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別人，還不如去模仿宇宙

今天依舊是一篇規規矩矩的知識普及帖。

想到這樣一個題目，

完全是出於對傢具長時間的玩味之後

而跳出來的突發奇想。

現在網路上能看到好多

關於古典傢具結構的知識貼，

用線描的方式

標註出傢具每一結構的名稱。

這些名稱多是老匠人口頭的稱呼，

原本上不得大雅之堂，

後來經過王世襄先生整理

寫入《明式傢具研究》，

傢具及其結構的名稱叫法就流行開來，

成為研究傢具的必備術語。

其實，這些叫法都很拗口，

名字也長得稀奇古怪。

不知道您有沒有想過，

這個結構為什麼就叫這個名字呢？

我們舉例來說，

就古典傢具的腿足造型，

常見的就有

馬蹄腿、蜻蜓腿、螞蚱腿、寶劍腿

等等等等

如果不說這是古典傢具的造型

會不會以為這是一部《動物世界》呢？

這些名稱的全部來源於大自然的仿生。

左起：馬蹄腿、寶劍腿、螞蚱腿、蜻蜓腿

我們可以再看另外一組名稱

鵝脖、耗子尾、魚門洞、披水牙

雲紋、龜腳、冰盤沿、竹節工

走馬銷、龍鳳榫、粽角榫

刀牙板、抱肩榫、煙袋鍋

天哪，自然界萬物都被用盡了，

中國的傢具足以裝下整個宇宙。

這就是中國匠人的智慧，

這就是中國傢具的精神。

把鵝脖子的曲意柔婉之氣

運用到座椅上，

不能不說是古人智慧一大創造，

裝在椅子前端，

用於固定椅子的扶手與椅盤。

當搬動椅子

或者支撐使用者雙臂時，

鵝脖便是主要受力部分，

這個榫卯做得結實，椅子就牢固；

如果做得虛，扶手就會搖晃，

椅子就不結實。

好似鵝之身體與腦袋之間的鵝脖，

一身的靈動與嫵媚，在此盡顯。

鵝脖鏈接示意圖

我們漢語中有個成語叫做

舉足輕重

我一直深深地堅持認為，

只有見過古典傢具中馬蹄腿的人，

才會對這自四個字有深刻的理解。

順便在這裡科普下：

馬蹄腿也可以叫翻馬蹄，

若馬蹄腿向內兜轉就稱為內翻馬蹄腿，

好像是一匹駿馬的前蹄；

足頭向外的則稱外翻馬蹄。

馬蹄腿是一條從腿部

延伸到腳頭變化微妙的線，

自然流暢，光挺有力，

具有雄健明快的走勢。

明 黃花梨束腰馬蹄腿半桌

摹仿動物腿型，

是世界各國傢具設計的一種共同手法，

而且也都應用得很廣泛，

例如西方的牛羊腿造型，

但是國外的動物腿型

幾乎都多彎呈「S」形，

如路易十五的鹿蹄腿，

英國的安娜王后貓腿，

唯有我國古典傢具上的馬蹄腿，

其造型與國外動物腿迥然不同，

只取其意而不拘其形，

仿生而不求真，反求其味。

西式三彎腿傢具

魚門洞就不像一個仿生的結構部件了，

為什麼叫這個名字不得而知，

但肯定和魚是有扯不開的關係的。

魚門洞這一名稱曾記載於

《揚州畫舫錄》和《則例》，

多用在傢具的束腰和絛環板處。

魚門洞的形式以

爆仗洞、菱花洞、線長洞為常見，

這些形式不同的魚門洞裝在束腰處

為傢具締造出空靈、清新的審美效果。

黃花梨魚門洞方桌

中國傢具不去仔細琢磨，

你也許只覺得這是一種造型、一個名字

但是仔細玩味，

這裡卻有宇宙萬物、千里山河，

這是中國人該有的樣子，

也是最合適的叫法以及最中國的生活。

古典傢具只是中華文明的一個縮影，

其實在中國的其他藝術形式中，

這種對於自然的尊崇與模仿也十分常見。

比如中國的京劇音樂鑼鼓經，

好多名字的命名極有意思，

和傢具的名稱有著異曲同工。

比如走馬鑼、水底魚、急急風等等，

以動物之形態形容音線之悠揚。

這些是什麼？

這是屬於中國的聲音。

中國人是講求天人合一的，

他們把天地人相關聯，

用仿生、用模仿，

完成自己的俗世生活和生命哲學。

正如莊子在《齊物論》中講的，

「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

模仿別人，不如去模仿宇宙。

這是我從傢具中得出的啟發。

現代的中式傢具便是很好的例證，

以我對現在紅木傢具或是中式傢具

市場上傢具形制的觀察。

目前有兩個問題性的傾向：

第一，根本不知道傳統是什麼，

對我們自己的過去根本不了解，

完全憑藉自己的腦熱來設計傢具，

不知傳統而大喊創新精神，

請問：拿什麼創？

第二種稍微好一些，

奉傳統為圭臬，言必稱明式、清式

這種崇古的態度應該是值得尊敬的，

問題出在了學藝不精上、刻意追求。

學古人是對的，

怕的是學死了。

再舉個例子，國內的書畫展，

在展陳設計上，有一個通例，

就是對於個人畫家，

尤其是開創流派的名家專題展，

除了選擇個人的作品外，

還要選擇部分畫家受影響的繪畫作品

以及畫派形成後一些後人的模仿畫作。

但是每次畫展看到最後

都會有一種雞肋的感覺。

所有後人的模仿畫作，都表現出一個特點，

就是把前人畫作中的某些特點無限放大

來追求其風格上的想像。

這個其實就已經學死了。

這些後學者都忘掉一點，

在師法古人的時候，

更應該師法自然，師法造化。

天圓地方的圈椅造型

我們再說清式傢具，

是基於幾百年的積澱，

無數件傢具的製作積累，

最後，才總結出了它的審美特點

繁縟華麗、用料豪奢、精雕細琢

如果後學者僅僅是基於它的雕刻繁複，

只在這一點上下功夫，

那就真的是把傢具學死了。

然而現階段的事實情況是，

正統的清式傢具真的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充斥於市場的雕龍紅木大沙發

以及單純炫技的木雕作品，

那已經不能算在傢具的行列了。

學死的典型

別人是可以學習的，切不可學死。

不然，

模仿別人，

不如模仿宇宙。

不論過去和現在以及將來，

師古人、

師天地、

師造化、

才將是我們的思路和出路。

- END -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