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被忽略和詆毀的彩色攝影先驅

美國攝影家保羅·奧特布里奇（Paul Outerbridge），是一位在攝影史上被低估和詆毀的攝影家。精巧的構圖和實驗性的色彩是他的標誌，在上世紀30年代，他在一個彩色攝影被認為是粗俗而不入藝術之流的黑白攝影時代，大膽地運用色彩進行實驗。色彩是奧特布里奇影像美學的重要組成部分，歷經上世紀30年代的彩色創作，他在1940年出版了一本書，書名就是《彩色攝影》。

春天的第一隻知更鳥，1938年

1976年，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oMA）的攝影部主任約翰·薩考夫斯基(John Szarkowski)為威廉·艾格爾斯頓(William Eggleston)開了個特例，讓他成為第一位在MoMA舉辦個展的彩色攝影家。而彩色攝影認真進入攝影史的時刻，似乎在彼時被刻畫出來。但事實是，目前，越來越多淹沒在歷史中的攝影家們，紛紛被重新發現，重新對待。歷史似乎不願意被單一的力量主觀寫就，一股重新回顧彩色攝影史的潮流，以不同的支流回溯，將不同的前輩攝影師的作品，重新拉入聚光燈下，重新進入美術館、畫廊，讓其重新被評論家們嚴肅對待，重新被人們看見。

廚房的桌子，1921

結果是，彩色攝影史絕非能被簡單地歸納，歷史和潮流儘管被掌握話語權的力量而主宰，但不斷地重新回溯和回顧，則讓我們將歷史重新撥開，重新研究，重新定位。以更大的豐富性和層次性，讓其無限接近實際情況。比如，在彩色攝影被認為是庸俗的年代，被有意忽視的奧特布里奇。那個時代，人們不知道如何評判彩色照片，彩色往往只與商業結合起來。而奧特布里奇雖是結合商業與藝術創作的攝影師，但他領先於時代，明白彩色最終會取代黑白。

Ide的衣領，1922

奧特布里奇1896年出生於紐約市一個富裕家庭，1917年在美國陸軍服役時開始接觸攝影。1921年，他進入哥倫比亞大學克拉倫斯·H·懷特攝影學院學習，不到一年，他的作品就在《名利場》和《時尚》雜誌上發表。奧特布里奇在1922年拍攝的商業照片《衣領》，被杜尚(Marcel Duchamp)從1922年11月的《名利場》雜誌上撕下來，釘到了其工作室的牆上。奧特布里奇作品的精心構圖，其超現實主義的表現，以及對在棋盤上男式可拆卸襯衫衣領的心理暗示等，都超出了商業攝影的界限，而大大將商業攝影提高到藝術創作的水準上來。不僅是杜尚，奧特布里奇還跟曼·雷(Man Ray)、貝蕾妮絲·阿博特(Berenice Abbott)等都是摯友，而且他還與當時的雕塑家布朗庫西、超現實主義畫家達利等往來密切。在與藝術家朋友們的往來之中，奧特布里奇的創作深受超現實主義和抽象主義的影響。而在上世紀30年代，他開始嘗試彩色攝影，並完善了碳溴印相（Carbro）工藝。

發酵，1931

上世紀30年代，奧特布里奇拍攝的那些彩色商業照，使他成為當時紐約收入最高的商業攝影師。當時，幾乎所有的攝影大師們都沒有對彩色攝影的熱情和興趣。但是，從奧特布里奇的作品中，我們知道，他已經在那時就前瞻性地理解了彩色攝影，並在努力開拓其可能性。作為一名橫跨商業和藝術創作的攝影家，奧特布里奇早期從受繪畫影響的創作中逐漸走出來，從畫意攝影的創作到立體畫派中汲取現代思維，將日常場景變成幾乎抽象的構圖。但約翰·薩考夫斯基在1973年出版的《看照片》一書中，僅僅將奧特布里奇的彩色照片描述為「商業插圖」。

馬爾蒙牌機軸，1932

然而，最終使得奧特布里奇在盛名之下轉而默默無聞的，則是他在1930年代用彩色攝影對女性裸體的探索。

奧特布里奇因其對女性裸體照片的實驗和探索，而被認為是進行色情攝影，這樁如醜聞般發酵的事件，讓他成為當時人們眼中喜歡拍攝女性裸體照、戀物癖照片的攝影師。因為情色攝影的帽子，他從紐約收入最高的商業攝影師的職業巔峰，重重摔落下來，從而搬到了加州。且在其有生之年，沒有任何一張「情色照片」被公開展示過。

奧特布里奇對女性的裸體創作，受到過18世紀法國畫家英格雷斯(Ingres)等人的影響。儘管裸體是從攝影一開始時就有的一個創作門類，但是，奧特布里奇對打破禁忌的追求，導致了他最終戴上了情色的帽子。在傳統繪畫中，如果是畫宗教人物或神話人物，如維納斯，裸體是以一種崇高和美感被欣賞的，而如果畫的是世俗人物，則會變成情色意味的裸體。在黑白攝影被推崇為藝術，而彩色攝影被認為是商業或粗俗的年代，或許，奧特布里奇對彩色裸體的探索，剝落了藝術的帽子和面紗，讓人們感到不適。這或許是時代的原因，我們今天來看奧特布里奇的裸體創作，就不會以情色的眼光去對待，反而會覺得，近80年過去了，奧特布里奇的作品仍展現出一股銳氣的當代之風。看看跟他同一個時代的愛德華·韋斯頓(Edward Weston)、阿爾弗雷德·施蒂格利茨(Alfred Stieglitz)、安德烈·柯特茲(Andre Kertesz)、曼·雷(Man Ray)等，他們都對女性裸體進行過實踐，只是都是黑白影像。在一個黑白攝影意識形態的時代，奧特布里奇突然開始採用彩色實踐，其直白逼真，或許在當時太過超前。

海灘裝備，1937年

如果晚生幾十年，奧特布里奇大概完全不會遭受如此命運。直到2009年，蓋帝博物館(Getty Museum)為其舉辦的一次大型回顧展，才將奧特布里奇真正重新納入眾人的視野中。此前，奧特布里奇生前在加州拉古納所生活的拉古納藝術博物館(Laguna Art Museum)，在1981年為他舉辦了首次回顧展。那次展覽，是恢復他的作品在攝影史中應有位置的開始。此後，人們開始不斷重新審視奧特布里奇在藝術界的重要性，重新審視他對彩色攝影的貢獻及先鋒位置。或許，這是對奧特布里奇生前的最後幾十年中，其職業生涯一直被低估和誤解的一次慢慢正名。

文章刊發於《中國攝影報》·2018年·第74期·3版

攝影 | 保羅·奧特布里奇

文字 | 傅爾得

編輯 | 唐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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