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大賽（81）：教師的三十而立
文/傾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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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沈宣怡啪嗒一下關掉辦公室的燈，掏出手機一看，九點十五分，那些新來的老師們一到快下班，就早早的收拾好東西，到點打卡走人。
沈宣怡總是最後一個走的，虧得自己也住得不遠，走路十分鐘就到了。沈宣怡心不在焉地想著，又聽到黑暗中嗒嗒的腳步聲，像是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一樣。
這裡是離市中心很近的一棟培訓樓，除了沈宣怡所在的英語培訓班，還有許多諸如圍棋、音樂、舞蹈之類的培訓機構，包括隔壁的綜合性培訓機構。
沈宣怡在這裡已經度過了8個年頭了，從機構成立開始，她就一直呆在這，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新的員工來來走走，只有她守了這麼長時間。
這些年，她受到了家裡人無數次的埋怨和不解，為什麼要待在這？為什麼不去好好考個事業編，反而要在一個小小的培訓機構工作。
「我們這是為了你好！那裡又不穩定，萬一倒了你以後可怎麼辦？」
他們永遠會打著為你好的旗號，去干涉你的想法和未來，為你強行制定一切，穩定，穩定，穩定才是最好的選擇。
想想當初那些壓力她也都咬著牙挺過去了，那會兒的她心裡是如何的堅定，而現在，等今年十月份過完生日就邁入三十的她，內心終於有了一絲絲鬆動。
（二）
陳軻是這所英語培訓機構的老闆，創業辛苦，風風雨雨了這麼些年，雖說在同個圈子裡打出了些許名氣，但依舊沒有變成很大的規模，員工最多時也就二十來個，生意一直平平淡淡。
沈宣怡一邊擔任著教師，一邊管著大大小小的事，前幾年生意一直不溫不火，近來是越來越差了，經常搞活動讓人來參加試課，但最後成交的業績一直不是很理想。陳軻也變得越來越忙，經常幾天都不來一次，每次回來也總是一副疲憊的樣子。
六月的尾巴悄然而到，這天沈宣怡剛在整理陳軻的辦公室，就見他拎著台電腦回來。
「回來啦？」資金鏈這塊沈宣怡不懂，也很少過問，所以每次也只能關心一下他的身體。
「嗯。」陳軻躺在椅子上，捏了捏太陽穴。
「再忙也要照顧好身體，你今天晚飯是不是又沒吃？」
沈宣怡太了解他了，動不動就忘記吃飯，又沒人在身邊照顧著，生病了也是囫圇吞棗般地熬過去。想到這，沈宣怡深深看了眼陳軻，眼裡有望不盡的情緒。
「吃了，還是愛心便當哦！」陳軻對著沈宣怡挑了下眉，一副得意的樣子。
「什麼？」
「我啊，覺得自己最近工作確實是太累了，應該找個人來好好照顧一下自己了。」陳軻支著下巴，眉眼認真，「家人也在催了，是該解決一下後顧之憂了，哈哈哈。」
沈宣怡心中那一潭靜水像是忽然被石塊擊中，激起一陣巨大的水花。她經常說陳軻不懂得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而現在陳軻找到人照顧他了，她心裡反而像被鎚子狠狠地敲打了一下。
八年了，無數個日夜，從只有他們兩個人，再到現在頗有名聲的成就，他們一起經歷過挫折，一起在深夜喝酒吃串過，一起為了釋放壓力k歌到嘶啞了喉嚨，那麼多個一起，從今往後不會再有了，因為有別人陪著陳軻一起做了。
但沈宣怡還是心存一絲僥倖，或許陳軻會像之前那樣，只是談談而已，最後還是會分手的呢？
沈宣怡不是個勇敢的人，小時候和小夥伴玩，被欺負了也不敢告訴家長，上學時聽從家裡人的話，好好學習，不敢早戀，一整個初高中時代都平淡無奇的過來了。就連高考選志願，也在家人強烈的要求下選了師範專業。
從小到大，她幾乎很少忤逆家人的意願，在那屈指可數的幾次中，就屬畢業後找工作那次最大，也鬧得最僵。沒人知道那會兒的她承受了多大的壓力，陳軻也不知道。
陳軻是大沈宣怡兩屆的學長，沈宣怡真正認識陳軻時，陳軻已經畢業了，正在創業招人。
沈宣怡仍然記得那個在烈日下汗流浹背卻始終從容不迫的露著笑容的人，她當時正值實習期，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笑容的原因，總之沈宣怡神使鬼差的就去了一個剛剛起步的公司。
許是有了層學長的身份，讓沈宣怡平添了一份安心，到之後畢業，被家人及一堆親戚質問指責，她也依然選擇留在那，但沈宣怡知道，她留下的原因，早已不是那麼簡單了。
（三）
陳軻最近待在公司的時間越來越少，沈宣怡一個人計劃著暑假的旺季活動，又招了幾個人，心裡亂糟糟地盤算著什麼，她想找個時間跟陳軻聊一聊，卻連面都見不著。
很快七月就過去了，酷暑依舊的八月來到，沈宣怡在朋友圈裡發了條『七月你好，八月再見』，又刷了一會兒朋友圈。
她以前的同學和朋友們都在各種曬照，有人拍了沿途美麗的風景，陽光雖然熾烈，但別上花的草帽卻洋溢著青春與活力，大海和沙灘的味道彷彿撲面而來。
沈宣怡關掉朋友圈，心裡頭空落落的，路是她自己選的，她從來就不給自己後悔的機會。但現在，這麼多年來的堅持眼看無望，她不想繼續了。
時間匆匆而過，九月開學季到了，生源明顯少了很多，辦公室也開始恢復了常態，穩定而緩慢得像溫開水一樣。沈宣怡看著那些年輕的同事們在辦公室里玩鬧說笑，心裡愈發覺得年輕真好，而仔細審視了一番自己，卻想不起自己的青春都到哪兒去了。
陳軻依舊很少來，沈宣怡只能在私人朋友圈看他發的那些透露著恩愛的文字，心裡更加難過，現在機構生源不夠，各項開支又不等人，沈宣怡覺得只有自己一人在亂操著心。
等她好不容易見著陳軻來了，卻是領著幾位老闆模樣的人來的，陳軻一路帶著他們介紹著教室和周邊的環境，沈宣怡過去，禮貌性地微笑，她想，看來陳軻也在努力著，這應該是他找到的投資人吧。
本想著和往常一樣幫陳軻招呼客人，以往兩人就經常這樣，一人談生意，一人泡茶搭話，配合得已經天衣無縫了，哪知這次陳軻卻示意她出去，並關上了門。
沈宣怡站在門口，這副疏離的姿態讓她有些不適應，最近的她很容易亂想，這會兒又想到陳軻已經交往幾個月的女朋友，心裡更不是滋味。
沈宣怡的高跟鞋在門外嗒嗒的響了幾聲，停在窗邊，今天下午沒課，她能聽見教師辦公室傳來年輕的討論聲、笑聲，她低頭看了眼自己一絲不苟的職業穿著，又摸了下短髮，忽然笑了出來。
一切都在快速的向前，永遠有後者居上，不管事業，還是愛情，怯弱的她總是將想法深藏起來，不爭不搶，永遠安於現狀，對改變惶恐不已，不管是曾經的學生時代，還是畢業後同陳軻為伴，經歷了這麼些年，其實她一點也沒進步。
（四）
到了傍晚時分，陳軻才從一片笑聲中走出。
「林總，現在也到點了，要不一起去吃個飯？我請大家！」陳軻爽朗地說道，他衣著得體，挺拔的身子背對著沈宣怡。
「怎麼能讓陳總破費請客呢，咱們就隨意吃點就好，哈哈哈。」
「對對，陳總可別這麼客氣！」
「那可不行，到我地盤了，怎麼地也得好好盡地主之誼，這樣，今天我安排了，吃完後去唱歌啊，誰都別想跑啊！」
「哈哈哈哈哈好！」
陳軻一邊客套一邊跟著幾位老闆走了出去，沈宣怡站在旁邊，她很想叫住他，但又怕打擾了陳軻談生意，就這樣，沈宣怡依舊善解人意地目送著他們走遠。
沈宣怡覺得陳軻最近一直在刻意躲著她，是錯覺嗎？
這天一大早，沈宣怡剛踏進辦公室，就聽到陳軻的笑聲。
「來來來，給大家發個喜糖，十月一號，你們老大我終於也要擺脫單身貴族一行了，到時候放假，記得過來啊，哈哈哈！」
「不得了了，終於有人看上老大了，是哪位眼光這麼好啊！」
「對啊，終於把老大推銷出去了。」
「哈哈哈！」
辦公室里的氣氛到達頂點，大家紛紛送上祝福，只有還拿著包的沈宣怡呆愣在原地。
這些年來，陳軻也不是沒談過戀愛，只不過都沒修成正果，她一直以為這次也會像之前那樣，過一陣就沒了，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個消息。
沈宣怡記得幾年前，陳軻工作後談的第一場戀愛無疾而終時，他抱著啤酒掉了幾滴淚，沈宣怡那會就很想告訴他，『沒關係，還有我呢，要是不嫌棄的話，我可以照顧你啊！』
但是陳軻並沒有給她說這句話的機會，「謝謝你，宣怡，你不僅是我妹妹，還是我的好同事，今天真是讓你見笑了，沒關係，我沒事的，我會繼續努力，給你找個嫂子，哈哈哈！」
安慰的目的是達到了，沈宣怡的心也徹底被這一句話給打退縮了，要是告白了肯定很尷尬，說不定連同事都沒得做，於是沈宣怡選擇了沉默。
他從來就沒看過我一眼。忽然明白過來的沈宣怡，竟然有些想笑，她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是如何的自欺欺人，已經望到底了，她還抱著僥倖的心理在觀望。
（五）
沈宣怡罕見的請了三天病假，陳軻在微信上安慰她好好休息，隨即就沒影了，沈宣怡看著桌子上的日曆，也許這會兒陳軻正忙著張羅人生大事吧？
在家裡呆了兩天，沈宣怡強行讓自己釋懷，但不管怎麼看雞湯，聽別人的安慰，心裡頭依舊像有根刺一樣梗著，咽也咽不下，吐也吐不出。
第三天， 沈宣怡終於從床上爬起，久違的去看看這座已經生活多年的城市，只是慢慢地走著，沒有目的，沒有方向，以一種閑散的、外來人的眼光看著這座小城市。
她才發現原來這裡也有蔥蘢的百年大樹，也有陳舊古老的特色建築，也有藏在街角小巷的美味小吃。她看見沿邊大樹下坐著搖扇子的老人，看見圍在一起下棋的人們，看見日光以一種慵懶的姿態灑落在這座城中，有人忙碌而過，有人閑散地走著。
這一切，都是生活賦予的千姿百態，不管人生遭遇了多大的事，最後總歸要回歸平凡的生活，一直以來她的眼裡只容得下一個人，反而錯過了這麼多。
就這麼一趟，沈宣怡倒是放下了不少，她是人們眼中的爛好人，是那種寧願犧牲自己，也要對方過得幸福的人。
只不過，她仍會偶爾想到，要是當初她開口說出自己的心意，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
陳軻結婚那天，沈宣怡和幾個老員工一起去了，看著台上那個穿著西裝，滿臉笑容的陳軻挽著美麗的新娘，沈宣怡苦澀的笑了笑。
陳軻過來這桌敬酒時對著她說道：「我真是要感謝宣怡這些年來的付出，沒有她，我們公司不會走得這麼久，真的，宣怡，真的謝謝你，你的付出我不會忘記的！」
又絮絮叨叨的說了幾段往事，一番話情真意切，沈宣怡微笑著回了酒，接受了這份謝意，這是她理所應當的，不過，估計也就到此為止了，因為她已經決定辭職了，這麼多年，她覺得該為自己活一回了。
（六）
又過了一周，沈宣怡在微信上跟陳軻說有事要找他，讓他來公司一趟，明明陳軻才是這裡的大老闆，卻搞得神龍不見尾。沈宣怡想，自己會不會打擾了他們的婚後甜蜜的時光了？隨後又甩了甩腦袋，那又關她什麼事？
「剛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說，下午三點我會過去。」
陳軻發過來這麼一條信息，讓沈宣怡有些疑惑，他都大半年沒有正經跟自己說過話了，會是什麼事呢？
下午三點，沈宣怡推開陳軻辦公室的門，露出她一貫的微笑，「新婚快樂哦！」
「哈哈，謝謝啦，來，給你帶的禮物。」陳軻說著將一個盒子推到她面前。
「這是什麼啊？」沈宣怡一邊好奇地問著，一邊打開來看，居然是一瓶香水！
「前陣子忙著婚禮的事，差點忘了你生日，這是生日禮物。」陳軻笑著說。
原來今天是沈宣怡的生日啊！難為他還記得，這段日子沈宣怡心裡裝著事，竟也沒察覺。
「謝謝。」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麼，沈宣怡心裡泛起酸來，一瞬間竟真的覺得自己受了什麼委屈。
「謝什麼，你我什麼關係啊，這麼久了，應該是我謝謝你。」陳軻拿起桌子上的煙，剛想抽一根出來，頓了一下，又放了下去。
沈宣怡看他的樣子有點奇怪，平日里陳軻經常抽煙，才不管是不是在她的面前，還是在辦公室。
陳軻摸了摸下巴，先是嘆了一聲，說：「宣怡啊，有件事一直想跟你說，但是一直沒機會，也不知道怎麼說。」
沈宣怡疑惑地看著他，「什麼事？」
「嗯......就是關於咱這機構，其他人我是無所謂啦，但是你，畢竟跟了我這麼久，我覺得真有點對不起你。」陳軻將泡好的茶推到沈宣怡面前。
沈宣怡隱隱有不祥的預感，「繼續說。」
「是這樣，宣怡，你也知道，這一兩年來機構的生意是越來越少了，這年頭確實是不好做了，競爭對手又多，咱實力也沒人家強，這不，我找了個大老闆，讓他來接手，這樣對機構也是一件好事嘛。」
沈宣怡眯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問道：「你這話什麼意思？讓誰接手？你呢？」
陳軻指尖摩挲著茶杯，似乎有點愧疚，說：「你放心，畢竟是我一手創起來的公司，我肯定是找了個可靠的人，而且我說了，不管他要不要繼續做教育行業，都要給咱們員工一個工作機會，所以你放心。」
「我放心？我放心什麼？你都把公司給人了！！」沈宣怡是絕對沒想到陳軻居然會放棄他一手創立起來的公司。
「你什麼事都自己決定了，還來和我說什麼？反正大權在你手裡，公司也是你的，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咯！這麼大的事你保密工作做得倒挺好，你一點也沒跟我商量，現在來跟我說什麼對不起我？」
沈宣怡幾近咆哮地吼出這段話，她想到這些年來的辛苦付出，心裡像是被衝垮了的堤壩一樣，全亂套了。
陳軻沉默著，接受著她的指責，良久嘆了口氣，「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這麼些年你的付出我是真的很感謝你，這件事沒跟你商量是我的錯，但我確實無路可走了，我也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反觀情緒激動的沈宣怡，陳軻則淡然地坐著，這時的他才拿起桌上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面容在煙霧中變得模糊而遙遠。
沈宣怡又重新坐回位置上，低著頭沒說話。
「我不會再管這裡的事了，員工們我也會安排好，想走或是想留都可以。」
「呵，你倒是面面俱到嘛！」沈宣怡冷笑道。
「宣怡！」陳軻喊了一聲，隨即又搖搖頭，「你也是，該補償的我絕對會補償給你，謝謝你這麼些年支持我，我是真的很感謝你。」
沈宣怡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以前充滿幹勁充滿激情的人也會逐漸在時間的沖洗下褪去稜角嗎？她總覺得人再怎麼變，也不會脫離初衷，誰知道會變得如此面目全非，但這一切，又好像合理得理所當然，好像每個人都有難處，她連想責怪的理由都找不到。
陳軻有錯嗎？他只是為了公司能繼續存在下去，或者他是為了自己的家庭和未來，這有錯嗎？沒有，那錯的是她嗎？也不是。
兩人就這樣在煙霧繚繞下，相對無言，良久，沈宣怡苦笑地搖了搖頭，慢慢地說道：「你知道我今天找你來是為了什麼事嗎？」
陳軻向她投去疑問的眼神。
「我打算跟你辭職，而且已經想了很久了。」
陳軻驚訝地張了張嘴，「為什麼？」
「沒什麼，就是累了。」沈宣怡淡淡地微笑著，精緻的面容掛上一絲倦容，「看來真是趕上時候了，這麼碰巧，那就這樣吧。」
說完沈宣怡就起身走了，她看著落日將天空映成橘紅色，自嘲地笑了一聲，在她三十歲的生日這天，她終於再一次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真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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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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