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張雨綺和陳冠希們：這是一場羞辱，但不是你們的
1.
是的，張雨綺這次又上了熱搜。
很多人開始感慨這姑娘情商堪憂，總是遇人不淑，也有很多人開始津津樂道她的彪悍人生：從與汪小菲互扇耳光到腳踹王全安車門，直至今日用刀刺傷袁巴元。
也有很多人表示力挺張雨綺，好像這樣的家暴就不是家暴，而是為天下女性維了權一樣。
可是，不是嗎？挺還不是挺，嘲諷還是同情，對已在婚姻中深受傷害的人來說都是又撒了一把又一把的鹽。
而在這場網路狂歡中，很多人卻恰恰忘了問一個最基本的問題：是誰把那個案情記錄曝光的？是誰把袁巴元的傷疤，更把張雨綺的傷疤，曬在了眾人面前，供人如此窺探評說？
也忘了問，這種曝光對公民權利來說是究竟是不是一種侵犯？
2.
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十年前，在推開2008年春天的許多扇門中，那扇最讓人一言難盡的門：艷照門。
這一天，吃瓜的我們，也一定還記得，2008年2月17日，陳冠希把壞了的電腦拿去修，囑咐電腦修理員不要動裡面的東西，但明星的生活人們總是好奇的，修理員看到一個文件夾，打開….
然後，就是我們所知的，陳冠希和前後十多位女友的艷照一波又一波流出。
終至警察控制源頭，一共是1300張，它們不斷滿足和驚訝著圍觀人群，彼時的人們，就像一場經歷一場狂歡，意淫的，偷窺的，網路暴力的狂歡。
艷照門深深影響了每個當事者的生活，他們都為自己買了單，付出了大小不同代價。
在這樁事件中，人人爭當自以為義的「法利賽，文士」，對涉及期間的每一個人進行道德的審判，好像他們都從來沒有一點罪，完美無瑕。
男人都是那麼忠貞不渝，一點色心都不曾動過，女兒個個都優雅嫻靜，閨閣纏綿中也都舉案齊眉，一絲不亂。
而那個泄露隱私的人：史可雋，還有無數違法傳播者，偷窺者，幾乎沒有人去想他們有沒有錯，是不是也該受到指責。
史可雋
十年，在那場肆意的狂歡和潮水一樣的謾罵中，陳冠希，張柏芝、阿嬌們，所有的辯白都無力，人生路也由此改變。
十年里。艷照門之前，陳冠希是公認的未來「天王」，有數不清的朋友。之後，天王變「淫魔」，許多人說不認識他。
他被迫離開香港，宣布無限期退出演藝圈。
人們沒有放過他，他收到各種各樣的恐嚇，匿名寄來的子彈，死亡威脅電話，很長一段時間，他不敢坐車，不敢外出…..
沒有活動敢邀約他，定好的演唱會也被取消，好不容易上演的網劇《靈探檔案》很快被禁播。
好幾年的時間，他只有在小眾音樂節和夜店出演，看到他的照片，很多人感慨：
才剛過30歲，已然落魄成翻版趙本山。
他甚至看起來都有些破罐破摔，他在虹橋機場因指責一名乘客插隊和人對罵，在微博對鳳姐的告白爆粗口，對狗仔學狗叫，對著攝影機喃喃自語：
我是爛人。
十年里，艷照門之前，張柏芝連拿十多個最佳女主角，之後，她參演的影片幾乎全是爛片。
2012年，她在金話梅獎中被封為「最爛女主角」，此後至今，再也沒有在任何電影中亮相。
甚至她出席一場公益晚會，主辦方都收到上千封投訴信。
最傷痛的卻不是這個，風口浪尖中，她表面上得到了謝霆鋒的支持和寬慰，其實裂痕已在，2011年，她和陳冠希一張飛機上的合影，迎來無數嘲諷，也終於破碎了金童玉女的童話。
十年里。阿嬌是彼時第一個站出來道歉的人，可她沒有得到任何同情和理解，那句「很傻很天真」反而成了廣為流傳的笑語。
很長時間裡，她無法登台演出，自費在香港和日本參加唱歌跳舞的培訓，錢都湊不夠，只好向公司借，還不起房貸，就把正供的房子低價急售。
她多次嘗試復出，可那些噓聲總那麼響，她一度說：如果我死去，是不是所有人就可以停止….
2017年，阿嬌為宣傳新片做直播，彈幕上不斷出現陳冠希，艷照門，以及種種不堪的字眼，她全程不敢抬頭，表情泫然欲泣….
艷照門，她的感情生活幾乎始終一片空白，偶爾的戀情也總很快告終。她說：
「這件事之後，很難找到一個真心的，
我不想再談戀愛，只想結婚，可是沒有人娶我。」
十年里，很多時候，他們的人生倉皇如喪家之犬。
可是，當然，十年里，他們的人生也有別的。
陳冠希說：
「我真的很想演戲。
演戲是我的激情所在，他們拿走了我的激情，他們贏了，這是他們唯一打敗我的地方。」
是的，唯一。
不能開演唱會，不能拍電影，他就做潮牌，在上海開分店時，他說：如果還有人認為我簡單只是一個藝人，那他們就太低估我了。
2016年年底，他宣布簽約中國最大的獨立廠牌摩登天空。
2017年，他的潮牌拿到了數千萬美元的融資，這一年，他還在紐約大學做關於 「中國製造」的演講，正能量爆棚。
這次人們評價他：愛國的華僑企業家。
2017年，他和名模秦舒培結婚，還很快做了爸爸。
曾經的浪子成了曬女曬妻狂魔，他把自己的嬰兒照和女兒的拼在一起，問「像我嗎」，他一臉慈父模樣抱著女兒，配文「家庭第一」。
他還說：
「看到女兒就會笑，覺得這個世界其他的東西都是屁，希望我可以做一個好爸爸。」
十年里。張柏芝說，她把自己的過往全都一一寫在了筆記本上，等孩子十八歲了就給他們看。
在接受謝娜訪問時，她數度落淚，反省當年的失敗與任性。
拍電影不成，她將工作重心轉向綜藝，她加盟跳水、跳舞真人秀，到鄉下餵豬拔草，更多的是以日常生活中堅強的幸福的單身媽媽形象示人。
十年艷照門後的第一個月，她曬出陪兩個孩子玩滑板的照片，明媚笑容映照了皚皚白雪。
十年里， 舞台上的阿嬌常常掩不掉臉上的恐懼和尷尬，卻也一直唱，她唱：
「我就像一個刺蝟，剛剛熬過了一個冬天；
謝謝你讓我懂女人再難做，我卻沒做錯。」
她也出演影視劇，都是配角，但2016年，她憑《羅曼蒂克消亡史》中全新的演出入圍華語電影傳媒大獎最佳女配角。
2018年的第一個月，2月1日，她的農曆生日，阿嬌宣布被求婚，手上的鑽戒閃到曝。幾個月後兩人步入婚姻殿堂。
人們知道了她愛人叫賴弘國，一個知名整形醫師，有「醫界王陽明」之稱。
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對媒體公開說：「我很喜歡她，她是很好的女生。我會給她幸福。」
人們爆料賴弘國有很多過去，這一次，阿嬌坦然，誰沒有過去？
可是，十年，我們無法想像他們走過了怎樣的心路歷程，有過怎樣的煎熬和掙扎，十年里的每一天對他們來說或許如摩西的埃及之路。
陳冠希說：
「常常有人問我如果可以回到過去，要改變什麼，我覺得什麼都不必改變。」
可是，有的東西註定畢生難忘，2018年的第一個月，在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他把自己關一個透明的玻璃房裡，在那生活三天，任人隨意觀看，這個行為藝術，他取名為《我的拉和吃都在這兒》。
他還有兩件作品參展，一件名為《以牙還牙》，兩面牆上都是別人對他的偷拍照片。
另一件則是《血同》的全息影像，虛擬的陳冠希被倒掛著，滿身傷痕，一滴滴鮮血落在地上。
兇手到底是誰呢？人們願意嘲笑別人的慘狀，而常常忽略這個問題？
3.
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這樣一件事，2011年11月8日，《南方都市報》記者發表題為《妻子遭聯防隊員毒打強姦丈夫躲隔壁忍辱一小時》的報道。
報道中寫到：
「31歲的安徽阜陽人楊武和妻子在深圳租房開了一間修電器的小店。
10月23日晚，楊武的同鄉，西鄉接到社區治安聯防隊員楊喜利來到他們家，毒打併強姦了楊武的妻子，在楊喜利對妻子施暴的過程中，楊武始終躲在雜物間報警，未敢出來制止。」
之後，媒體蜂擁至下，在他們的長槍短炮下，是一聲又一聲這樣的追問：你為什麼不救你的老婆？你為什麼不正當防衛？你怎麼這麼懦弱？
在他們的長槍短炮中，楊武的妻子處於崩潰邊緣，一有陌生人靠近，她就尖叫驚恐地往後縮，或者是無助地拚命的雙手緊緊抓著床單，將臉捂得嚴嚴實實。
而身材瘦小的楊武，跪在地上，頭深深地埋下去，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說：
「我忍受了所有男人不能忍受的恥辱和壓力，我不願意回憶，求求你們了，出去好嗎？」
在一次次地逼問中，楊武說一次次地自己是「軟弱、窩囊、沒用，是世界上窩囊和最沒用的丈夫」。
11月9日，《江淮晨報》對此事的正版報道更是配上這樣的報道標題：《「我是世界上最窩囊的丈夫」，是的，你還好意思說！》
柴靜當時在看到那些照片和事件後，寫了一篇文章《沒忍住》，是的，沒忍住的憤怒。
她說：
在採訪中，我們常不免以自已經驗揣度別人，評判別人，糾正別人。忘了問，「為什麼是這個人在這個事件中做出了這樣的選擇？」
她追問：
「楊武從小學起與這個聯防隊員是同學，以他的說法，「從小受到欺侮「。小時候是怎麼發生的？為什麼總是欺侮他？他是否反抗過？結果如何？
他是否有過求助，如果沒有，他是怎麼考慮的？如果求助了，老師或者家人是如何處理的？如果有人干預後，對方又如何對他？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多少次？造成他後來每次是如何面對對方的？
打工時，他說對方總是找他喝酒，不喝就要打他，怎麼打？多少次？他是否反抗過？結果如何？是否找過同鄉干預？結果如何？他是否報過警？結果如何？對方的聯防隊員身份對他來說有何影響？
為什麼是這個人在這個事件中作出這樣的選擇？當中因果，我們了解多少？」
可是，是的，沒有人去追問和了解這些，他們只是揭開傷疤，『循循善誘』刺激受害人痛苦回憶。
然後高高在上做出一個尖銳的統一的判斷：「你太懦弱」，象刀一樣又一次扎在心在滴血的楊武夫婦身上。
是有多麼荒謬，在這個事件中，作惡的人反倒不是新聞核心。
4.
在楊武事件中，柴靜還評說：
「他們夫婦來自農村，可能不知道媒體強行進入私宅涉嫌違法，不知道報道中對性犯罪的受害人必須給予隱私保護，避免二次傷害的新聞倫理，也不知道即使在庭審階段也需要對此類案件進行非公開審理。
這樣一個新聞，被毫無尊嚴地，粗暴地曝光於他們的鄰居，父母，孩子面前。」
那麼，在陳冠希事件中，張雨綺事件中吃瓜的人們有多少人想到了：不管你喜不喜歡他們，對他們隱私的曝光，也一樣嚴重侵犯了他們的權利。
生而為之最基本的權利，應是生而為人。
張雨綺剛剛發布聲明說：
「一段感情始終是兩個人的事情，願一切塵埃落定，也望各位不再窺私探究，人生有一段相伴即是緣分，願各自安好，彼此祝福。」
我對這樣歷經波折卻不怨不艾的姑娘心懷敬意。對卑微的但靠自己雙手努力生活的楊武夫婦心懷敬意。我亦對一路前行的陳冠希，阿嬌們心懷敬意。
我只輕視那侵犯他人權利，並對這種侵犯不自知反而狂歡的人輕視。
是的，如柴靜曾說：這是一場羞辱，但不是他們的。
歲月里，有多少人不也是帶著傷痕，還得一路倔強前行？讓我們對他人的困境，所受的傷害多一點同理之心。
讓我們寬容每一個曾犯錯的人，包括不完美的自己，讓我們祝福每一顆曾受傷的靈魂，包括心裡也曾有千瘡百孔的自己。
張雨綺，願你下一站：幸福。
作者 | 小千
圖片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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