窮得連戀愛都談不起的姜夔為何能成為南宋詞壇領袖?

牽絲戲
牽絲戲
銀臨;Aki阿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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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執群
(姜夔)
作為流浪漢,白天的姜夔,黯然失色地混跡在討生活的人群中。但一到夜晚,當大街小巷傳出他譜寫的熱歌時,他就滿血復活,熠熠生輝地成為不朽。
(一)無錢戀愛,黯然淚奔
一想起自己年輕時候在合肥的遭遇,南宋詞壇領袖姜夔就感到丟人現眼:當一對琵琶美女向他奉獻愛情時,他卻只能像個叫花子一樣逃跑。
這個終身落魄的布衣,十八九歲時經歷了一場刻骨銘心的初戀。當時,他從故鄉鄱陽湖畔來到淮河之南的合肥。這座江淮之間的城市雖小,但那處處柳色,滿街紅塵的異地風光在初次出門遠行的青年詩人眼裡卻是風流浪漫,處處有情。他似乎預感到將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幾天後,姜夔果然在一條柳巷深處的歌樓內邂逅了一對彈琵琶的姐妹,並開始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戀愛。
關於姜夔的這次初戀,史料上沒有什麼記載,其中的詳情,我們只能根據詩人後來創作的一些列閃爍其詞的詩詞作些大致的猜想。
(以下為一組琵琶女圖片)
一個風流倜儻的青年詞曲作家,一對豆蔻年華的青春女歌手,在春風沉醉的夜晚相遇會碰擦出怎樣的火花?會上演幾般鍾情?會有香艷故事發生,但也不會有太多的新意,大約也就是些海誓山盟、生死相依的橋段。
然而,就像托爾斯泰名言所說的那樣:「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姜夔初戀的結局恰恰就是不幸的。他的不幸就是自己不是官二代,也不是富二代,而是一個標準的流浪漢。
於是,連自己都養不活的詩人無力拯救美眉於風塵,只得與琵琶姐妹揮淚告別,「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柳永詞)地一任二美繼續在紅塵中飄零。
我想,當時傷心得淚奔,失落到顫抖的姜夔一定想到了白居易《琵琶行》中的名句:「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因為,那兩句好像是前輩專門為他提前寫好似的。
那麼,到底是什麼樣的美眉能讓詞人如此無語淚奔呢?依然因為缺少史料記載,變成了一團疑雲。
不過,我們還是可以憑藉多年後,詩人在「燕燕輕盈,鶯鶯嬌軟」、「為大喬能撥春風,小喬妙移箏」等等詞句和一首元宵節夢後的追憶之詞《鷓鴣天·元夕有所夢》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肥水東流無盡期。當初不合種相思。夢中未比丹青見,暗裡忽驚山鳥啼。
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別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
這麼直白地描繪,就不需要解說了。總之就一個意思:那對彈琵琶的姐妹身輕如燕,嬌軟似鶯,美得就像「三國」里的著名美女大喬小喬姐妹一樣。令人傷心的是,我們彼此消失在遠方,已經許多年了。那就讓我們在長夢中聚一聚吧,好慰藉各自的相思。
所以,據此可以認為,那對琵琶姐妹即便不是驚為天人,也至少是個國色天香,不然還能讓多年後已修鍊為詞壇領袖的詩人如此念念不忘嗎?
其實,不要說像姜夔那麼大的一個詞人,就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在我們的青春歲月里,也總會有一個人,讓我們回想起來時,忍不住熱淚盈眶吧?
(二)連落四榜,衰到沒臉
扯遠了,還是回到姜夔。
八百六十四年前,姜夔出生於江西鄱陽湖畔的一個破落官員之家。他的父親姜噩,曾是南宋進士,做過縣長之類的小官。不幸的是,十四歲的時候,他的父親就病逝了,他便與姐姐相依為命,在鄉村度過貧困孤單的少年時代,直到十八九歲時第一次出門討生活。結果更不幸的是在獨自開始人生的第一站合肥,就折戟沉沙,因為貧窮而痛失了初戀。
後來,這個流浪青年覺得還是像父輩那樣走科舉之路來改變命運更靠譜。於是,在二十到三十歲的十年間,他連續四次回老家參加科考,但四次名落孫山,連像父親那樣參加全國的進士考試資格都沒搞到。
連落四榜,讓這個而立之年的有志青年衰到沒臉。更悲催的是,如此的衰運,將會把他驅趕得離那對合肥姑娘越來越遠。當初那些美好的人生規劃都將被這殘酷的現實化作泡影。
怎麼辦?痛失所愛,又無臉面對家鄉父老的姜夔只好再一次走出家門,流浪江湖,去撞人生的大運。
(三)浪跡天涯,且聽風吟
姜夔先是在揚州、江淮一帶浪跡,後來又短暫客居湖南。謀生糊口的手段就是寫寫流行歌曲,賣給歌樓酒肆。漸漸地,他的才名慢慢在江淮、江南一帶娛樂行業界傳開,就有機會接觸到一些文人、官僚。
一次經過杭州時,他甚至結識了當時最為著名的詩人楊萬里。
楊萬里看過他寫的歌詞,對他讚賞不已,稱他「為文無所不工」(寫的東西沒有一處不牛叉),簡直像是唐代大詩人陸龜蒙轉生再世了一樣。之後,楊萬里專門寫了推薦信,把他推薦給另一詩壇大腕范成大。范成大讀了姜夔的詩詞,也極為喜歡,認為他高雅脫俗,寫的東西酷似嵇康、阮籍那些魏晉名士的作品。
不僅如此,范成大還把姜夔請到自己蘇州石湖的家,親自陪著他在石湖的湖光山色里踏雪賞梅。姜夔受寵若驚,即興創作,自創新聲地填出詠梅的《暗香》《疏影》二詞,讓范成大家的歌妓習唱。
舊時月色,算幾番照我,梅邊吹笛?喚起玉人,不管清寒與攀摘。何遜而今漸老,都忘卻春風詞筆。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瑤席。
江國,正寂寂,嘆寄與路遙,夜雪初積。翠尊易泣,紅萼無言耿相憶。長記曾攜手處,千樹壓、西湖寒碧。又片片、吹盡也,幾時見得?
這兩首溫婉纏綿的歌詞和美妙和諧的音調,讓范成大大為驚喜。一激動,就把唱歌的家妓小紅贈送給了姜夔。除夕之夜,姜夔告別范成大,攜著美女歌手小紅,迎著初春的瑞雪,乘著一葉小舟,從蘇州返回自己浙北苕溪的家。
真是「又娶媳婦又過年」。一直灰頭土臉流浪的姜夔,第一次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口氣寫出了十首漂亮的七絕。尤其是在過吳江垂虹橋時寫下的「自作新詞韻最嬌,小紅低唱我吹簫。曲終過盡松陵路,回首煙波十四橋。」一舉成了經典情歌,而其中「小紅低唱我吹簫」的名句,更是成了此後南宋女歌手每演必唱的金曲。
然而,歡樂總是短暫的,美麗的夢境容易醒。待回到自家貧寒的茅舍,看著為他紅袖添香的小紅凍得瑟瑟發抖,姜夔的情緒又回到了冰點,又開始鬱悶起來。難道一輩子就過這樣寫寫唱唱、家徒四壁的人生?
這是心源有火、夢想功名的姜夔死都不想要的。於是,他便利用自己在娛樂界已經成名成腕的優勢,開始尋找政治上的靠山,官場上的朋友。終於在年屆不惑之年時,在杭州傍上了世家公子張鑒。
張鑒是南宋大將張俊的諸孫,家境豪富,財產遍布杭州、無錫。他也很欣賞姜夔那顯而易見的才華。他看到姜夔屢試不售,曾想出資為他買官。但文人的清高讓姜夔羞於以這樣的方式進入仕途。
懷揣著滿腹的才華,但卻四處碰壁。唯一的安慰是,每晚都能聽著那些歌樓酒肆里傳來自己創作的歌曲伴著自己失眠。
沒辦法,有的人就是這麼倒霉,即便是萬事俱備了,也等不來命運中的東風。
至於何處是歸程?似乎只有老天爺知道。那就繼續追尋天際間的長歌短調,用情寫好自己的心曲吧。
(四)偷偷回訪,二美不再
一個人初戀的地方,要麼成為他的幸福之地,要麼成為他的傷心之城。不管屬於那種,都註定會成為他魂牽夢繞的地方。對於姜夔來說,那個地方就是合肥——他的傷心之城。因為他在那裡痛失初戀「琵琶姐妹」。
也許可以這麼猜想,每當夜晚來臨,在姜夔流浪的寄身之地,佔據他寒夢最深處的場景一定是那對身背琵琶,含淚而去的麗人背影。
而每當長夜逝盡,白日升起,姜夔都會對著人生的逝水,在陌生的人群和流浪的長途中計算著自己和那對姐妹遠去的距離。
因為這段初戀始終縈繞在心懷,怎麼也揮之不去。所以詩人曾多次再訪合肥,希望能夠再見她們的身影。
遺憾的是,每次回訪的結果,都是物是人非,二美不再。每一次回訪,都一次次加劇著他已徹底失去了她們,在滾滾紅塵中的深傷劇痛。
於是,詞人只有創作詞歌寄託情思,如同點燃相思的燭火一般,供失戀的自己取暖。
比如,這首自創新曲的《琵琶仙》:
雙槳來時,有人似、舊曲桃根桃葉。歌扇輕約飛花,蛾眉正奇絕。春漸遠、汀洲自綠,更添了幾聲啼鴂。十里揚州 ,三生杜牧,前事休說。
又還是、宮燭分煙,奈愁里、匆匆換時節。都把一襟芳思,與空階榆莢。千萬縷、藏鴉細柳,為玉尊、起舞回雪。想見西出陽關,故人初別。
這是詞人在揚州創作的春遊感懷之作。描寫的卻是往昔在合肥邂逅琵琶女的難忘回憶。發時空更易、景物依舊、而人事全非的感傷。
再比如,宋寧宗慶元三年正月,已經四十三歲的姜夔想起二十多年前在合肥的舊情,竟夜不能寐,在夢中又回到了故地。夢醒後填下《江梅引》:
人間離別易多時。見梅枝。忽相思。幾度小窗,幽夢手同攜。今夜夢中無覓處,漫徘徊。寒侵被、尚未知。
濕紅恨墨淺封題。寶箏空、無雁飛。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暉。舊約扁舟,心事已成非。歌罷淮南春草賦,又萋萋。飄零客、淚滿衣。
極寫相思成夢,夢醒無可寄託的絕望悲苦。抒發詞人天涯羈旅的孤苦無依,和「少年情事老來悲」的無奈。
有人統計,姜夔現存的八十多首詞作中,有二十二首是在反覆懷念、哀悼那段一去不復返的合肥初戀的。
所以,現代著名詞學家夏承燾認為:「姜夔用情之專之深,在兩宋文人中只有陸遊可與之相比,這也使得姜夔的詞具有極為感人的品質。」
(五)人生黯淡,詞曲不朽
二十二歲時,姜夔寫下了他一生的代表作《揚州慢》: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 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 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葯,年年知為誰生?
這首詞與他的生活經驗息息相關,因而體悟深刻,意境豐盛。充分展示了一個優秀詞人敏銳強大的感受力,和深刻細膩的激情。
這首《揚州慢》走紅詞壇後,引得許多歌廳戲院老闆競相邀請姜夔為他們量身定製新歌,給陷入生計困頓中的姜夔帶來了希望。
也正是這首紅歌的轟動效應,讓姜夔徹底看清了只有填詞作曲才是他指望得上的謀生職業。從此,他便心無旁騖地向著詞藝的高峰攀登。
於是,「木蘭雙槳夢中雲,小橫陳,卻向孤山山下覓盈盈,翠禽啼一春。」(《鬲溪梅令》)、「今何許,憑闌懷古,殘留參差舞。」(《點絳唇·丁未冬過吳松作》)、「沙河塘上春寒淺,看了遊人緩緩歸。」 (《鷓鴣天·正月十一日觀燈》)、「人間別久不成悲,兩處沉吟各自知。」 (《鷓鴣天》)等等一大批姜夔出品的經典老歌便傳唱到了今天。
南宋詞人張炎在《詞源》中說:「姜白石詞如野雲孤飛,去留無跡……不唯清空,又且騷雅,讀之使人神觀飛越」。更有人盛讚「他像詩人中的杜甫一樣,是詞人之聖」。
這樣的評價並沒有多麼誇張。後人也一致公認姜夔是一個集詞曲創作於一身的傑出詞人。他的詞境獨創一格,自成一派。其藝術思維方式和表現手法也別立一宗。他改造傳統婉約詞的表現藝術,創立新的審美規範,和辛棄疾並肩而起,成為南宋晚期的詞壇領袖。
姜夔活了六十七歲。終身流浪,一生布衣的他最後貧病交加地死在了杭州。去世之前,他那獨居的寒舍也毀於一場大火。死後,還是靠友朋吳潛等人捐資,才得以草草安葬於杭州錢塘門外的西馬塍的。
但這也沒有什麼。因為在人的短暫一生中,本來就沒有什麼唯一的成功標準。如果能夠在有限的生命中實現一點自我價值,或許會比獲取世俗的功名更有意思。
就像姜夔。作為流浪漢,白天的他,黯然失色地混跡在討生活的人群中。但一到夜晚,當大街小巷傳出他譜寫的熱歌時,他就滿血復活,熠熠生輝地成為不朽。
【作者簡介】宋執群,生於一九六零年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梅雨》《望海門》,長篇文化散文《錦上姑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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