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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個細節就能看出來,鳳姐有多厲害!

曹雪芹總是在強調賈府的富貴氣派時提到這一種西方來物,比如待客時擺的玻璃炕屏,元妃省親時園子里掛的水晶玻璃各色風燈,怡紅院里的大玻璃鏡。有意思的是,恰恰在這些地方,曹雪芹是驚人地忠實於生活,並無絲毫的誇張,比如大觀園裡只有怡紅院一處鑲有窗玻璃,歷史上的實情則是,當時透明平板玻璃還是很珍貴的東西,即使圓明園中也是很小心、很珍惜的使用。

賈母有一次問鳳姐壽禮,鳳姐說,別的還罷了,就粵海將軍鄔家的一架玻璃屏風還是上等的。實際上,雍正時的檔案資料就明確記著,當時粵海總督向京城、向圓明園運送玻璃片。換句話說,這些歐洲大玻璃板就是運到廣州,從廣州再運往京城及內地其他地方。所以劉姥姥第一次進大觀園,偏偏寫賈蓉來向鳳姐借玻璃炕屏,這就顯示鳳姐的嫁妝有多厲害。

《紅樓夢》中的玻璃

文 | 孟暉

本文來自什哈讀書會

在《紅樓夢》中,數次出現了「玻璃」的字樣,這一點其實深可玩味。首先,這說明在當時貴族階層的日常生活中,「玻璃」一詞,已經代替了此前更為常用的稱呼「琉璃」。這一名稱上的轉換,其實並不簡單,它反映的,恰恰是中國玻璃史、外貿史、中外交流史上很重要的一個轉折過程。

不知各位注意沒有,大觀園裡,只有怡紅院的正房安裝了玻璃。這個情況與當時皇宮和上層社會的實際情況是一致的。實際上怡紅院是清代康乾時期皇家建築、富貴人家建築追求異國趣味特別是西洋建築風格樣式這樣一種風氣的典型。裡面鋪的實際上是青花瓷磚(建福宮),多寶格藏機關門,鑲大鏡,圓明園有,紫禁城也有,揚州園林里也有,與歐洲當時追求的書架藏暗門的風氣一致。值得一提的是,怡紅院使用「西洋元素」的「設計構想」與史料記載中的圓明園完全一致,比如嵌有大玻璃鏡、裝有機關的活動門,裱貼在過道中的、用西洋透視畫法繪成的美人畫,自鳴鐘,以及在窗上安裝玻璃,在圓明園中都有真實的應用。

《紅樓夢》第三十一回中,晴雯與寶玉吵架,是予人印象深刻的一幕。這個非常有性格的女孩,雖說是個丫鬟,卻不甘受寶二爺無故的欺凌,冷笑著說:「就是跌了扇子,也算不的什麼大事。先時候兒什麼玻璃缸,瑪瑙碗,不知弄壞了多少,也沒見個大氣兒,這會子一把扇子就這麼著。何苦來呢!」值得注意的是,從賈府大丫鬟的口中,說出了「玻璃缸」這樣的稱呼。

今人總愛強調大觀園是詩意的世界,卻經常忘了,這裡也是一個物質的世界,並且是一個奢侈品的世界,而曹雪芹正是對物質有著異常的審美敏感,甚至可以說他是一位奢侈品的鑒賞專家。而且,絕對不可以忽視的是,他生活於其中並表達在筆下的物質世界,不屬於中國歷史上任何其他時期,僅僅屬於康乾盛世這一時間段,對此,多年來已經有很多紅學家、文物專家進行過研究,是沒有疑議的定論。

康雍時期的玻璃缸

荷蘭人帶來的「玻璃」,與中國人以前所見到的「蕃琉璃」,有著很大的不同。15世紀,拜占庭帝國的最終覆亡,促使西亞地區的一部分工匠逃到了義大利的威尼斯,他們把古老的玻璃製造傳統也一同攜去,玻璃業首先在威尼斯得到了很大的發展,隨後,又被威尼斯匠人推廣到歐洲各地。明代人所看到的,正是經歐洲人發展、革新了的玻璃製品,這些質量優良的玻璃新品種,立刻引起了中國人很大的興趣。很明顯的是,新穎的歐洲玻璃,被冠以了「玻璃」這一稱呼,而「琉璃」,則主要局限於指稱傳統工藝製作的土產玻璃製品。這一現象在入清以後越來越明顯,康熙三十四年設立由歐洲傳教士負責的玻璃作坊,直接引進歐洲玻璃生產技術為宮廷服務,這一設置便被稱為「玻璃廠」。從最近整理出版的《養心殿造辦處史料輯覽(第一輯)·雍正朝》(下簡稱「輯覽」)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出,當時的宮廷,對於進口的或者由玻璃廠以歐洲技術生產的玻璃器,都一律稱為「玻璃」。《故宮博物院刊》2003年第一期所刊《清朝的玻璃製造與耶穌會士在蠶池口的作坊》一文提到,乾隆時期負責玻璃廠的法國教士湯執中編寫有《法漢詞典》,今天譯為「玻璃」的glass,在該詞典中卻被對譯為「琉璃」;crystal一詞,才被譯為「玻璃」。而crystal一詞在英、法文中都有兩層含義:首先是指天然水晶;其次,是指歐洲玻璃業所發明的一種高質量的透明玻璃,以其澄澈度、堅硬度都近似天然水晶,而被冠以crystal一名,在今天的漢語中譯作「水晶玻璃」或「晶質玻璃」。crystal——「水晶玻璃」,是歐洲玻璃業非常重要的一項成就,是其代表性的品種。法國教士所編《法漢詞典》顯示,清代人是把高質量的歐洲水晶玻璃稱為「玻璃」,而把本土常見的舊玻璃品種稱為「琉璃」的。並且,在湯執中編寫的《字母順序常用辭彙目錄》中,保留了完全同樣的信息。

《紅樓夢》中對於「玻璃」的反映,正是在這一具體的歷史背景下產生的。一方面,書中的描寫,印證了史料文獻中所記錄的情況,說明在清代的上層貴族社會中,「玻璃」的稱呼已經非常流行,而「玻璃」製品雖然尚屬珍貴,但也不是極其罕見之物。另一方面,根據文獻的記錄,也可以判定,《紅樓夢》中所說的「玻璃」,乃是從歐洲進口的玻璃,或是在中國本土根據歐洲技術仿製的玻璃。

在第四十九回《琉璃世界白雪紅梅 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中,寶玉「一面忙起來揭起窗屜,從玻璃窗內往外一看,原來不是日光,竟是一夜的雪,下的將有一尺厚,天上仍是搓綿扯絮一般」,說明怡紅院寶玉住室安裝有玻璃窗。「輯覽」中同樣收有皇家建築安裝玻璃窗的記錄,如雍正元年「木作」記錄雍正傳旨在養心殿安窗玻璃,雍正五年「玉作」一節中也詳細記載了圓明園萬字房對瀑布仙樓內一面玻璃窗戶的安裝過程,正可與《紅樓夢》的描寫互相對照。按照湯執中《法漢詞典》等資料所給的定義,這些用來安裝在窗戶上的玻璃,就是歐洲發明的「水晶玻璃」(crystal),其實,實際上也只能是這一類產品。水晶玻璃的特點是無色透明,毫無雜質,透光性能極好,反光性能也極佳,並且沉重堅實,不易破碎,這些優點,都是土產琉璃所遠遠不能比的。

鑲玻璃屏風

更重要的是,歐洲可以生產出平整、光滑的大片平板水晶玻璃,這就更為國產琉璃技術所無法項背。也正是由於這種平板透明玻璃的發明,才使得在窗戶上安裝窗玻璃成為可能。「輯覽」中,雍正九年「五月廿日據圓明園來帖內稱:奏事太監王常貴交……大玻璃片一塊,長五尺、寬三尺四寸,隨白羊絨套木板箱,系廣東粵海監督督察御史祖秉圭進」,可見,皇家、大貴族家中所用的成片平板透明玻璃,要在廣東等地從洋商那裡進貨。這樣嬌脆的東西千里迢迢運到北京,在當時的交通條件之下,也真是不容易。越珍貴的東西越會成為時尚,這一種情形也毫無例外地發生在了歐洲透明玻璃片上。結合《紅樓夢》與「輯覽」,可以看出,用成片的平板玻璃襯擺錫玻璃而成的玻璃鏡,在當時就是很顯檔次的陳設,雍正本人就很有興緻地一再吩咐如何在傢具上、居室中安裝玻璃鏡。另外,把外來物品與本土生活習俗相結合的一項新時髦,是用這些大玻璃片做成玻璃屏風。玻璃燈,在圓明園和賈府中,也一樣都是很華貴的陳設。除了透明無色的水晶玻璃之外,歐洲彩色玻璃製品也同樣受到明清上層社會的歡迎。在清代,主要是通過傳教士掌握的御用玻璃廠,在本土仿製歐洲彩色玻璃器獲得了一定的成功。據湯執中編寫的《字母順序常用辭彙目錄》,至晚在乾隆時代,中國也生產出了相當有水平的水晶玻璃。

還是以玻璃作為例子。這裡反映的是,歐洲生產的平板水晶玻璃是一種很先進的東西,當時中國沒有,要靠從歐洲進口,所以很珍貴。曹雪芹總是在強調賈府的富貴氣派時提到這一種西方來物,比如待客時擺的玻璃炕屏,元妃省親時園子里掛的水晶玻璃各色風燈,怡紅院里的大玻璃鏡。有意思的是,恰恰在這些地方,曹雪芹是驚人地忠實於生活,並無絲毫的誇張,比如大觀園裡只有怡紅院一處鑲有窗玻璃,歷史上的實情則是,當時透明平板玻璃還是很珍貴的東西,即使圓明園中也是很小心、很珍惜的使用。《紅樓夢》里提到水晶玻璃這個詞,是中國文學裡第一次提到歐洲的無色透明平板玻璃。

《紅樓夢》細緻到什麼程度?暗示當時官僚貴族之間結黨營私,用這樣的筆法:賈母有一次問鳳姐壽禮,鳳姐的說,別的還罷了,就粵海將軍鄔家的一架玻璃屏風還是上等的。實際上,雍正時的檔案資料就明確記著,當時粵海總督向京城、向圓明園運送玻璃片。換句話說,這些歐洲大玻璃板就是運到廣州,從廣州再運往京城及內地其他地方。

所以劉姥姥第一次進大觀園,偏偏寫賈蓉來向鳳姐借玻璃炕屏,這就顯示鳳姐的嫁妝有多厲害,為什麼鳳姐那麼得意。

畫玻璃圍屏

但是還有一個情況,就是清代康熙、雍正都對西洋玻璃很感興趣,所以設玻璃廠,讓來華的西洋傳教士負責把歐洲技術引進。這些傳教士基本上都是在廣州登陸的。所以,僅僅以玻璃這個例子,就可以看出廣州對於中國文化也是對世界文化的的特殊意義。

「只聽金星玻璃從後房門跑進來,口中喊說:『不好了,一個人從牆上跳下來了!』」(《紅樓夢》七十三回)這位淘氣的金星玻璃不是別人,正是改名後的芳官。本來,芳官是取了個洋名「溫都里納」,但是「眾人嫌拗口,仍翻漢名就喚『玻璃』。」關於這個新奇名字,寶玉有一番分解:「海西福朗思牙,聞有金星玻璃寶石,他本國番語以金星玻璃名為『溫都里納』。如今將你比作他,就改名喚作『溫都里納』可好?」

細究起來,「溫都里納」並不是法蘭西(福朗思牙)的「本國番語」,而是出於義大利語,原詞為「venturina」,意為「偶然事件」。據說,這個著名玻璃品種的誕生純屬偶然,玻璃工匠把銅料掉進了玻璃液里,沒想到由此造出的玻璃成品卻閃著星星金光,奇異動人,所以,就用venturina——偶然所得——來命名。17世紀,在義大利著名的玻璃製造地穆拉諾島,溫都里納——確實拗口,我們還是喚它的漢名——金星玻璃被發明出來,所以它得了個義大利語的名字,並不奇怪。今天,義大利語中稱金星玻璃為avventurina,英、法等語言中則稱其為aventurina,都是從venturina一詞而來;而在西班牙語中,金星玻璃至今仍被稱為venturina——溫都里納。

威尼斯金星玻璃瓶

寶玉誤以為金星玻璃是法國的特產,顯然得自於他,或者不如說,得自曹雪芹的具體見聞。康熙皇帝非常欣賞歐洲玻璃,於三十五年下旨建立專門的玻璃廠(隸屬造辦處),引進歐洲技術,此事恰恰是交由法國耶穌會傳教士操辦,玻璃廠的具體場址就設在蠶池口,法國耶穌會的天主教堂的西邊。這也許給當時的清朝上層社會造成印象,以為玻璃製造是法國人的專長,金星玻璃等名貴玻璃品種是法國的特產。

寶玉說溫都里納是「金星玻璃寶石」,又說是「金星玻璃」,顯得對二者混淆不分。實際上,在歐洲的情況是,金星玻璃被發明出來之後,人們又發現,自然界中有一等天然石頭,與金星玻璃的效果很近似:色澤美觀,因為含有金屬雜質,所以閃爍星星金色光芒。於是,歐洲人把這種具有金星玻璃一般效果的天然半寶石,也叫做「溫都里納」。今天,在歐洲語言中,avventurina、aventurina、venturina等,也依然同時兼指金星玻璃與金星玻璃寶石兩類東西。在曹雪芹時代的清廷中,對於金星玻璃與金星玻璃寶石,似乎也有明確的區分,據《養心殿造辦處史料輯覽》,雍正元年「雜活作」記錄:「正月初九日怡親王進金星五彩玻璃鼻煙壺二件,王諭:照此燒玻璃的,亦燒琺琅的。」雍正六年「雜活作」則記錄:「溫都里那石提梁罐一件,阿克敏進。」看得出,那時是把人工的玻璃製品稱為金星玻璃,而效果相似的天然石,則直呼為「溫都里那(納)石」。

在歐洲傳教士的指導與實踐下,玻璃廠燒造出了多種歐洲玻璃製品,這些歐洲人留下的書信等文獻,記載了傳教士努力燒制金星玻璃的過程,也記錄了中國人仿造歐洲金星玻璃的成果。 「怡親王進金星五彩玻璃鼻煙壺二件」而「王諭:照此燒玻璃的」,恰恰反映出當時造辦處燒造金星玻璃製品的實際情況。

《紅樓夢》第五十二回,晴雯感冒發燒,鼻塞頭痛,「寶玉便命麝月取鼻煙來給他嗅些,痛打幾個噴嚏就通快了。麝月果真去取了一個金鑲雙扣金星玻璃的一個扁盒來……寶玉便揭翻盒扇,裡面有西洋琺琅的黃髮赤身女子,兩肋又有肉翅。……」從對這扁盒的形制、紋飾的描寫來看,此件金星玻璃製品甚至不像是玻璃廠等處生產的本土製品,更像是正宗的進口貨。雍正兄弟對於兩隻「金星五彩玻璃鼻煙壺」那麼重視,親自過問和監督其仿造過程,足見這類東西在當時的珍貴。然而,同樣的東西,居然在怡紅院翩然現身,並且,這裡的少爺、丫鬟們的態度可是大大咧咧的,才不像雍正兄弟那樣把它真當個東西呢。在怡紅院,好象就沒有什麼東西是真正貴重的,不管什麼珍罕物,使了,砸了,丟了,都不會有人會心疼。這,大概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揮金如土吧。曹公的每一筆,似乎都深藏著多層的含義啊。

金星玻璃佛手花插

至於把芳官比作色澤瑩美,閃爍金星的玻璃,顯然也有著曹雪芹對於筆下這個人物的評判在內。

隨著中國社會逐步向西方世界開放,歐洲的玻璃製品以及相關的現代技術都被引入並得到普及,我們今天日常所用的各種玻璃器物,都是出於歐洲近代玻璃生產體系。有意思的是,在這一過程中,「琉璃」一詞又被國人逐漸遺忘,「玻璃」成為我們對於這樣一類人工製品的日常、通行稱呼。「隨侯珠」、「五色玉」,與「琉璃」、「玻璃」的更迭、替代,實際上反映了中國玻璃史上三個非常重要的階段,而每一個階段,都對應於外來文化和技術的一次衝擊波,都像晴雨表一樣,反映了世界文明景觀中的變化、人類文明與技術的進步。

《盂蘭變》

孟暉 著

燕王WF 繪

活字策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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