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頭的小混混向她求婚
Chapter1
許多年前,在陳蒼年被稱作小混混和臭流氓的時候,喜歡過一個姑娘。
姑娘經常坐17路巴士,齊耳短髮,穿深色套頭衛衣,牛仔褲,臉很白,咋一看,有點王祖賢的味道。
陳蒼年無所事事的時候也坐17路,斜著眼睛看人,叼一根棒棒糖,從家門口坐到白沙河,時不時甩甩遮住眼睛的劉海,覺得自己酷帥炸。
有一次車廂擁擠,陳蒼年和姑娘挨得很近,她的後腦勺在他眼皮底下隨著車廂一搖一晃。她在聽歌,耳機不太好,陳蒼年聽得見聲音,那是一首民謠,古里古怪的調調,裡面唱著:入巷間,吃湯麵,笑看窗邊飛雪……
陳蒼年便找來聽,聽到會唱了,卻也沒機會搭上話。
還有一次她坐在他前面,拿著英語書認真地背單詞,書殼上寫著她的名字:姜花。
陳蒼年就想,這麼拼幹嘛,以後又不是要嫁給洋鬼子。
想著她要嫁人,他突然生出一些小心思來。挺好看的姑娘,將來會不會嫁給他?
這樣想著,便更頻繁地乘坐那輛巴士,他漸漸摸清了她的路線,是高中生,在一中讀書,周一到周六,都是早出晚歸。
陳蒼年就這樣陷進去,一天不見她,心裡總是沒著沒落的。
那時的陳蒼年大不了她幾歲,頭髮留老長,染成棕黃色的殺馬特造型。高中畢業就沒讀書了,跟著官廂街的大哥混社會,口口聲聲把兄弟義氣掛在嘴邊,夢想發大財,卻沒幹成什麼正經事。他對姑娘表達喜歡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去揪人家的頭髮,掀人家的裙子,然後換來一聲臭流氓。
這個樣子的他來追求姜花,鐵定是一頓海罵,外加驚慌失措避之不及的逃跑。
但陳蒼年認定他能像陳浩南一樣吸引一個姑娘,只是目前這個姑娘還沒有慧眼能欣賞他獨特的氣質。
姜花上高三住了校,陳蒼年只能趁她到學校門口的小超市買飲料的時候遇她,然後跟在她後面喊:「喂,小妞……」
姜花一看他就不是什麼好人,臉嚇得發白。她跑得飛快,一眨眼就竄進了學校。
那次姜花沒有防備,陳蒼年悄悄跟在她身後,在巷子的轉角處,突然就掀了她的綠格裙。雖然沒露點,但她嚇了一大跳,臉頓時就紅了,她罵他,卻也罵不出太出格的髒話,無非是「臭流氓」、「你變態啊神經病啊」之類的。
陳蒼年哈哈笑,姜花轉身要跑,他扯住她的袖子,說:「等你長大,我要娶你。」
「我才不嫁臭流氓!」姜花徹底嚇著了,死命掙脫他,跑回了宿舍,報告給班主任。
那之後姜花很久都不出校門,學校門口增加了好幾個保安,看著陳蒼年走過去,一臉警惕地盯著他。
他只得裝作若無其事地摸摸腦袋,轉身走了。
Chapter2
後來姜花上了大學,陳蒼年在17路巴士上再也見不到她。但他還是喜歡坐,一個人靠著窗玻璃,從起點坐到終點。
那之後也發生了一些事情。
陳蒼年的老大被逮進了派出所,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情況,兄弟們不以為意,可這次卻是因為帶毒,80克海洛因,被判入獄15年。
陳蒼年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才清醒了。
原本那個裝著毒品的帆布包,是老大要他去送的,他不知道是什麼。當時乘坐的17路堵在路上,老大還沒來得及交到他手裡,就被抓了。所謂的兄弟情義,到頭來也不過是殘酷的利用罷了。
陳蒼年剪短了頭髮,染回了黑色,跟母親拿了兩千塊錢,拎著行李去了鄰海的一個小鎮。他想起姜花罵他臭流氓,帶著鄙視和驚懼,他必須脫離從前的環境,遊手好閒的浪蕩朝不保夕,再這樣下去,迎接他的只有深重的牢獄。
他還年輕,還沒娶妻生子,怎能葬送呢?
於是生活開始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陳蒼年從快遞員做起,每天騎著電單車穿梭在咸濕的海風裡,晚上回到租屋,衣服上都可以擰下鹽來。
生活艱難而無望的時候,電單車被他摔於路邊,他頹喪地坐在地上,就著滿臉的汗水,啃著不咸不淡的饅頭。那時候他就想姜花,那個花一樣的姑娘,在大學裡肯定有很多男孩子追吧。
也只能是想想了。他擦擦汗,扶起電單車繼續上路,還有數不清的包裹要送呢。現在他才知道,賺錢從來不易,需要腳踏實地一點一滴地苦幹。
那些年正是網購和物流發展最鼎盛的時期,五年之後,陳蒼年從快遞員做到片區代理,成立了快遞公司,有了三個寄送點,五輛物流貨車。
當了老闆的陳蒼年不再送快遞了,他只需要管理和調度。
生活慢慢好起來,他賺了很多錢,給老家的父母買了新房子,親戚鄰居們都誇他浪子回頭。
陳蒼年把家置辦在了小鎮的海邊,外面是鬆軟的沙灘和奔騰的海水,他常常在一天的忙碌之後,坐在門口的木柵欄邊喝啤酒,看青灰的月亮平靜地懸掛在深黑的海面之上。
想起記憶中那個女孩,再見不到面了吧,流年已逝,天色已晚,心卻依舊沒有歸處。
Chapter3
那天陳蒼年剛到公司,就見客服小崔在電話里跟人道歉,對方好像很兇,不依不饒。
快遞員把包裹弄丟了,賠償道歉都不管用,一個火氣很大的女人,說要不把包裹送來,要不把命送來。
陳蒼年笑了,這麼囂張,他當年混江湖的時候,她還在穿紙尿褲呢吧。
讓小李查了下包裹,應該是在上一站丟失的,陳蒼年看了看名字,姜花,心嗖一下就亂了。
全國叫這個名字的人太多了,不可能是她啊。這樣想著,卻還是止不住地心慌意亂。
他按照地址親自登門,離公司不遠,在一個開著月季花的小區里,院牆上爬滿了枯萎的藤蔓。
敲了很多下才開了門,一張臉探出來,比多年前瘦且蒼白,珊瑚色的嘴唇半張著,問:「你找誰?」
陳蒼年的心爬上了山巔,就一直下不來。
是她無疑了,頭髮又薄又短,夢想中的樣子,只是少了些青澀,多了些練達。他愣了半晌才說話:「我是xx快遞的……」
話還沒說完,她眉毛便挑了起來,柔和的臉一下子變得兇巴巴的。「我的包裹呢?你知不知道很重要!我托朋友幫買的,很貴,你賠得起嗎?……」
她開始咆哮,臉色發青,不似以前那般羞澀害怕。家中沒有人,應該是一個人住。陳蒼年好說歹說,她才消了氣。
隔天,陳蒼年開車去了鄰市的快遞配送點,由於人工分揀失誤,那個包裹被寄往另一個地方。
陳蒼年等不了那邊的快遞寄回,又開了大半天的車去取。包裹很小,長方形的盒子,上面寫著Aprepitant Capsules,不知道是什麼。回來的路上,他打心眼兒里高興,老天該是多麼眷顧他,才讓他們重逢啊。
就著送包裹加賠禮道歉,一聊起來還是老鄉,多了幾分親近。他邀請她共進晚餐,她答應了。
他選了一個海邊的餐廳,餐桌上鋪著雪白的桌布,插著幾枝新鮮的黃玫瑰。
看樣子她的飲食清淡又健康,點了鮮蘑牡蠣豆腐湯,清蒸桂魚,還有綠色蔬菜。她不吃豬肉,喜歡喝新鮮的湯。她坐在他對面,燈光下看起來依舊蒼白。
他和她聊起了家鄉小城,聒躁的人群,低矮的樓房,以及通往白沙河的17路巴士。
她說:「17路啊,上高中時經常坐。」
「懷念那時候嗎?」
「非常懷念。可再也回不去了。」
「年底我要回老家,一起啊。」
「不想去。」
「為啥?」
「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在了。我爸去了北京,有了新家庭,他愛我的方式就是給我打錢。」
她滿不在乎地用筷子把桂魚一塊一塊分開來,夾給他。
陳蒼年什麼都不奢求了。
能和她面對面坐著吃一餐飯,一起在海邊走走,吹著同一縷海風,看同一輪夕陽,已經足夠。
他送她回家,她有些疲倦地靠在椅背上看手機。他問:「小老鄉,還沒交男朋友嗎?」
她抬了抬頭,又低下,說:「剛分手。」
他故作幽默地笑:「啊,那很多男人有機會了。」
她撇撇嘴:「沒人會要我的。」
「嘿,咱家鄉人這麼沒自信啊!」
她笑了:「你呢?還沒結婚?」
「嗯,我在等一個姑娘。」
「你還這麼蠢地相信愛情啊?我已經不相信了。」
「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是它真實存在於我的內心。」
「什麼時候能等到她?」
「不知道,也許這輩子都等不到了。」
「不遺憾嗎?」
「不會。」
他在車裡放起了當年她聽的那首歌:待到夢醒時分睜眼,鐵甲寒意凜冽,故鄉近似天邊,我彷徨不可前......
她聽了,好像想起了一些往事,默然不語,轉過頭看車窗外的風景。
順著路一直向前開,盡頭是淡青色的看不到邊界的山與海。
Chapter4
從那之後,陳蒼年經常來找姜花。
她過得頹廢而懶散,不上班,成天窩在家裡。她有個小姨在鎮上,也會來看她。
陳蒼年每次都給她買很多好吃的,或者帶新鮮的食材和水果,她不太做飯,廚房裡的鍋子整潔乾淨。陳蒼年就做給她吃。
有一次他聽到她跟前男友打電話,說著說著便吵了起來,言語里是咬牙切齒的怨恨。後來她扔了電話蹲在地上哭,悲傷壓抑而剋制。
他把她扶到沙發上,她不哭了,靠在他的肩膀上苦笑。
「陳蒼年,這個世界早就面目全非,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樣。當初說愛你想你恨不得連命都要給你的男人,說走就走了。」
「他堅持要走,你也留不住,何苦呢。姜花,向前看吧,你的未來會更好。」
「我還有未來嗎?」
「當然。你知道嗎,我以前是個小混混,女孩子常常罵我臭流氓,現在不也改邪歸正了。」
「臭流氓?我以前被一個可惡的臭流氓掀過裙子。你也干過這樣的事嗎?」
他呵呵笑,站起身拍拍她的肩:「小姐,擦乾眼淚,你的卿魚湯好了。」
他們一人端一隻碗,坐在沙發上吃飯,電視里播著嘻嘻哈哈的綜藝節目,落日紅艷艷地飄過窗口,太過尋常的黃昏,卻瀰漫著讓人看不見的憂傷。陳蒼年想,等她從上一段感情里走出來,他就向她表白。希望這個決定不會太壞,也不會太遲。
秋末的時候,姜花有些心灰意冷,讓小姨張羅著賣房子,說當初她爸寄錢來給她買的房,現在趁著好價格出手,再把貸款還了,能賺不小的一筆。
陳蒼年以為她要回老家,她說:「我不回,我在這裡上了四年大學,我喜歡這裡,喜歡海,我想租個海邊的房子。」
「那還用租?去我那住唄!大卧室留給你。」
她不肯,執意要租,說不想欠他人情。陳蒼年只得作罷。
姜花搬走了,離海很近,離陳蒼年卻很遠。他去看她,得穿過大半個城市。
那個冬天一直刮著很大的風,雖算不上嚴寒,卻讓人有陰鬱之感。陳蒼年的心裡牽牽掛掛,卻始終不得章法,好幾次去都撲了個空。
姜花不知道又跑哪兒去了,經常不接電話,他坐在她的家門口等,在冷風裡聽著海水呼嘯,有水鳥懨懨地停在岸邊。
有時候根本等不到她,她不知道在哪裡過夜。
陳蒼年坐到凌晨,風把嘴唇吹得青紫,才死心地回家。
陳蒼年想,她從來都不會屬於他。
Chapter5
再見面的時候,是迎接新年的晚上。
姜花那天很高興,戴著湖藍色的毛線帽子,帽檐邊墜著兩個白色的毛球,非常可愛。她化了妝,雙頰緋紅,嘴唇塗成櫻桃色,擠在迎接新年鐘聲的人群里,興奮地笑。
「陳蒼年,新年到啦,真的到啦!告訴我這是真的!」鐘聲響起,她抓住他的手問。她的手太涼了,像海里的水草,泛著幽深的涼意。
「新年到了,我們又老了一歲。」他握緊她的手,望著她笑。
天空中有煙花盪起,那個夜晚明亮又美好,陳蒼年在肚子里醞釀告白的話,推翻了好幾個版本。回來的路上有人在賣烤串,炭火醺出了濃烈的香氣。
「要吃嗎?」他停下車問她。
「豬肉,我可以吃嗎?我很久沒吃了,很想吃啊。」她咽了咽口水。
「為什麼不可以?」他下車,烤了幾串,遞給她。
她聞了很久,才開始貪婪地吃,像捧著心愛的玩具一樣。可才吃沒幾口,就開始狂吐,頃刻間臉色煞白。
陳蒼年去扶她,她的膽汁都快吐出來了,整個身體搖搖欲墜。他趁她不吐了,趕緊抱她上車。風吹過來,掀掉了她的帽子,她的頭皮露出來,頭髮幾乎快掉光了。
陳蒼年的心疼得沒法呼吸。
一路狂奔到醫院,她已經蜷縮成一團,像一片被火燒過的枯葉。
姜花的小姨也來了,坐在手術室門口,沉默地掉眼淚,然後喃喃地訴說。
是卵巢癌,查出來的時候就是晚期了。男朋友在她生病之後,就和她分手。
八個月前做了手術,切除子宮和卵巢,之後又術後合併血性腹水,時好時壞,斷斷續續地進行化療。她爸在北京很忙,妻子又要生二胎了,只是時不時寄錢來。她不讓他寄,把房子賣了,餘下的錢,拿來治療續命。新年之前,她才從又一次的化療反應中緩過來。
陳蒼年蹲在牆角,悶著頭哭得撕心裂肺。
殘忍的上蒼終究還是辜負了這場重逢,他們沒有過去,來日也無可期。
Chapter5
春天終於在姜花跌跌撞撞的等待中來臨。她說已經夠了,她以為她活不過去年,但新年真的來了。
陳蒼年放下了工作,一直陪在她身邊。
天氣晴好時他扶她去海邊,看天幕深藍,海面上船隻乘風破浪,來來往往。
雨天他們窩在家裡,他給她熬湯,幫她按摩,下載她最喜歡的影片,看她靠在沙發上沉沉地睡過去,用手輕撫她的臉。
餘生太短,短得叫人心慌,卻不得不順著這沉重的光陰,繼續苟延殘喘。
後來她又化療了一次,吃220元一顆的進口Aprepitant Capsules,用來控制噁心和嘔吐,她的身體每況欲下,已經開始惡性循環。
陳蒼年看著她受著這樣的罪,急得百爪撓心,卻毫無辦法。
有一天他對她說:「我們結婚吧,好不好?」
她說:「你不用這樣對我的,你什麼都不欠我,反倒是我欠了你。」
他真誠地說:「是我欠你的,當年我掀過你裙子咧。」
她根本不信,笑得有氣無力:「傻瓜。」
「我想聽你叫我臭流氓。」
「好吧,好心的臭流氓先生,在生命的最後遇見你,真的好溫暖。可我卻什麼都給不了你,先欠著啊。」
「有欠有還,下輩子我才能找得到你啊。」
他把她攬進懷裡,像蚌抱著一粒微小的珍珠,海風不停地灌進房間里,吹進來那一天散碎的夕陽。
在她走之前的半個月,情況不算太糟,他還帶她回了一次老家。買了厚厚的車墊把後排座位鋪成一張床,她睡在上面,他載著她回家鄉。
他們去了她的母校,他說這裡的保安很兇,以前不給他進門。他扶著她坐上17路巴士,跟她訴說曾經的年少輕狂和瘋狂暗戀。她聽了直笑,說你就編吧,我愛聽。
他看著她的側臉,依舊瘦而蒼白,他在擁擠的車廂里抱著她,把下巴抵在她的帽子上,如果他們是尋常夫妻,這時候,該一起回家準備晚飯了吧,心裡這樣想著,眼淚就悄悄地流下來。
回小鎮的時候她已經很虛弱了,但眼睛裡有著光彩。有一夜他們相擁而眠,她對他說了很多話。他記住了重要的一句:好好生活,好好活著,不為難自己,也不要想她。
他什麼都說不出來,摟她摟得很緊,窗外的暗紫色天空下著小雨,海水依舊平靜地接納一切,整個世界變得極緩慢極柔軟,所有的疼痛與殘酷都消失了,他在那一刻感覺到了幸福。即便,他連一句「你愛我嗎」,都沒有問過她。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就這樣走了。
臨走時什麼遺言都沒留,只是說對不起他。他看著她的臉龐,好像能看得見她的體溫在一點一滴變冷。
她爸在病床前發出痛苦的哀嚎,小姨泣不成聲,陳蒼年沒有哭,慢慢踱步走出醫院,彷彿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他跌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
他一直沒哭過。
直到很久之後的某一天,他在網頁上看到了一句話:來者要惜,去者要放。
仔細咀嚼著這八個字,淚水洶湧跌出。他珍惜她的到來,可她走後,卻怎麼都放不下啊。只希望來世,上蒼垂憐,還能給他們一個機會,把欠下的情和愛,用一輩子的恩愛吵鬧,償還了吧。
文:風蕭藍黛 本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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