鍥齋對話 ·對話張玉林先生
張玉林,男,1963年11月生,中共黨員,研究生學歷,甘肅高台縣人。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中國野生動物保護協會會員、甘肅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書法報》學術顧問,中國國家畫院訪問學者。近年來潛心研究書法理論,從西部書法史入手,先後在《中國書法》雜誌、《中國書法報》等報刊發表《從張掖佛教文化遺存看佛教文化傳播與書法藝術的關係》《張掖高台五涼木牘及其書法意義》《蘇東坡〈黃州寒食詩帖〉背景研究》《居延漢簡和張掖的關係與漢代西部書法演變》等論文多篇。《淺談張掖藏經與寫經》入選首屆甘肅省寫經書法作品展暨寫經藝術論壇。
李世俊:看到你發表的《〈居延漢簡〉和張掖的關係與漢代書法之演變》,我想問一下《居延漢簡》和張掖究竟有什麼關係?
張玉林:史學界將內蒙古自治區額濟納旗的居延地區和甘肅省嘉峪關以東金塔縣破城子發現的漢簡命名為「居延漢簡」。從歷史的角度考量,《居延漢簡》與張掖關係極為密切,我個人認為把「居延漢簡」稱之為「張掖漢簡」也不為錯,原因主要有三:其一,古居延所在地屬張掖郡管轄。漢武帝先後設置河西四郡,其中張掖郡置於元鼎六年(前111),領觻得、昭武、刪丹、氐池、屋蘭日勒、驪靬、番和、居延、顯美十縣。《漢書·武帝紀》顏師古註:「居延,匈奴中地名也……張掖郡置居延縣者,以安置所獲居延人而置此縣。」由此而知,居延在漢代,是張掖郡的一個縣。1973年在居延肩水金關遺址出土的漢代絲織「張掖都尉棨信」就是一個有力的佐證。都尉系漢朝官名,棨信為古代傳遞命令的信物或過關憑證,即軍事通行憑證。據此可定,漢代的居延由張掖實行行政管轄。其二,《居延漢簡》產生於西漢張掖郡。漢武帝在居延設都尉,歸張掖郡管轄,駐地太守在此築城設防,移民屯田,興修水利,養民戍邊,居延成為張掖郡中心地區。居延長城周邊兵民活動在漢代持續200多年,形成大量居延漢簡。其三,居延漢簡多記載張掖事務。《居延漢簡》記述的內容涉及面廣,有記載屯田戍邊、烽燧烽火、軍事管理方面的規定,有詔書律令、官吏任命、追捕通緝的通知,還有科技文化、養老葯術、日曆紀年方面的知識等,尤其對張掖的有關活動記述較多。如貝格曼一行在張掖郡肩水都尉府的廣地候官遺址發掘出的《永元兵物簿》,共77枚木簡,次序清楚,麻繩編綴,記載了張掖郡肩水都尉府廣地候官按月上報兵器的狀況。又如《候粟君所責寇恩事》記載東漢建武三年(27),甲渠塞鄣候官名粟君者,誣陷僱工寇恩欠他債務,告到居延縣裡。縣官查明情況,做出公正判決。
張玉林作品
李世俊:你認為《居延漢簡》的書法價值有哪些?
張玉林:《居延漢簡》是繼《敦煌漢簡》之後發現的研究漢代歷史最重要的文書。它的出土,不僅對研究長城乃至漢代的政治、經濟、軍事、民族、宗教等狀況有很高的參考價值,而且對研究古文字發展的趨勢,書體的孕育、變革也具有重要價值,是中華書法史上珍貴的藝術遺產。漢隸的前承後變,草書的漸次成熟,行書、楷書筆法的萌芽,《居延漢簡》中清晰可見。《居延漢簡》揭開了兩漢書體研究的新篇章,使隸書的成熟期由過去公認的東漢晚期提前到西漢中期,尤其為我們提供了由秦隸到漢隸和分書轉化的蹤跡,草書的漸次成熟,以及對後世楷、行書的開啟。居延漢簡書法藝術書體各樣,特色鮮明,風格各具,極大地拓展了近現代書法藝術的創作研究領域。其簡牘文書的點畫變化、字法結構、章法布局及作品呈現的筆情墨趣,已成為今人臨摹學習的範本;同時也成為後人欣賞、品鑒的書法藝術珍品。
李世俊:高台魏晉木牘發現得較晚,尚未引起書法界的重視,這些木牘對我們研究五涼時期的書法意義有哪些呢?
張玉林:相對20世紀大量出土並備受關注的其他簡牘,《高台駱駝城遺址木牘》晚出近一個世紀。這些木牘,對於我們深入研究當時的社會生活,尤其是魏晉時期河西書法的演進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高台木牘》書寫具有以下兩個突出特點:一是諸體雜糅,新舊兼融。筆法上既有隸書、章草的筆法,又體現著行楷書的面貌。因為諸體雜糅,所以筆法面貌沒有後世諸體筆法的純凈,更像是嫁接的果蔬。有的以隸體為主,他體為輔;有的以章草為主,他體為輔;有的已經主要表現出行楷書面貌,蠶頭雁尾式的用筆中,蠶頭已然弱化,筆姿活潑,鋪、按、提、攏變換自然,行楷書起筆特點凸顯,表現出書體的過渡性與轉變性特點。新舊融合中行書化的鉤連,末筆下引、牽發意味的強化使得不少字筆勢流暢,可視為行書演變的初級階段,與早期《敦煌寫經》《河西古籍寫本》面貌大體一致。二是書寫率性,自然淳樸。《衣物疏》和《墓券》的書寫者多為鄉間文士,沒有受到過多的規範限定,加之書寫內容又非廟堂官方文本,其書寫屬於魏晉風尚影響下的自由率性書寫,時風明顯,而面貌各異,呈現出書體書風嬗變過程中的自由爛漫、樸素率性。高台木牘文字特點清晰反映了五涼書法正處於一個非常重要的變革期,五體書法並存兼融,尤其是從隸書演變而來的行書、楷書尚處在一種不夠成熟的狀態。各種書體融合雜糅跡象非常明顯,楷味、隸意、草情交相輝映,體現出一種生拙古樸的原創意味。《高台木牘》在書寫實踐中所產生的起收筆法、提按筆法、粗細筆法等,成為後世書寫所遵循的基本法則。
張玉林作品
李世俊:張掖西夏國寺所藏佛經甚多,這些藏經與《敦煌寫經》有什麼區別呢?
張玉林:張掖西夏國寺所藏經書7794卷,數量較甘肅各市州為多,大多數質量上乘,具有較高文物價值,其中明代金銀書《大般若波羅蜜多經》更是蜚聲海內外的國寶。張掖所藏經書,大部分為御賜,規格較高,書寫規範、藝術水平也很高。張掖在歷史上有三次較大規模的寫經活動,一是明正統六年官方組織寫經。明正統六年(1441),御賜之《北藏》首部運抵張掖,欽差鎮守陝西、甘肅等處御馬監兼尚寶監魯安公王貴組織了一次寫經活動,以《北藏》首部、《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為藍本,用紺青紙,依千字文編序,金銀書寫繪畫共計600卷。此次寫經多為地方名士,經書書法結體周正,字體清秀雅美,金銀顏色經久不褪,充滿華美莊嚴之感。二是明萬曆二十五年(1597)實造五大部金經。明萬曆二十五年五月,甘州左衛僧綱司督綱藏十省去號召當地信教官弁和群眾,以金書《大般若經》為範本,捐資助造《大方廣佛華嚴經》《大般涅槃經》《大方便佛寶恩經》《金光明最勝王經》《大乘本身心地觀經》五大部佛經。這五大部佛經現存126卷。經文均為正楷,經書中「佛」「菩薩」等均用金粉書寫,其他經文用銀粉書寫。經文內容豐富,歷史、藝術價值頗高。參與本次寫經活動的人數達到300多人。三是順治五年至康熙三年的補造《北藏》經。清代順治五年(1648)甘州爆發了米喇印、丁國棟率領的回民起義,起義軍到大佛寺「搜裝錦甲」的過程中造成了900餘卷佛經失毀。失毀佛經均為明英宗御賜的《北藏》佛經。此後16年間大佛寺僧眾和佛教信徒會同武威羅什寺補造了所失佛經,於康熙三年(1664)補造完畢,佛經以《千字文》編號,每函10卷至14卷不等。此次抄經為當地寺院召集僧眾和佛教信徒完成,政府與當地官員自始至終未參與,儘管書寫良莠不齊,但對研究清代民族宗教、民間書法和社會仍具有重要價值。張掖寫經具有規模大、數量多,質量好、等級高,書法精美,樸素自然的特點。《張掖寫經》主體是小楷書體,書者亦非書法名家大師,無社會名利所累,無意於書法創作而盡得書法風流,有的書寫嫻熟娟秀、溫文爾雅,表現自然質樸,其功力法度,審美情趣都令人仰望讚歎!《敦煌寫經》在書法風格上大體上可以劃分為四類:一是具有隸法特徵、古雅稚拙的「隸楷」;二是點畫精工、求規重矩的「工楷」;三是方筆斬截、鋒芒外現的碑體小楷;四是不求工穩、信筆書寫的行楷。敦煌寫經體具有書法史上的各種楷書風格,包括南派古雅稚拙的鍾王作風、北派方正強勁的魏體作風、唐朝求規重矩的尚法風格、兩宋隨意所適的行楷風格等,可以說敦煌寫經體是整部楷書風格史的縮影。當然,張掖歷史上曾是絲綢之路上的交通要道、軍事重鎮、貿易中心,和敦煌同為漢武帝所置河西四郡之一,兩地相距五百公里,地理上相鄰,風土人情相近,在藏經寫經方面也有許多相似之處。
張玉林作品
李世俊:張掖是一個文化底蘊深厚的城市,通過對歷史遺存的研究,你認為在新時代如何傳承傳統文化?特別是書法藝術?
張玉林:張掖歷史文化底蘊深厚,不僅有5000年前的民樂東西灰山、山丹四壩灘等遺址的農耕、游牧文化根基,還有民族文化、農耕文化、游牧文化、絲路文化、長城文化、軍旅文化、佛教文化等積澱融合,1985年被國務院公布為第二批全國歷史文化名城。黨的十九大報告指出,「深入挖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蘊含的思想觀念、人文精神、道德規範,結合時代要求繼承創新,讓中華文化展現出永久魅力和時代風采。」我個人認為在傳承保護傳統文化上,要把握好正確對待傳統文化和現實文化的重大課題,善於把弘揚優秀傳統文化和發展現實文化有機統一起來、緊密結合起來,在繼承中發展,在發展中繼承。要堅持古為今用、推陳出新的方針,堅持科學揚棄的精神,從實際出發,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努力實現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書法藝術是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瑰寶,承載著中華文化的深厚內蘊,與中華民族的內在生命精神血脈相連,融為一體。書法不僅僅是「技」,是「藝」,更是「道」,它是我國幾千年文化的結晶,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和社會價值。在書法藝術的傳承發展上,要大力發展書法藝術產業,不斷開創書法藝術新的實用價值;要著力構建良好的書法藝術批評環境,不斷推進書法藝術健康發展;要廣泛普及書法藝術的基本知識,提高大眾的書法藝術欣賞能力,使得書法藝術成為人民群眾高雅文化生活的一部分。
李世俊:近日,甘肅省政府在張掖舉辦「張掖敦煌寫經藝術節」,並把這個項目列入了敦煌文博會,你給我們介紹以下它的基本情況
張玉林:由甘肅省人民政府主辦,甘肅省文化廳、張掖市人民政府、中國國家畫院書法篆刻院、中央數字電視書畫頻道、甘肅省文博局、甘肅省文物局承辦的2018張掖·敦煌寫經書法藝術節,將於2018年9月25日—28日,在張掖市甘州區甘州府城文化產業基地舉行。2018張掖·敦煌寫經書法藝術節主要活動內容有千人寫經活動、寫經書法藝術作品展、寫經書法藝術論壇、藝術家筆會、書畫藝術作品鑒賞拍賣會、地方特色文化產品展銷會、文化產業項目推介觀摩及簽約、寫經書畫創作+旅遊度假模式推介體驗等。為確保藝術節相關活動順利進行,張掖市成立了張掖·敦煌寫經書法藝術節組委會,下設綜合協調、接待服務、宣傳報道、安全保障、專家諮詢5個工作組,負責具體活動的組織協調工作,至目前,各項籌備工作已經全部就緒。
李世俊:聽說你堅持用毛筆辦公,用小楷毛筆寫工作筆記多年,你是怎樣考慮的?為什麼能堅持下來?
張玉林:首先要說,我不排斥辦公現代化,使用現代化辦公手段,會提高工作效率。每當一個新的辦公工具出來,我都會認真學習,比如在日常工作學習生活中,我經常會用電腦來學習中央、省市有關會議文件精神;處理文檔、進行照片後期製作、網上訂票和網購等。我有寫日記的習慣,儘管不是每天寫,但堅持了三十多年。以前用鋼筆、中性筆寫,後來用毛筆寫,久而久之養成了用毛筆批閱文件、修稿文稿、記錄工作經過和學習思考的習慣。這樣做一方面是為了提高自己的文化素養;另一方面是為了堅守書法的實用性。現在的書法除了上展廳,除了它的藝術價值,實用價值往往被忽略。有些東西只要我們堅守,它就不會丟失。現在回過頭來看,多年的筆記,記載了自已一生的腳步,也反映了時代的變遷。當翻開三十年前寫的日記,看到年輕的自己,看到改革開放初期的國家,覺得用毛筆寫工作筆記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這樣堅持寫,不為展覽,也不為評獎,只為記錄,這種書寫融入了自己石板弓背的情感,拋棄了功利性,是純粹的自然書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