內容用到生活里,也可以更進一步,以此為跳板,增加自己的健康素養,守護自己和家人的健康。
硬要說不足的話,它畢竟是一本美國人寫的、預備給美國人看的書。有些內容,不那麼「接地氣」,還有一些大家都很關注的,書里沒有提。
比如,爸媽老愛發各種養生謠言,該怎麼辦?
你能怎麼辦?不勸,於心有愧;勸吧,信者恆信,「醫生說的不一定是對的」,「老祖宗說的肯定有幾分道理」。
即便如此,書里的知識,仍能給你一點靈感、一些思路。一方面,《最好的抉擇》讓你明白,為什麼醫生的診療標準、預防建議會變;另一方面,有些事上,老年人和年輕人是一樣的。比如,比起獲得,都更討厭損失;比如,比起冷冰冰的數據,都更喜歡故事。
所以,下一次,父母轉發「震驚!某某保健品可以治療高血壓」的時候,你不需要正面強攻,擺高血壓的機制、講藥物的有效性,你可以迂迴,找一兩個鮮活的例子,「某人正是吃某保健品延誤了治療時機」……
典型的中國家庭,是4-2-1式的,四個老人,一對夫妻,一個孩子,或者正準備生第二個。老年人多有慢性病,要考慮他們的意願,要督促他們改變生活方式。小孩隨便有個頭疼腦熱,都給人急出一身汗,挂號、排隊,折騰半天,好不容易輪到自家,醫生往往幾句話就打發了。真沒事兒嗎,可我摸著他頭那麼燙呢。至於自己,有房貸、有車貸,根本不敢病。偶爾覺得不舒服,不知道該問誰,網上一查,哎呦,怎麼越看越像絕症——還是那句話,你並不孤單,《最好的抉擇》可以幫助你。
參考文獻
[1] 張辛寒. 「需要治療的病例數」的臨床指導意義[J]. 中國糖尿病雜誌, 2015, 7(1): 60–62.
[2] PUHAN M A, SINGH S, WEISS C O等. Evaluation of the Benefits and Harms of Aspirin for Primary Prevention of Cardiovascular Events: A Comparison of Quantitative Approaches[M]. Rockville (MD): Agency for Healthcare Research and Quality (US), 2013.
作者:趙言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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