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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一位「戰士」的最後時光——一個小醫生的自省

記一位「戰士」的最後時光——一個小醫生的自省

作者丨崔檬中國醫科大學附屬盛京醫院寧養病房

審核:路桂軍主任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醫院

鄭瑩護士長北京協和醫院腫瘤內科

來源丨醫學界腫瘤頻道

2017年12月,影像科的同學兼好友給我電話,有些慌張地告訴我,她舅舅因為消瘦做了檢查,查出了胰腺癌肺轉移,轉移病灶幾乎布滿了整個肺部。聽到這個消息,即便作為一個外人,我也茫然了一陣子。我聽說過這位舅舅,姓李,剛剛退休,有能力、肯吃苦、能擔當,是家裡的主心骨頂樑柱,一旦他倒下了,這整個家都會無依無靠。

經驗告訴我,針對胰腺癌晚期的患者,積極抗癌治療意義不大,我所在的寧養病房是最適合他的,我們可以提供對症支持治療,同時對他和他的家人進行積極的心理疏導,幫助他平穩順利的度過人生的最後幾個月。

當我跟同學提出李舅舅可以來我這裡住院的時候,同學卻斷然拒絕了我:「不行!不能去你那!去你那裡不就是放棄了么,這才剛確診,怎麼可以不做任何努力就放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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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後的兩三個月,我陸續從同學那裡了解到李舅舅的治療過程:因為胰腺病灶並沒有特效藥物可以控制,為了延長他的生存時間,腫瘤科選擇了針對肺部轉移灶的靶向藥物。服藥一周後,李舅舅出現了嚴重的呼吸困難,複查發現肺部大範圍纖維化,考慮為靶向藥物的副作用導致,緊急停葯並使用激素治療,效果並不理想。

這種情況,已經是宣判了一個人的「死刑」,李舅舅這次直接與我聯繫,詢問我的建議。考慮到他完全知曉自己的病情,我也沒有隱瞞,詳細說明了寧養病房的性質後建議他來這邊尋求生活質量的提高,而非延長生命。

李舅舅停頓了幾秒鐘後對我說:「我還是覺得自己並沒有到放棄治療的程度,我還可以跟疾病鬥爭下去,在這條路上,我絕不願認輸!」

我無奈的表示了理解,相當多的患者和家屬認為寧養病房,也就是臨終關懷科,是患者「等死」的地方。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無法否認這一點,但就像我對同學說過的那樣,「我們可以讓患者在最後的時間裡,活得更舒服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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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收到消息,已經是今年2月份了,在這之前李舅舅接連嘗試了各種中藥、偏方、秘方等,病情反反覆復,非常典型的呈現出「螺旋式下降」的趨勢。就在剛過完年大概1周,李舅舅呼吸困難到連平地走路這樣的簡單活動都無法完成,右側胸腔存在大量積液,在沒有其他科室收治的情況下,只能硬著頭皮到我這邊尋求治療

李舅舅是一位長相極為端正的中年男人,濃眉大眼,瘦削卻精神。作為醫生,每迎接一位病人,我總會不自主的將自己帶入「引導者」的位置上,想要「引領」患者按照「正確」的方式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但當我迎向李舅舅時,他坐在輪椅上對我矜持的點了點頭,其後的每一次交流,我們的關係更像是長輩與晚輩,我無法去「引領」一位長輩,只能「跟隨並幫助」,這樣的醫患關係對我而言很陌生,但最後回想起來,似乎也是靈性陪伴的一種形式。

第一次住院過程很順利,與其他患者不同的是,住院時的每一項化驗和檢查結果,李舅舅都要親自查看報告單,針對其中異常情況詳細了解原因和可以採取的治療方案,認真思考後做出選擇。

經過引流胸腔積液等對症支持治療,他呼吸困難的癥狀得到了明顯改善。當得知胸腔積液很清澈,是「比較好的積液」時,李舅舅第一次在我面前笑了出來,緊接著又長嘆了一口氣:「總算是聽到了一個好消息」。緊接著他充滿信心地對我說「我知道腫瘤控制不住,但我只要出現一個癥狀就去解決一個癥狀,一關一關的往下闖,總會活下去的!」

我下意識的就想反駁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可看到李舅舅那堅定的神情和緊握的拳頭,我竟覺得打破這樣一種信念對他來說是很殘忍的事情。我似乎應該讓他去了解並面對他真實的預後,但在當時我只能說「好,我盡我所能來幫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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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後大約三周,李舅舅再次因為呼吸困難來我科住院。這一次的治療過程就沒有那麼順利了,不知因為哪種中藥或偏方的原因,李舅舅谷丙轉氨酶迅速升高,被迫無奈下,他放棄了絕大部分的「抗癌」治療。

這次住院時長近一個月,雖然再次引流了胸腔積液,但李舅舅呼吸困難一直無法得到完全緩解。起初的幾天查房時,李舅舅會流露出失望的情緒,但幾句話後總會振作起來,仍堅定的認為自己能闖過這一關,到了後來,他經常半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發獃,落寞,但不軟弱。

我認為這是個很好的階段來進行關於死亡的深層次對話,於是多次嘗試與他探討醫學的局限性,探討如果我沒有更好的辦法去控制病情,他想要如何度過最後的時光。然而李舅舅每一次都向我表示他不願意去思考這樣的假設,更不願放棄與疾病的鬥爭。

當時我是有些生氣的,胰腺癌晚期的患者,如此固執的毫無道理的相信自己能夠一直活下去,這會使他沒有足夠的時間來好好的跟這個世界告別,我也固執的認為,他最終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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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出院後僅一周李舅舅就再次辦理了入院,就這一周的時間,他出現了肉眼可見的黃疸,同時消瘦的厲害。當我第三次為他留置胸腔積液引流管,察覺到進針時幾乎感覺不到背部肌肉厚度時,心中不由泛起一絲難過,彷彿我的手觸摸到了一個生命的流逝。

明確了肝臟轉移壓迫膽總管的診斷後,我問他,我們這次還要積極想辦法去治療嗎?還是我來儘可能的提高您生活質量減輕痛苦就好?李舅舅沉默了許久,久到我以為我可以聽到他將要說出口的放棄時,他卻還是選擇讓我聯繫手術科室,可惜因為身體衰弱等原因,最終未能實施治療

幾天後,李舅舅生命指征全面下降,在已經卧床不起需要藥物維持正常血壓的情況下,他還是儘力對著家屬和我們說話,表達他還有活下去的能力和意志。沒有人忍心勸他放棄搶救,經過全面搶救藥物維持,48小時後李舅舅還是離開了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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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我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認為,在這個病例中,我給予的心理和靈性照顧是失敗的,我沒能真正進入到患者的世界裡去。當我們交流時,我想要向他輸出我的觀點,建議他與疾病妥協、放棄鬥爭、享受生活、平靜從容的離開人世,但他總是很抵觸我的觀點,拒絕我帶著這樣的觀點去觸碰他的內心世界。

我一直認為我的失敗在於沒能讓他平靜從容的離開人世,沒有引導他對妻子對兒子充分表達出他的情感。直到他的妻子告訴我,在住院期間,他已經將自己的後事安排妥當,並沒有留下什麼遺憾,我才得以釋然,轉而思考,這樣一種求仁得仁的離世方式,是否就是這位「戰士」所期望的。

作為家裡的頂樑柱,也許,「不能倒下」就是他需要堅持到底的信念,就是他想要留給家人的形象,就是他想要傳承給後代的精神。而我自認為正確的離世方式,如果盲目強加給他的話,就違背了以患者為中心的原則,結果可能非但不能使他得到平靜,反而會造成其痛苦。我的失敗其實在於沒有踏實地陪伴患者,以他心靈能夠得到舒適的方式

所以,臨終關懷的模式並不是一成不變的,也沒有什麼一定正確的做法,以靈活的方式保證以患者為本、守護患者的尊嚴才是我們工作中最高的準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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