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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學家謝林的神秘學思考

轉自:迦南神秘學

哲學園鳴謝

迦南學院根據推文內容進行閱讀評估,以方便讀者清晰文章學術專業性及自身知識框架的對應。

知識歸類:哲學、神秘學

專業指數:

閱讀難度:思想研究

全文約5000字,閱讀耗時約20分鐘。

文章原名:《謝林論「神秘學」》

作者:先剛,北京大學外國哲學研究所暨北京大學哲學系副教授

人大複印期刊:《外國哲學》2014 年 09 期

前言:

謝林從古希臘的神話和神秘學的對立出發,把後者理解為純粹哲學和純粹宗教的統一體。早期和中期謝林強調哲學才是神秘學的真正的繼承者,而宗教則是神秘學的內容公開化和低俗化之後的產物;後期謝林不再強調神秘學(哲學)與神話(宗教)之間的對立,而是關注二者之間的內外互補關係。相關討論讓我們更清楚地領會到謝林對於哲學的地位、對於哲學與宗教的關係的認識。

弗里德里希·威廉姆·約瑟夫·謝林(Friedrich Wilhelm Joseph Schelling,1775年1月27日—1854年8月20日,享年79歲),哲學家,學者。

眾所周知,「神話」(Mythos,Mythologie)是謝林畢生思考的一個重要對象,他的相關思想從最早的《德國唯心主義的最初綱領》到晚年眾多的關於「神話哲學」和「天啟哲學」的講授錄都有充分展現。這也是近數十年來謝林研究的熱點領域之一。相比之下,對於謝林的「神秘學」(Mysterien)這一同樣非常重要的概念,學界迄今尚且缺乏應有的關注和討論。

造成這種情況的部分原因在於,人們經常把「神話」和「神秘學」混為一談。在通常的研究和理解中,「神話」和「神秘學」都被籠統地稱作「希臘宗教」,但嚴格說來,即使把它們稱作「宗教」,那也是兩種在實質上具有重大差別的宗教。實際上,「神話」和「神秘學」這兩個概念有著完全不同的起源和內涵。比如,「神話」(mythologia)一詞在古希臘語中是由「傳說」(mythos)加上「敘述」(legein)構成的,原本意味著對於諸神和遠古英雄的各種事迹的記載和轉述,而這些東西是廣大人民群眾喜聞樂見和耳熟能詳的,因此是外傳的、公開的(eksoterikos)。

波默的宇宙論

相反「神秘學」(Mysterium,Mysterien)一詞則是由「封閉的秘密」(mysterion)這個概念發展而來的,原本是指一種只有少數精英才有資格參與進來的精神儀式,因而在本質上是一種內傳的、隱秘的東西(esoterikos)。在這個概念的基礎上,進而發展出了我們現在稱之為「神秘主義」(Mystik,Mystizismus)的精神形態。

表面上看來,神話和神秘學都是以「神」為崇拜對象,但它們的側重點和理解是大有區別的。在古希臘,神話——以《荷馬史詩》和赫西俄德的《神譜》為代表——的敘述重點是居於奧林波斯山上的以宙斯為首的十二位主神(另十一位為赫拉、阿波羅、阿爾忒彌斯、雅典娜、波塞冬、阿瑞斯、赫淮斯托斯、阿佛洛狄忒、德墨忒爾、赫爾墨斯、赫斯提亞)。正因如此,這些神話經常也被稱作「奧林波斯神話」,而且這是一種公開的、盡人皆知的神話。


The Odyssey of Homer (英文原版 荷馬史詩奧德賽 36開541頁)

與此相反,神秘學所最為崇拜的神則是在奧林波斯主神中並未佔據什麼特殊地位的穀神德墨忒爾(Demeter,意為「大地母親」或「地母」)、未有資格進入主神行列的酒神狄奧尼索斯(Dionysos,意為「宙斯之子」),以及在整個神話系統中只是偶爾被提到的冥後佩耳塞福涅(Persephone,德墨忒爾的女兒,冥王哈得斯之妻)。由於對於這些神靈的供奉主要集中在厄流希斯(Eleusis)這個地方,因此神秘學經常也被稱作「厄流希斯神秘學」。

狄俄尼索斯(希臘語:Δι?νυσο?、英語:Dionysus),是古希臘神話中的酒神,奧林匹斯十二神之一。

從現存的各種相關記載(比如《德墨忒爾讚歌》)來看,神秘學對於德墨忒爾、佩耳塞福涅和狄奧尼索斯的專門崇拜並不是偶然的。這不僅是因為德墨忒爾掌管的糧食和狄奧尼索斯掌管的葡萄酒代表著希臘人最基本的生計,而佩耳塞福涅掌管的陰間世界代表著希臘人關於死後生活的觀念,更主要的是基於這三位神祇的遭遇而反映出來的一些共同的特徵,以及隱藏在這些特徵後面的一種具有明顯的哲學-宗教意味的學說。這種崇高學說歸結起來大致有如下幾個最根本的特徵:

(1)神的受難和復活;

(2)自然萬物的生長發育和生滅循環;

(3)靈魂不朽。

關鍵在於,這些內容既可以說是「宗教的」,也可以說是「哲學的」,或者說它們是哲學和宗教的最初的共有財富。這就涉及哲學和宗教的起源以及二者之間最初的關係。恰恰是在這個問題上,謝林在其1804年的重要著作《哲學與宗教》中提出了一個有趣的觀點。在該書的「導論」中,謝林開篇就說道:「曾幾何時,宗教遠離民間信仰,像一團神聖的火苗那樣,保存在神秘學裡面,而哲學與它擁有同一座神廟。根據一些廣為流傳的古代傳說,最早的那些哲學家就是神秘學的制定者,因此後來最傑出的一些哲學家,特別是柏拉圖,喜歡從神秘學那裡推導出自己的神聖學說。」

謝林《哲學與宗教》

在上面這段話中,除了「宗教」和「哲學」這兩個基本概念之外,還有另外兩個關鍵詞,亦即「民間信仰」(Volksglaube)——實際上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神話」,以及「神秘學」。在謝林看來,最初的時候,宗教和哲學是一種同源共生的關係,它們擁有「同一座神廟」,這座神廟就是神秘學,一種以宇宙和人生為根本對象,同時是隱秘的、普通人難以觸及的學說。就此而言,神秘學不僅是宗教的源頭,更是哲學的源頭,因為神秘學的制定者不是別人,恰恰是「最早的那些哲學家」——熟悉希臘哲學史的人都知道,畢達哥拉斯就是這些哲學家的卓越代表之一,他所教導的學說除了數學之外,也有很大部分內容與上述神秘學的內容相重疊。

畢達哥拉斯(Pythagoras,約公元前580年—約前500(490)年)古希臘數學家、哲學家。

相應地也不難理解,謝林為什麼說柏拉圖經常「從神秘學那裡推導出自己的神聖學說」,因為柏拉圖的哲學深受畢達哥拉斯的影響,這同樣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尤其是他的《斐多》、《蒂邁歐》等對話錄更是透露出濃厚的畢達哥拉斯主義的色彩,其中關於「宇宙的創造」、「靈魂的命運」的學說明顯就是早期的神秘學的內容的翻版和深化。按照謝林的這個觀點,哲學並非像通常的人們所想像的那樣是起源於宗教,毋寧說,最初的哲學與宗教是同源共生的關係,而且由於它們的共同的源泉亦即神秘學是由哲學家制定的,我們甚至可以反過來說,其實是宗教起源於哲學。

《斐多》描繪蘇格拉底受死當日與其門徒就生死、靈魂、智慧、快樂等問題進行討論。其對西方文化影響之深遠,幾乎沒有另一本著作可以相比

對於這個問題,實際上謝林在稍早一些的對話錄式著作《布魯諾:或論事物的神性本原和自然本原》(1802)中也提出了類似的說法。在這裡,謝林借對話參與者「安瑟爾謨」之口說道:

「一切神秘學的目的不是別的,就是向人們展示出事物的原型,而過去他們僅僅習慣於看到那些事物的仿製品。

人們通過神秘學最先認識到,除了那些永遠變動不居的事物之外,還存在著某種持久不變的、具有單一形態的、不可分的東西。

神秘學因此被想像為一個機構,它讓那些參與者通過靈魂的凈化而重新回憶起他們曾經直觀到的『真』、『善』、『美』等理念,並因此獲得最高極樂。

崇高的哲學在於認識到那永恆者和不變者,所以神秘學的學說不是別的,正是那種最崇高的、最神聖的和最優秀的、從遠古那裡流傳下來的哲學,在這種情況下,正如我們所相信的那樣,神秘學與神話的真實關係就好比哲學與詩的關係。這樣我們有充分的理由斷定,雖然是詩人制定了神話,但制定神秘學卻是哲學家的工作。」除此之外,謝林在同一部著作里也指出:「諸如『命運』和『神的死亡』之類觀念也將不再晦澀,這些觀念存在於一切神秘學裡面,比如俄希里斯(Osiris)的受難和阿多尼斯(Adonis)的死。」

很顯然,這些思想同樣重複了謝林的那些觀點:

(1)神秘學不但是對於永恆不變的存在的認識,而且讓靈魂通過這些認識得到凈化,獲得最高極樂;

(2)神秘學不是別的,就是那最崇高、最神聖、最優秀、從遠古流傳下來的哲學。

按照以上觀點,可以說神秘學就是哲學的原初形態,而且由於最初的宗教也保存在神秘學裡面,尚未遭到民間信仰的污染,所以也可以說神秘學是宗教的純潔形態。確切地說,這裡只有神秘學,而嚴格意義上的「哲學」和「宗教」還沒有分化出來。然而這個分化過程是不可避免的。在謝林看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宗教率先走出那座「神廟」,與民間信仰中的「雜質」同流合污,並且將神秘學的內容公開化,使之成為一種人人可以觸及的「外在的東西」(Exoterik)。

就此而言,宗教墮落了,「背離了自己的原初本性」,但哲學不願跟著它一起墮落。在這種情況下,哲學為了保持自己的純潔性,不得不與那種墮落了的宗教劃清界限,仍然保持為一種神聖純潔的「隱秘學說」(Esoterik)。這裡所說的「隱秘學說」和「神秘學」其實是一個同義詞,因此哲學就成了神秘學(乃至真正的「純潔宗教」)的直接繼承者,繼續保持為一種隱秘的、常人不可擅自觸及的東西,就像謝林在《布魯諾:或論事物的神性本原和自然本原》裡面所指出的那樣:「哲學就其本性而言必然是隱秘的,它不需要特意被保密,毋寧說它就其自身而言就是秘密的。」

假若哲學和宗教就此分家,分別處於「公開」和「隱秘」的層面各自發揮作用,彼此相安無事和平共處,那也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但是,正如一個墮落了的人總是不甘承認自己的墮落,反而要想盡辦法來證明自己的墮落的合理性,為自己的墮落繼續披上神聖的外衣,同樣,宗教雖然「在自身內失去了一切向著真理的源泉的自由飛躍」,但它自己並不承認這一點,反而要去打壓守護著神廟的哲學,去搶奪那些曾經的「共同財富」(即那些關於宇宙和人生的崇高學說),據為己有,表明自己仍然是一種神聖而純潔的東西。

這裡有一個令人無奈的歷史事實,即宗教由於掌握了群眾,也就掌握了最強大的武器,因此作為一種強大的、在人們的現實生活中佔據統治地位的「外在勢力」,它的巧取豪奪必然會取得成功。也就是說,如今的宗教同樣也在教導關於宇宙和人生的學說,甚至宣稱惟有它才有資格和能力去探討這些對象,宣稱哲學對於這些對象是無能為力的。在這場爭奪「崇高學說」的鬥爭中,表面上看來,宗教取得了勝利,但由於這個勝利並不是基於宗教本身的思想力量,而是依賴於各種外在勢力(比如政權和無知民眾的支持),所以宗教以強盜式的行徑霸佔的那些崇高學說失去了自己的原生地的根基和土壤,成為無源之水,「不但失去了自己的意義」,而且「完全失去了自己的本性」。

也就是說,宗教的神聖、純潔和深刻只是徒具虛名而已,真實的情況是,那些崇高學說在宗教那裡與各種迷信和謬誤摻和在一起,已經變得枯萎或扭曲。另一方面,哲學自家的財富既然逐漸被宗教洗劫一空,不再掌握有崇高學說,那麼它最終也被迫限定在了一些「對於理性毫無價值的東西」上面,成為一種淺薄無聊的「學問」。

可見,這種情況其實是一個「雙輸」的局面(雖然其責任在於宗教一方),它意味著宗教和哲學的共同墮落:

(1)宗教首先由於沾染了民間信仰的雜質而墮落;墮落的宗教強佔且獨霸了那些「崇高學說」或「神聖學說」,但這些學說已經失去其意義並歪曲其本性;

(2)哲學隨後由於宗教的掠奪而墮落;墮落的哲學淺薄且貧乏,僅僅研究一些對於理性毫無價值的東西。

《哲學與宗教》的以上敘述里中,謝林並未把神秘學的演化以及哲學與宗教的分裂與具體史實聯繫在一起。但熟悉西方思想史的人不難看出,自從公元529年基督教假借羅馬皇帝查士丁尼(Jusitian)之手強行取締雅典學園對哲學家採取處死和驅逐的措施以來,哲學家為了自保,不得不擔當基督教神學的「婢女」。把自己的工作僅僅限定在邏輯思維的訓練上面,要麼對於各種概念術語進行繁瑣無比的分析,要麼為基督教的荒誕教義進行論證,比如「一個針尖上究竟能夠站幾個天使」、「聖母瑪利亞之為『處女』究竟是什麼意思」等等。

查士丁尼一世(拉丁語:Justinianus I;希臘語:Ιουστινιαν??;全名為弗拉維·伯多祿·塞巴提烏斯·查士丁尼 Flavius Petrus Sabbatius Justinianus,約483年5月11日-565年11月14日),東羅馬帝國(拜占庭帝國)皇帝(527年-565年),史稱查士丁尼大帝(英語:Justinianus the Great)。

至於那些真正的「崇高學說」,比如關於「世界的本質和起源」、「上帝」、「上帝和世界及人的關係」、「人的倫理道德」等等,這些儼然都是基督教的專利,不容哲學插半點手。簡言之,整個中世紀哲學就是「墮落的哲學」的一個活生生的例證。但正如我們前面所指出的,哲學的墮落是被迫的,是那個先行墮落的宗教造成的。在這裡,基督教雖然同樣可以劃歸到「墮落的宗教」的範疇,但嚴格說來,鑒於基督教不過是各種宗教中的後起之秀,所以它不可能是「墮落的宗教」的開端,毋寧說宗教的墮落是一件遠遠更早發生的事情。

實際上,從謝林之前的那段論述已經可以看出,當「哲學」作為一種獨立的精神形態出現時,宗教就已經墮落了,表現為一種摻雜了迷信和謬誤的民間宗教,否則哲學也不會脫離宗教而獨善其身;至於哲學的墮落是何時發生的,對此很難有一個明確的界定,但參照西方思想史的發展軌跡,我們大致可以斷定,自從柏拉圖-亞里士多德的巔峰時期以降,哲學在和宗教的競爭中就節節敗退,逐步走向墮落,即便是柏羅丁這般偉大的宛若「柏拉圖再生」的哲學家也不能挽救哲學的命運。尤其是在基督教出現之後,當諾斯替教派(Gnostizismus)、克萊芒(Clemens von Alexandria)、奧利金(Origenes)等人利用希臘哲學的思想來詮釋基督教教理並對哲學家發起進攻時,這表明宗教竊占哲學掌管的「神聖財富」的行徑已經初具成果。

當然,如果從純粹的思想力量來看,哲學家未必會敗給基督教神學家。這裡的關鍵在於,宗教只是作為一股強大的「外部勢力」才征服了哲學。基督教雖然不可能在義理和論辯上勝過哲學家,但它可以動用世俗力量強行取締雅典學園,沒收哲學家的財產和圖書等一切物質資料,甚至處死和驅逐一切膽敢與基督教相對抗的哲學家。簡言之,宗教愈是墮落,愈是淪為一種「外部勢力」,它就愈是有能力對付哲學,而最終的結果是,哲學也墮落了,她放棄了她的最重要的專有的探討對象,將它們拱手相讓給基督教,而自己則淪為神學的婢女。哲學與宗教不再是分主內外,而是處於一種主奴關係之中。

迦南學院

國內第一所泛神秘學跨界文化學院

謝林與康德、黑格爾、費希特同為德國古典哲學的主要影響人物。但不同於康德對哲學的深遠影響,也沒有黑格爾尖銳的立場,謝林在國內哲學研究中似乎常常受到大眾忽略,原著譯本也非常少,甚至於百度百科的詞條內容也是少的可憐,更是十分簡單粗暴的將其稱為「唯心主義哲學家」(而唯心唯物的定義分法在哲學上實際是一個過時的錯誤),這就導致國內研究謝林的起點較高,過程也較為困難。迦南認為,謝林對宗教、對哲學、對神秘學的認識和理解是十分純粹的,幾乎是一種「古希臘式」的狀態,在他筆下的神秘學地位似乎與宗教、哲學一致,甚至高出二者。當然他這樣的論點是出於經院哲學之後神學對哲學的蠶食,使得哲學成為「神學的婢女」這一語境中,所以謝林將二者的救贖之路轉向對神秘學的開闢中。儘管如此,謝林對於神秘學的思考與闡述,都從另一個視角為我們展現了神秘學「合理性」的一面。本文的作者先剛老師亦是國內屈指可數的謝林哲學研究專家中的權威,該文非常值得細讀,由於字數較長,後半部分暫留明天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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