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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在術中道術分離之困境及其化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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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龔傳星

歷來以觀念史的角度品讀《莊子·天下》,道、術的分離然成為一個引人注目的話題。很多觀念史著作把這個話題作為立論前提不假思索地加以運用,似乎這個道、術的分離是一個確然的觀念史上的事實。但細品《天下》似乎這個話題有進一步斟酌、思考的空間。

一 道術與方術的對舉=

在《莊子·天下》中,有兩個相對舉的基本範疇:道術、方7惑「天下之治方術者多矣,皆以其有為不可加矣。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天下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是故內聖外王之道,罔而不明,郁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後世之學者,不幸不見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莊子·天下》成玄英言:方,道也。細品這番議論,顯而易見,這裡「道術」與「方術」的對舉,又表達為「道」與「方」的對舉;而不論「道」與「方」,都是「術」;裂,破開分離之惑 「方術」是「道術」之「裂」的結果,或者說「方」是「道」之「裂」的結果。

所謂「道術」或「道」,依據《天下》的觀念,這個範疇乃是表述道之「全體」,是「無乎不在」的「天地之純」,是存乎宇宙之間而又涵容宇宙的「古人之大體」。成玄英言:「天地之純,無為也,古人大體,補素也」。而陳鼓應所謂「洞悉宇宙人生本原的學問」的說法,並沒有窮盡「道術」的義蘊。事實上「宇宙人生本原」言辭表達傳遞出來的是一種窮究性的思考,在這樣的思考電「道術」是被究及的「本原」。然而《天下》的「道 術』「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澤及百姓,明於本數,系 於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正因為其「無乎 不在」,所以不可以以物來看待,人不可以自外於道術而言道術,《老子》固也是不得己而勉強把道命名為「道」。在這裡,以用「存在」這個西哲術語來與「道術」作一種「位」上的對應。

而所謂「方術」或「方」,在《天下》看來,只是一定之術,乃是道術所裂割而為一方者,即只是指「一曲之士,一察之道」而言」』,它只得「道術」之片面:「不侈於後世,不靡於萬物,不暉於數度,以繩墨自矯,而 備世之急。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墨翟、禽滑厘聞其風而說之。不累於俗,不飾於物,不苟於人,不忮於眾,願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人我之養,畢足而止,以此白心。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宋鈳、尹文聞其風而悅之。公而不黨,易而無私,決然無主,趣物而不兩,不顧於慮,不謀於知,於物無擇,與之俱往。

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駢、慎到聞其風而悅之。以本為精,以物為粗,以有積為不足,澹然獨與神明居。古之道術有在於是者,關尹、老聃聞其風而悅之。寂漠無形,變化無常,死與?生與?天地並與?神明往與?芒乎何之?忽乎何適? 物畢羅,莫足以歸。古之遒術有在於是者,莊周聞其風而悅之。」

我們不得不承認《天下》有很強的學術史意味,儘管其可能是不自覺的,但這並不影響其作為梳理學術史的觀念前提的展現「道術為天下裂」作為一個觀念前提,在《天下》看來似乎是既成的、自明的。在這個前提下,《天下》評點各家方術,並認定各家只是得「道之一儷』。「聞風而悅之」很形象地說明了各家所好乃是一偏之好。然而《莊子·天下》亦把莊周置於「聞風而悅之」之列,這頗具意味。實際上以學術史的角度講品評諸家是需要標準的。儘管有人宣稱會客觀評價,然而由於知識準備、觀念形成的生活境況會決定品評者獨特的標準。此標準,我們可以稱之為「端」,孔子曾言:「攻其一端斯害也已』,「一端」指的就是一定的標準。孔子並不反對品評,但他提醒的是要注意品評者自己的標準,因為這個標準也是需要被迫問的。這裡《莊子·天下》已經意識到這個問題,並且把莊周亦列為「聞風而悅之者」。而這恰恰意味著一個困境:品評者如何擺脫被迫問的命運?這個問題也可表達為:品評者品評的合法性何在?這個困境的產生正是由於「道術將為天下裂」所帶來的。

下面對於《天下》「道術將為天下裂」的分析,皆基於《天下》以「道術」與「方術」相對舉的這介判斷。在《天下》看來,道術分裂之後,道既不存,世間只有方術而已。我們可以設想這樣的觀念史:道術本一,道術裂為方術,道術卻被遺忘了,於是方術興起「天下治方術者多矣」。這個設想可以說是《天下》的一個很重要的基本觀念,它憑藉這個觀念來梳理觀念史。然而,「道術將為天下裂」表述的觀念,是否是觀念史的事實?

二 道術將為天下裂

為了更好分析,我們不妨姑且承認「道術將為天下裂」這個觀念前提。從這個前提出發,我們必然有兩個相反的進路:可以往前、往後兩個方向推看。往前推看,此前必定有一個「不裂」的時期,也就是「道未始有封」的時期,《莊子·天下》中提到了這個時期:「古之所謂道術者,果惡乎在?日:『無乎不在。』日:神何由降,明何由出?『聖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於一。」郭象對於一的解釋是「使各物復歸其根,抱一而己,無飾於外,斯聖王所以生也:』。(《莊子注》)而王船山在解這句時認為「一者,所謂天均也。原於一,則不可分而裂Z」(《莊子解》)在那個道術未曾分裂的時期,道術即是道,即是一。其實《莊子·天地》說的最為到位「泰初有無,無有無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這個時期,用《莊子》的話可以描述為「道通為j』(《莊子·齊物論》),道「通於一,而萬事畢"』(《莊子·天地》),其周遍萬物無所遺。在「道術」這個表達中,「道」「術」不可分而言之,而應整體地宜接把握為「存在」。在這個時期,主體性視角還沒有發生。對於「道」,百姓日用而不知,與「混簿)沌」無異。莊子對於「混侔)沌」有很形象的描述:「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倏與忽時相與遇於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日:『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嘗試鑿之。』日鑿一竅,七日而渾沌死」(《莊子·應帝王》)。

南、北之帝為了感激中央之帝混沌的熱情招待,就幫他鑿出七竅,但是中央之帝卻因此而死了。這個故事並不複雜,而意味卻很深長。南、北二帝並不處於渾沌之中,即他們已經樹立起自己的主體性。而為「中央之帝」鑿出七竅之目的,恰恰是為了讓世界明確、清晰起來。因為七竅的功能就是觀測外物、明確外物。這裡就傳遞出這樣的信息:在「天、地斷絕」、「神、人分離」之後「渾沌」性的道術被鑿出七竅,從而破分為方「渾沌」被鑿出七竅,意味著主體性的發生,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把「渾沌之死」與「絕地天通」置於相同的位置來打量。《國語·楚語》中一段話說恰恰涉及到了「絕地天通」之前和之後的情境「古者民神不雜。民之精爽不攜貳者,而又能齊肅衷正,其智能上下比義,其聖能光遠宣朗,其明能光照之,其聰能聽砌之,如是則明神降之,在男日覡,在女日巫。是使制神之處位次主,而為之牲器時服,而後使先聖之後之有光烈;而能知山川之號、高祖之主、宗廟之事、昭穆之世、齊敬之勤、禮節之宜、威儀之則、容貌之崇、忠信之質、裎絮之服,而敬恭明神者,以為之祝。使名姓之後,能知四時之生、犧牲之物、玉帛之類、采服之儀、彝器之量、次主之度、屏攝之位、壇場之所、上下之神、氏姓之出;而心率舊典者,為之宗。於是乎有天地神民類物之官,是謂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亂也。民是以能有忠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異業,敬而不瀆。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禍災不至,求用不匱。及少嗥之衰也,九黎亂德,民神雜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為巫史,無有要質。民匱於祀,而不知其福。蒸享無度,民神同位。民瀆齊盟,無有嚴威。神狎民則,不蠲其為。嘉生不降,無物以享。禍災荐臻,莫盡其氣。顓頊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屬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屬民,使復舊常,無相侵瀆,是謂絕地天通。其後,三苗復九黎之德。堯復育重、黎之後,不忘舊者,使復典之,以至於夏、商。故重、黎氏,世敘天地而別其分主者也。其在周,程伯休父,其後也;當宣王時,失其官守,而為司馬氏。寵神其祖,以取威於民,日:『重窘上天,黎窘下地。』遭世之亂,而莫之能御也。不然,夫天地成而不變,何比之有?」遠古之世,民神不雜,即神、民是判分的。這種判分的表現是「於是乎有天地神民類物之官,是謂五官,各司其序,不相亂也。民是以能有忠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異業,敬而不瀆」。此乃是一種秩序的判分,天、地、神、民不相淆亂,各司其職。而結果則是「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禍災不至,求用不匱」。與《莊子·天下》的觀念不同的是伯陽父是以欣賞的態度來對待「絕地天通」,他認為「民神雜糅,不可方物」沒有主體性發生的渾沌時代,恰恰是存在問題的。掰開伯陽父所處的時代對他的影響從而生髮的與《莊子·天下》不同的觀念不談,其實《莊子》里「混沌「的意象完全 可以把握為「道通為一」時期的特點,正所謂「夫天下者,萬物 之所一也』(《莊子·田子方》),「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莊子·齊物論》)。有人認為「齊物」論乃是將萬物與我「齊」為一、化為一物,這顯然是一種誤讀。齊物,乃是「以道觀之」,從道的方面來看「物無貴賤」,萬物與我本為一體,宇宙萬物本是一體,這種「道通為一」的狀態,這正是「絕地天通」之前的情境。在這一體之「下」電「道術」為「一」、為「純」自不出人意料。出人意料的是這個「洞察宇宙人生本原的學問」卻「裂」而為「片面之真」,從而道術泯滅。然而問題恰恰就在這裡:一物彌「物」對於道術而言可能是不恰當的,這裡姑且言之)之所以如此,在於它能夠如此。同樣可以說「道術」之可以「裂」在於它能「裂」。現在的問題是:作為「天地之純」的「道術」具有裂的可能性么?道術之為「一」、為「純」,意味著它是自足的、自我完滿的。自足、完滿之「道術」是不可能裂呶《天下》 -方面極力地推「道術」為「一」、為「純」,另一方 面又不自覺地把「道術」認定為「能分』「可分」,實際上否認了「道術」圓滿、自足的品格。自以上分析來看,在《天下》中是隱含著這種緊張的。

往後推看.是道術分裂之後的時期。《天下》對於這個時期言說尤為詳細,在對「道術將為天下裂」這個前提一番議論之後,對各家逐個點評,皆是「聞風而悅之」。這種紛擾的局面正是「裂」後之情景。

我們知道《天下》並不是隨意地提出這個前提的,它是有根據的:「天下大亂,賢聖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於是「譬如耳目鼻舌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猶百家眾技也,皆有所長,時有所f」《天下》斷言「後世學者,不幸不見於天地之純,古人之大體,道術將為天下裂」,也就是說,後世學者永遠失去了見「古人之大體」的機會,他們只能憑藉著「方術」而想像著曾經存在的「道術」。從道術方向看,方術之為方術固然是得「道之一偏」;從方術方向來看,方術之為方術在於我們能夠通過方術了解「片面之真」,並通過這「片面之真」去想像「古之道術」。然而「古之道術無乎不在」,後世之人所見只是一偏。相對於「古之道術」之為全體,方術不過是「一偏」而已。這「一偏」是有限的一偏,而全體則是無限之全體。以有限之一偏去想像無限之全體,在認識論上將陷入困境,即:我們永遠不能想像得到全體。我們可以沿著這樣的思路繼續下去:方術是如何「得道之一偏」的?這個問法可能並不合法,因為對於方術而言,道術之裂是先行的,也就是說,方術是道術分裂的後果。這樣問題就轉換成一個康德式的發問:「道術」分裂是如何可能的?

事實上《天下》並沒有給出解釋,也不可能給出一個詳盡而又有說服力的解釋。它對於道術本身的把握使得「道術」分裂成為不可能,然而它又極言「道術」分裂。也就是說《天下》本身是存在著緊張的,這種緊張使得「道術將為天下裂」作為一個前提來說不僅不是自明的而且本身也是需要被解構的。 這種緊張不期然地透露出一種觀念來,即《天下》所呈現出來的「道不在術中」的觀念。由於它所秉持的觀念乃是「道不在術中」,那麼「道術為天下裂」之後,方術就僅僅作為方術而存在,道隱而不顯。

道術」與「方術」之對舉,其同在於兩者皆「術」,其異在於「道」與「方」。故日:「內聖外王之道,圈而不明,郁而不發;天下之人各為其所欲焉,以自為方。」所隊「道術」與「方術」之對舉,不是「道」與「術」的對立.而是「道」與「方」的對立。「方」是四面八方之「方」,與「邦」相通,與「分」相通;而「分」的結果就是諸子百家「以自為方」、陷於一偏。成玄英所說的「方,區域也』(《莊子集釋》引成玄英疏),正是對「方」在「分」的意義上的把握。然而成玄英又r「方,道也。」《莊子·秋水》所謂「大方之家」之「方」,即是此義。可見「方」也有「道」的意義。 這樣,呈現出來的就是一個新的視域:道術在方術中。到這裡,問題就很清晰地突現出來了:在《天下》看來,道術不在方術中;而道術恰恰就在方術中。這裡必須說明的是《天下》對「道』「術」的使用與後來的用法迥異,存在這樣一種對應:道術=道;術則是更具有普遍性的觀念「術」古作「衍」,其義符為「行』。《說文》:「衍,邑中道也,從行,術聲。」術衍)不僅僅被把握為形下的「邑中道」,而且在「行」的意味上同時也被把握為形上之「道」。也正是如此,包含了形上層級、形下層級的孔孟之道,才長期被稱為「儒術」。

三 以道觀之與以物觀之

《天下》中對於「道術將為天下裂」所秉持的態度乃是一種觀念之「念」,其來源則是觀念之「觀」,即源於觀的態度。《莊子·秋水》談到兩種「觀」的態度:以道觀之、以物觀之。在《秋永》看來,這兩種態度是對立fl/J,「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在作者設定的情景中,河伯在漲水時「欣然自喜」,相對於灌河的「百川」秉持「自貴」的態度。及其「順流而東行,至於北海,東面而視,不見水端」只有「望洋興嘆」。河伯望洋興嘆,乃是一種反思。這反思使得他不再「自貴」,然而這並非意味著他放棄了「以物觀之」的態度。如果說先前的是以「河」觀「洋』,「自貴而相賤」,而現在則是以「洋」觀「河」,這同樣是「以物觀之」的態度「以河觀之」和「以洋觀之」這兩種「觀」的態度決不可把握為視角,如果說「以物觀之」是從「我」與「物」兩個角度,則「以道觀之」是沒有視角的。

這裡需要說明的是道與物並不是對立的,因為道是沒有對立面、沒有對待物。實際上《老子》裡面的一句話可以說明道、物的關聯「道之為物」。道之為物,此物乃是萬物之中一物,是「眾甫」之一。物是道的呈現方式,其本身不可把握為道,「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自」、「相」,實際上已經指出了問題所在,《莊子·德充符》言:「自其者而視之,肝膽楚越也,自其同者而視之,萬物皆一也』。「以物觀之」乃是「自其異者而視之」,異就是差異,是比較後的結論,「比較」是相比而較,意味著「多」,它是出現分之後的觀念,「自——異」就是在出現分別後,是對象化的「觀」。因對象化而差異,所以以這種方式來「觀之」自是「肝膽楚越」分別甚大。我們自不懷疑《天下》本身「以道觀之」的意願,但它卻採取了「以物觀之」的態度,這種態度與它的意願恰恰是存在著緊張的。我們要做的是回到真正的「以道觀之」的態度上去。「道行之而成』,「行之謂道」說的都是一個意思:道本身是沒有視角的、是敞開的,在敞開中,道顯現自鼎「以道觀之」這種敞開的態度是沒有成心,沒有成心也即是沒有成見。以道觀之,道、木為一,以物觀之,道為道,術為術,道術不相淡《天下》所秉持的「道不在術中」的觀念實是源於以物觀之的態度,因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回到「以道觀之」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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