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國家遺忘的軍團:孤守西域42年,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原標題:被國家遺忘的軍團:孤守西域42年,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人的一生,
能有幾個四十年?
四十年里,
能夠做多少事情?
最愛君不禁想起唐代的一位老人,
他用生命中的四十二年,
只做了一件事情,
多年來默默無聞,
卻詮釋了何為鐵血軍魂,
展現了大唐將士的血性。
他的名字,叫做郭昕。
▲邊關明月。
唐憲宗元和三年(808年),
某一個冬夜,
西域邊城,風沙怒卷,月色蒼涼。
白髮蒼蒼的安西大都護郭昕就在這裡,
眼前仍是熟悉的景象,
四十二年來,夜夜如此,
葡萄美酒,澆不滅心中煩憂,
長矛短劍,斬不斷此間悲愁。
唯一與平時不同的是,
他的使命到今夜,
就將結束。
城外,吐蕃的大軍咆哮嘶吼,
山呼海嘯般地湧來,
大唐在西域的印記,
在這一夜,
隨風煙散盡。
直到千年以後,
人們才在黃沙堆積之下發現,
當年壯士們鎮守邊疆的痕迹。
郭昕的人生轉折,
始於唐代宗永泰二年(766年),
那時候,大唐的西域疆土岌岌可危。
唐朝在西域設有兩個主要軍政機構,
安西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
安西都護府,
統轄安西四鎮(碎葉、龜茲、于闐、疏勒),
最大範圍曾囊括天山南北,直至蔥嶺以西,
後來,分管天山以南地區。
北庭都護府,
分管天山以北地區,東起伊吾,西至鹹海,
北達額爾齊斯河到巴爾喀什湖一線。
安史之亂後,
朝廷調動大量西域兵力回師中原,
安西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
在吐蕃等族的多次侵攻下,
逐漸成為「孤懸絕域」。
吐蕃還曾藉此奪取隴右,
一度攻陷長安城。
當年唐蕃和親,
吐蕃自稱外甥,
雙方和和氣氣,
如今吐蕃撕破了臉,趁虛而入,
大唐就是想管也有心無力。
▲安西都護府全盛時期地圖。
在這樣的情形下,
郭子儀向唐代宗奏議,
可派人巡撫河西、安西等地,
並任命瓜、沙、甘、涼、肅等州官吏,
以此捍衛西域疆土。
經過內憂外患的折騰,
大唐已經不是以前的大唐了,
可郭大爺依舊是那個郭大爺。
代宗立馬同意郭子儀的主張,
在國家危難之際接過這個任務的,
正是郭子儀的親侄子,郭昕。
於是,永泰二年(766年),
郭昕以雲麾將軍、左武衛大將軍之職,
奉命前往安西都護府。
風華正茂的他不會想到,
此一去,
就再也沒能回來。
老馬識歸途,
狐死歸首丘,
而郭昕卻找不到回去的路。
據史書記載,安史之亂前,
唐在西域的駐軍共有四萬四千人,
為應詔勤王派出了一萬五千人,
因此,此時鎮守西域的兵力尚在。
郭昕到後,發現儘管深受侵擾,
西北邊陲仍被河西節度使周鼎、
北庭都護曹令忠和安西都護爾朱某等人,
打理得井井有條。
但是,
隨著河西、隴右被吐蕃攻陷,
西域與唐朝聯繫日益困難,
沒有微信的日子裡,
連給皇上問聲好都成問題,
甚至不知今朝是何年何月。
通古孜巴什古城遺址出土的一張借糧契,
上面日期寫為「大曆十五年」。
而另一張《楊三娘借錢契約》,
更為完整,落款時間為「大曆十六年」。
正是這兩個時間,
暴露了戍邊將士遺落在邊境的真相。
大曆,是唐代宗的年號。
事實上,這個年號只用了十四年。
所謂的「大曆十五年」,
是建中元年(780年),
「大曆十六年」則是建中二年(781年),
此時的皇帝,已經是唐德宗李適,
可與朝廷斷了聯繫的西域將士並不知曉。
吐蕃步步緊逼,
時常大軍壓境,
安西、北庭卻無法與朝廷聯繫,
沒有支援,沒有供給,
絕境之下,
將士們只能靠自己給養。
郭昕遂帶領將士們開荒屯墾,
在將士和當地百姓的勞作下,
戍邊的糧餉基本得到保障。
吃飽了飯,才有力氣和吐蕃軍較勁。
直到今日,
還能在庫車等地發現唐軍屯田的遺址。
除了發動軍民屯田外,,
為了維持社會秩序,發展經濟,
郭昕還命將士自鑄貨幣。
在阿克蘇等地的唐代遺址中,
曾出土大唐將士們自鑄的 大曆元寶、
建中通寶、「元」字錢和「中」字錢等錢幣,
這些,正是大唐將士在邊疆,
浴血奮戰、堅韌不拔的見證。
這些文物歷經一千多年的時光,
早已殘敗腐朽,但仍熠熠生輝。
據史書記載,一直到建中二年(781年),
郭昕派出的使臣才與朝廷取得聯繫,
此時距他來到西域已過去整整十五年。
唐德宗一聽聞,
二庭、四鎮居然還有大唐將士鎮守,
驚喜交加,當即下詔,稱讚其功:
「二庭四鎮,統任西夏五十七蕃、十姓部落,
國朝以來,相奉率職。自關、隴失守,東西阻絕,
忠義之徒,泣血相守,慎固封略,奉遵禮教,
皆侯伯守將交修共理之所致也。」
並加封郭昕為安西大都護、四鎮節度觀察使,
其他將士也都升職加薪,
甚至越級七等授官。
這一年,
為大唐立下汗馬功勞的郭子儀去世了。
十五年前,正是他的一封奏議,
將親侄子送去了西域,
從此再沒相見。
如今安西、北庭猶在,
將士們知道歸家無望,
卻還在他鄉堅守不懈。
不知郭子儀聽到這個消息,
是感到幾分欣慰,
還是些許愧疚?
▲汾陽王郭子儀。
唐德宗給的,
其實只有精神上的鼓勵,
沒有物質上的嘉獎。
西域的唐軍艱苦卓絕,
唐朝始終無力支援。
與唐代宗寸土不讓的態度相比,
唐德宗顯得模稜兩可,
在他眼中,
安西、北庭二都護府不過是,
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
建中四年(783年),
長安城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唐朝剛與吐蕃洽談清水之盟,
涇原兵變就爆發了。
積怨已久的涇原鎮士卒攻陷長安,
擁立太尉朱泚為帝,
唐德宗無力抵抗,倉皇出逃。
安史之亂後,
唐朝皇帝被打到搬家那是常有的事情。
叛軍一來,唐德宗秒慫,
急忙向吐蕃示好,
稱願割讓安西、北庭之地,
換取吐蕃出兵援助,
這是要把郭昕賣了。
幸虧大臣李泌極力反對,上言:
「兩鎮之人,勢孤地遠,盡忠竭力,
為國家固守近二十年,誠可哀憐,
一旦棄之以與戎狄,彼其心必深怨中國,
它日吐蕃入寇,如報私仇矣。」
安西、北庭的將士們苦守多年,
三年之後又三年,
這都二十年了,
戍邊的小伙們都熬成大叔了,
他們一個「苦」字都沒說過,
也沒人當二五仔,
老大您現在說賣了就賣了,
以後誰幫你防著吐蕃,
好意思嗎?
李泌是四朝元老,
德宗的爺爺肅宗和父親代宗都跟他是老鐵,
有他仗義執言,此事就此作罷,
兵變最終在李晟等將領的努力下迅速平定。
▲大唐名相李泌。
朝廷都有自身難保的時候,
實在無法出手相助,
郭昕鎮守西域,
不得不藉助同與吐蕃為敵的回鶻人。
吐蕃進攻之時,
回鶻多次派軍相助,
郭昕派往中原的使臣,
有時也要跟回鶻借道。
早在安史之亂時,
唐肅宗為了儘快收復失地,
曾與盟友回鶻(當時還叫「回紇」)約定,
「克城之日,土地、士庶歸唐,
金帛、子女皆歸回紇」,
任由回鶻人對中原進行劫掠。
回鶻人趁火打劫,
不少老百姓在安史之亂中平安無事,
碰上同盟的回鶻軍反而遭了殃。
唐肅宗為了把皇位坐穩,
也是蠻拼的。
一直以來,
大唐與回鶻看似合作無間,
實則同床異夢。
▲唐肅宗。【劇照】
外人不可信,
還得靠自己人,
郭昕不乏給力的幫手,
北庭大都護李元忠便是其中之一。
李元忠原名曹令忠,粟特人,
鎮守西域的資歷比郭昕還老,
郭昕來到安西都護府時,
李元忠便已坐鎮北庭。
吐蕃軍威日盛,
邊陲危如累卵,
守將頑強不屈。
當時,唐代宗曾讚揚西域的唐軍:
「不動中國,不勞濟師,
橫制數千里,有輔車首尾之應。
以威以懷,張我右掖,
凌振於絕域,烈切於昔賢。
微三臣之力,則度隍逾隴,不復漢有矣!」
其中「三臣」,就包括北庭的李元忠,
他因鎮守北庭有功,被賜姓李。
郭昕到後,李元忠從旁協助,
積極開展屯田,抵禦吐蕃進攻,
安西、北庭二都護府相互呼應,
「扼吐蕃之背以護蕭關」
吐蕃圖謀中原受阻,
不得已只能向南發展。
在李元忠之後,
還有唐代末任北庭都護楊襲古。
現今準噶爾盆地東部的奇台將軍廟,
正是為了紀念這位將軍所建。
唐德宗貞元六年(790年)
吐蕃賊心不死,
聯合葛邏祿、白服突厥,
發動三十萬大軍進攻北庭。
也怪回鶻不厚道,
葛邏祿、白服突厥沒少受欺負,
早就想找個大哥抱大腿,
正好這時候吐蕃拋出了橄欖枝。
其中,葛邏祿人盤踞於阿爾泰山南部,
是出了名的白眼狼。
唐玄宗天寶十年(751年),怛羅斯之戰,
高仙芝率領安西都護府兵二萬,
與一萬葛邏祿人聯合,
對陣黑衣大食(阿拔斯王朝)的阿拉伯大軍。
唐軍一度佔據優勢,
不曾想葛邏祿人勾結黑衣大食,
臨陣倒戈,從背後偷襲唐軍,
阿拉伯騎兵趁亂掩殺,
唐軍慘敗,僅數千人突圍而出。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
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葛邏祿這回又來坑唐軍了。
吐蕃聯軍來襲,
楊襲古孤立無援,
只能向回鶻求援,
回鶻大相頡干迦斯領兵來救。
此次吐蕃聯軍聲勢浩大,
北庭與回鶻聯軍實在打不過,一擊即潰。
楊襲古無力回天,
僅帶兩千殘兵,退守西州,
一番休整後,
再次叫上回鶻人與吐蕃幹上了。
敵眾我寡,勢單力薄,
幾番交戰,北庭軍皆慘敗。
楊襲古屢敗屢戰,
可頡干迦斯正忙於應付國中朝政,
實在不願多費心思,
只想儘速脫身,
便假意對楊襲古說:
「您和我一同回營帳吧,
之後我再派人送你回西州。」
楊襲古沒有絲毫懷疑,
率領血戰多日的殘兵進入回鶻大營。
一進大營,
頡干迦斯瞬間翻臉,
下令將楊襲古及其手下將士殺害。
北庭,失守!
在楊襲古英勇就義後,
安西四鎮也相繼陷落,
僅余少數幾座邊城還在堅守。
▲騎兵進軍,風卷塵沙。
在此之前,貞元五年(789年),
高僧悟空西行求法歸國,
東還長安,途經龜茲。
此地還毫無戰亂跡象。
郭昕來到西域已經二十三年,
他沒有任何怨言,
沒有向朝廷告老還鄉,
始終堅守崗位,
戰時披甲,閑時屯墾,
苦心經營西域,眼裡東望故鄉。
將士們有的早已在這裡娶妻生子,
放下了歸鄉的奢望。
悟空得以與郭昕相見,
並在這裡滯留一年,
與駐守安西都護府的唐軍朝夕相處,
這一經歷被記載於《悟空入竺記》中。
可惜一年之後,
情況急轉直下。
北庭失守之後,
吐蕃軍趁勝追擊,
安西都護府再度失聯。
萬萬沒想到的是,
在這樣的環境下,
西域的唐軍還堅持了近二十年
據薛宗正教授考證,
安西都護府最終陷落,
應是在唐憲宗元和三年(808年)的一個冬夜,
而其中的依據,
就包括元稹的一首敘事詩《縛戎人》,
這是一篇安西都護府老兵的「口述歷史」。
自安西四鎮淪陷後,
常有邊將捕獲從西域來投的漢人,
充當吐蕃俘虜,邀功請賞。
其中一名從吐蕃人手中逃回的唐軍老兵,
也被當做俘虜,押解回中原。
機緣巧合下,元稹與他相遇,
並聽他講述一路的遭遇,
聽罷,作詩記錄,
詩中句句都是安西都護府唐軍的血淚。
元稹與白居易這對好友,
共同倡導新樂府運動,
寫詩注重寫實,通俗易懂。
白居易在寫給元稹的《與元九書》喊出口號: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元稹的這首長詩,
正是發揚這一主張,
從中可以推測,
郭昕及其將士是如何度過最後一段歲月。
「萬里虛勞肉食費,連頭盡被氈裘暍。
華裀重席卧腥臊,病犬愁鴣聲咽嗢。
中有一人能漢語,自言家本長城窟。
少年隨父戍安西,河渭瓜沙眼看沒。」
老兵先是向元稹訴苦,
自己家鄉本在長城腳下,
自小陪父親戍邊,
一口流利的鄉音依舊不改。
在安西陷落後,
一路又是如何顛沛流離,
才得以回到中原。
「天寶未亂猶數載,狼星四角光蓬勃。
中原禍作邊防危,果有豺狼四來伐。
蕃馬膘成正翹健,蕃兵肉飽爭唐突。」
這幾句講的是,
安史之亂後,吐蕃趁亂入侵,
大唐邊疆引來異族垂涎。
而老兵正是在安西都護府,
與吐蕃鏖戰多年。
「半夜城摧鵝雁鳴,妻啼子叫曾不歇。
陰森神廟未敢依,脆薄河冰安可越。」
苦守多年的戍邊將士,
在元和三年的一個冬夜,
遭到吐蕃大軍突襲,走投無路,
據薛宗正推測,
此處的「陰森神廟」應是庫木土拉千佛洞,
「脆薄河冰」則是渭干河,
這兩個地方正是地處當時的安西都護府。
▲庫木土拉千佛洞。
「五六十年消息絕,中間盟會又猖獗。
眼穿東日望堯雲,腸斷正朝梳漢發。
近年如此思漢者,半為老病半埋骨。
常教孫子學鄉音,猶話平時好城闕。」
自安史之亂後,
西域與中原多次失聯,
唐朝和吐蕃幾度交涉。
戰至最後,
安西都護府中的士卒,
有的垂垂老矣,
有的早已離世,
老人還記得教孫子們學家鄉話,
念念不忘家鄉的好風光。
由此可見,這個老兵,
正是郭昕部下。
那一夜,
安西都護府淪陷,
郭昕殉國,
刀似冰,
月如霜,
戍邊壯士依舊滿腔熱血,
在最後一夜,
如壯麗的煙火燃盡自己的生命。
四十二載,
年復一年,
日復一日,
初心未改。
在這段歲月里,
唐朝換了四個皇帝,
三軍將士皆已白頭。
雖說大唐國力日衰,朝政腐敗,
要這「飛地」已無用,
早就欲放棄西域。
可鎮守孤懸絕域的將士們沒有放棄,
這麼多年過去了,
還是那一撥人,
在為同一個事業奮鬥,
郭昕、李元忠、楊襲古,
還有無數為國盡忠的白髮老兵,
他們,
是大唐的榮耀。
他們的姓名不應該隨著時間消逝,
淹沒在漫漫黃沙中。
參考文獻:
(宋)宋祁等:《新唐書》
(宋)司馬光:《資治通鑒》
薛宗正:《郭昕主政安西史事鉤沉》


※沒有女人活不了:他101歲,為何說自己死在了36歲?
※張伯駒: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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