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還輪不到你嘲笑她們

某乎上有一個關於 KTV 公主的提問——

70% 的答案可以總結為如下公式：瀉藥，我原本是一枚「以為公主都住在城堡里」的純真 boy，直到被客戶強拉到 KTV 見到了真正的公主。起初我年少，被她們純真甜美的外表欺騙，但最終憑藉自己驚人的觀察力，戳破了她們撒謊裝可憐的伎倆。

答主們用生命揭穿 KTV 公主們的人性本質：

屁的「人生艱難」，還不是懶唄！就想躺著掙錢，還來某乎洗白的碧池們，滾粗好嗎。

送你四個字——

自甘墮落。

我都可以想像這些答主們抬著鼻孔傲視群雄的神情。

畢竟他們既有一手經驗用來吹噓，還能以看破紅塵的憂鬱姿態，勸年輕小伙不要泥足深陷。

這人生導師當的！So smart 鴨。

你完全可以用「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一句話，來總結全天下所有邊緣弱勢人群。

真是精闢！

巧了，針對 KTV 公主的這個問題，HBO 用了一整部電視劇來試圖回答，還出了第二季。

想必你也猜到了——

《墮落街傳奇第二季》

The Deuce Season 2

題材太搶眼，聚焦 70 年代美國色情產業的崛起。

IMDb 評分也不錯 8.1。

還有怪口味的付蘭蘭（學霸蘭）的實力出鏡。

（詹姆斯·弗蘭科）

然而《墮落街傳奇》在國內叫好不叫座，跟《大西洋帝國》的境遇頗為相似。

目前第二季的豆瓣評分8.9，只有寥寥 300 多人評價。

原因在哪？

它想要描繪70 年代墮落街的眾生相，刻畫出一個時代。

眾生相，就意味著把注意力分配到不同階層的人身上：

妓女，皮條客，包房老闆，A 片製作人，分銷商，電影院，黑手黨...……

這背後上億的產業鏈，形形色色的人物都要花費不少鏡頭。

估計那些進來尋找擼點的人，看第一集時大多泄了氣。

它不是給你看小電影，而是把屏幕後面的世界展現給你。

像素背後的世界，就沒那麼美好了。

墮落街上的人大致分為四撥：

站街的（妓女）

逛街的（皮條客）

駐街的（黑手黨、小電影製作人和妓院）

巡街的（警察）

而後面三個群體，全部靠第一個群體謀利，而且越往後的鏈條，賺的越多。

一層，皮條客。

站街女一單 30 刀，全部上繳皮條客，後者再統一給站街女發工資。

看看皮條客的凱迪拉克和西裝，誰拿大頭可想而知。

一個皮條客讓人回老家「招」來新的小姐妹，嫌這個姑娘年紀太小，但另一個皮條客感興趣。

想要人，拿錢買。

一騰挪，一轉手，皮條客生生賺了 2500 美元。

這不僅是人皮生意，更是人口生意。

我們在第一季里見識到皮條客高超的心理控制技巧，不輸傳銷組織。從鄉下進城的姑娘們，恨不得跪下來稱呼他們為再生父母。

皮條客這行的金科玉律：拿人，先拿心。

CC就是典型，他以情人的面目出現在洛瑞的面前，迅速俘獲這個鄉下女孩的信任。

「地球上沒有人比皮條客更孤獨」（我去你大爺的）

「我最大的夢想就是找個好女人（就是你），然後到鄉下養老，但前提呢就是掙夠錢，所以寶貝你要為我倆的共同未來努力奮鬥啊。」

CC 還特別擅長挑撥女孩們之間的競爭心，讓她們不知不覺淪為純粹的賺錢機器。

等到心理操控不管用了，比如阿什莉幹了這麼多年真的累了，CC 就上刀子，用暴力威脅。

說到產業鏈，皮條客還算低級的那一環。

高級的是小電影和妓院房東。

電影團隊一次性付女孩們單客的價錢 40 美元，然後轉手賣電影拷貝成千上萬美元，一本萬利。

當然，最高級的是警察。

70 年代初美國法律規定色情業都是違法的，定期會有警察在街上掃黃，但其實也就是每月走個流程罷了。

大家跟警察熟悉到什麼地步呢？

皮條客和警察能坐在一張凳子上擦皮鞋扯閑篇；

姑娘們進局子，直接點外賣，在警察局後院就著星星月亮草地吃宮保雞丁。

後來，法律在這一方面開始鬆動，警察局就跟黑手黨聯合：前者以掃黃名義抓人，後者聚集資源開店，然後警察局再到各家妓院收保護費。

一層皮肉生意，好幾群人過來搶食。

第一季，就像是一本書的第一章，把所有人帶出場，展現他們的性格和關係。

第二季是全新的世界，由於法律已經基本放開，主人公們一路飛飈。

墮落街的產業模糊不清，也正醞釀了掘金的機會。

我們眼見著文森特和弗蘭基（付蘭蘭 飾）這對雙胞胎兄弟瘋狂吸金。

也眼見著曾經的站街女糖姐（瑪吉·吉倫哈爾 飾），一步一步依靠自己的努力，成為一名色情電影導演。

還有被 CC 盤剝的洛瑞，因為出演小電影而被好萊塢的經紀人發掘，她染上了夢露一樣的金髮，越發像一個明星，似乎有那麼一線希望，能夠擺脫街頭命運了。

當然，還記得第一季里那個主動從紐約大學輟學的學霸女艾比嗎？

她學存在主義，看加繆，能把狄更斯的《雙城記》倒背如流，她第一次跟文森特見面就討論女性被物化的議題。

然而一轉頭沒錢了，她不也照樣穿著低胸緊身褲，靠物化自己賺小費嗎？

我本以為，她被墮落街這個大染缸腐蝕了，然而到了第二季，出現了大驚喜。

艾比接手了酒吧的管理，廢除了女服務員穿低胸緊身褲的制度，並暗暗幫助維護街頭女性的利益。

還記得那個黑人女孩達琳嗎，第一季里爭著在皮條客面前，表現自己多能掙錢；

但第二季里受到艾比的鼓勵，開始看狄更斯，偷摸摸學習夜校課程。

曾經被 CC 拿著刀威脅，懦弱又愚笨的阿什莉，離開紐約之後又返回，帶來了全新的面貌。

她開始參加當地婦女權益活動，討論妓女生存狀況議題，自信又犀利，完全，整個，蛻變。

總而言之，《墮落街傳奇》第二季的開場簡直驚喜不斷，而這些人物的成長和反轉並不突兀，在第一季里都有跡可循。

回到一開始某乎的那個問題。

魚叔也理解大家都拿一種「自作孽」的眼光看待公主們，但我更偏向於持有一種結構性的眼光。

多問幾個為什麼。

為什麼她們原本是清純少女，最後要願意靠出賣尊嚴過活？

明明這行這麼多危險，跟魚龍混雜的人打交道，為什麼始終走不出來？

女性工作機會不充分，地區教育資源分配不公，皮條客精神控制，身體暴力威脅，藥物成癮......有這麼多顯而易見的因素大家不去思考，最後都要歸結於這些姑娘懶惰？

我真是一個大寫的服氣！

只舉劇中的一例，洛瑞當年從鄉下來到紐約，難道她就直奔墮落街了嗎？

還不是被守在車站的皮條客 CC 連哄帶騙攛掇來的。

如果大家把性工作者的不幸都歸結於其性格缺陷，就很容易形成更大的歧視，結果是性工作者遭遇不公，大家也覺得是她自找。

第一季的結尾，就是一樁命案。

那個活潑大膽的大妞象腿姐，被她的嫖客從賓館窗戶推出去殺死。

謀殺案？

開玩笑，妓女的命不算命的。

就像糖姐被打爛的臉，醫生用兩副膏藥隨便貼貼了事，象腿姐橫屍街頭，旁觀的人，也不過是煩心自家被撞壞的遮棚。

在這裡，我還是要不厭其煩地搬出波伏娃的那句經典名言：

「男人的極大幸運在於，他不論在成年還是在小時候，必須踏上一條極為艱苦的道路，不過這又是一條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則在於被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著；每一種事物都在誘使她走容易走的道路。她不是被要求奮發向上，走自己的路，而是聽說只要滑下去，就可以到達極樂的天堂。當她發覺自己被海市蜃樓愚弄時，已經為時太晚，她的力量在失敗的冒險中已被耗盡。」

這個世界最深層的性別不公平在於，總是有人在鼓勵女孩滑落。

你 5 歲的時候鼓勵你乖順聽話，10 歲的時候鼓勵你不爭不搶，15 歲鼓勵你低眉淺笑欲拒還迎.....

而本就出身不佳的人，稍微比原來的境況滑落一點點，就會跌入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而我們最該做的，是阻止滑落，而不是當別人跌倒的時候卻還要補上一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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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編輯：春大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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