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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粉絲三十年 粉絲成為造星鏈上的一環

來源 | 虎嗅

作者 | 敲敲格

編輯 | 周超臣

1986年的5月,崔健在工人體育館眯眼唱起《一無所有》時,褲腿挽得一高一低,台下有個青年興奮地叫了聲好,帶動起一片掌聲與口哨聲。

2018年的8月,TFBOYS在工人體育場開演唱會時,粉絲騎來的共享單車早早地停滿了工體北路的馬路牙子,場內亮起了紅的、藍的、綠的熒光棒,揮舞著連接成海洋。

三十多年過去了,追星,逐漸從個體行為變成了集體行為;粉絲,逐漸成為造星鏈條上的重要一環,某種程度上甚至左右著自己偶像的命運。

中國粉絲的三十年,是力量匯聚並且上升的三十年。當水滴成海,身在其中的每一滴水,都與三十年前的截然不同了。

1

「我是一匹來自北方的狼,走在無垠的曠野中。」

1988年,15歲的洪亮在去呼和浩特體育運動學校的路上,聽到了齊秦的《狼》。他被這個孤獨而又帶點兒蒼涼意味的聲音擊中了。從此,齊秦的歌陪他度過了七年的體校歲月。除了《狼》,他還喜歡聽《花祭》《大約在冬季》這類情歌。他說:「戀愛的人都會在歌詞里找到一些想法吧。」

在信息閉塞的年代裡,聽革命歌曲聽出繭來的青年人終於拿到了錄音帶,聽起了從港台地區傳過來的旋律。擁有甜美嗓音的鄧麗君在某種程度上為懵懂的青年人完成了戀愛啟蒙教育;「四大天王」風行的日子裡,大陸的孩子們學會了幾首發音不太標準的粵語歌。錄像帶同樣也給他們帶來了新的體驗,特別是《英雄本色》里眉目俊朗的周潤發,成了無數少女心中傾慕的對象。

但「追星」仍舊是件聽上去很遠的事,「追星族」們只能在歌里尋求共鳴,在影像里捕捉新潮,把自己偶像的招貼畫掛在牆上。

「沒條件去追星,買那些所謂的『專輯錄音帶』,有幾盤還是盜版的。」洪亮說。

在體校上學時,每個周末他都會去音像店裡看看有沒有齊秦的新磁帶,但內陸城市的更新速度總是比較慢,於是,去哈爾濱等大城市參加比賽就成了買磁帶的最好機會,也成了洪亮的盼頭。那是一個想要得知齊秦的消息還要靠聽廣播的年代。

彼時的「粉絲」們,將情感寄托在鍾愛的藝術作品中。偶像本人是遙遠的,與自己喜愛的明星相連的唯一方式,是他們的作品。

在訪談節目《十三邀》中,許知遠談到自己年少的偶像羅大佑時說:「他對我們這一代人、(甚至)這兩代人都太重要了,他建構你精神的一部分。」

人們渴望有更響亮的聲音喊出自己埋在心底的話。在那個教條森嚴的社會與自由反叛的內心形成強大張力的時代里,羅大佑作品中的批判和吶喊成為那一代年輕人精神的一部分。2000年,羅大佑第一次來大陸開演唱會,吸引了一大幫歌迷從全國各地趕往上海。據許知遠在節目中透露,光是北京就有至少5000人包火車前往上海,其中就包括他自己。

而洪亮第一次親眼見到自己偶像時,已經是2012年。齊秦來他居住的小縣城開歌友會,他帶著自己所有的磁帶混進後台,想找齊秦簽名。儘管助理一直在催著上台,但齊秦還是把洪亮帶去的所有卡帶都一一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不管正版還是盜版。

齊秦為洪亮的所有卡帶都簽了名(受訪者供圖)

「年紀大了,其實沒有太多興奮的感覺。」但他還是說,小哥(歌迷對齊秦的昵稱)認真地給每盒卡帶簽名讓他感動不已。

2

當時間跨入千禧年,新的世紀,新的偶像,粉絲也有了新的追星方式。

隨身聽和MP3的耳機里放著的是被家長詬病「吐字不清」的周杰倫和當時最紅的女子團體S.H.E,當然,年輕人追捧的偶像還有很多:謝霆鋒、林俊傑、孫燕姿、蕭亞軒、蔡依林……

盜版影碟里則裝著一大批台灣和韓國的偶像劇,就像少女的夢裡裝著霸道總裁或溫柔學長。

2003年,上小學三年級的陳舟舟在央視的《同一首歌》節目里第一次知道了S.H.E。她笑著問虎嗅:「你還知道《同一首歌》吧?」

在電視上看娛樂新聞節目和用電腦逛貼吧、在土豆、酷6上看視頻是陳舟舟獲取偶像消息的主要渠道,她還學會了用BT種子下載S.H.E參加的綜藝節目來看:「我媽限制我每周只能周末上一會兒網,家裡寬頻也限時,我(上網)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她們身上了。」

她以Selina為榜樣努力學習,因為「Selina上的是台北市最好的女子高中」;在考差的時候就聽S.H.E唱過的比較勵志的歌,把她們視作自己情感的倚靠和鼓勵。

「她們對我來說真的意味著很多吧,那時候很小,她們對我世界觀的塑造也會有潛移默化的影響,這種影響可能自己現在都沒有發現。」陳舟舟頓了頓,又說,「但我覺得應該會有。」

電視和網路拉近了粉絲和偶像之間的距離,偶像不再是天邊的一顆星。在作品之外,粉絲將自己充沛的情感寄放在偶像本人身上。

但在單方面從偶像身上獲取快樂的同時,粉絲也越來越渴望能成為「追星」這個天平上有份量的秤砣,擁有平等和偶像對話的機會、扮演更強勢的角色。

這時候,選秀節目出現了。

3

2005年,李宇春成為了經由粉絲之手「造」出來的第一個現象級偶像。她的中性化氣質挑戰著社會的刻板印象,也顯得如此與眾不同,其粉絲團體「玉米」的力量之強大也令人們訝異:線下,玉米們組織井然有序、規模龐大的拉票活動;線上,李宇春吧與李毅吧的「爆吧戰役」陣勢空前,李宇春吧被刷屏1900多頁,經此一役,玉米成為了知名度打破圈層的粉絲團體。

孫瑞是玉米中的一員,她認為是李宇春個人魅力的強大,才能聚集年齡跨度大、分布範圍廣的粉絲群體。她強調,玉米中不存在「粉絲後援會」這樣的群體:「就只是人多力量大、心往一處使,我們俗稱『無組織有紀律』。」

「無組織有紀律」的玉米是一個明星的粉絲第一次以頗具影響力的團體形式出現在世人面前,偶像也以更深刻的方式影響著粉絲。

正在上小學的孫瑞成為當時年齡最小的一批玉米,她後來成長過程中的交友方式和職業選擇都與李宇春有關——她和幾個玉米成為了知心好友,擁有了很穩定的小圈子,平時會相約吃飯或一起去看演唱會;李宇春出道早期在媒體和網路上被「黑」得太慘,孫瑞感到無力但又想保護她,於是在碩士畢業後選擇了從事傳媒行業。

在這一時期,粉絲對偶像的愛也表達得越來越直觀——為TA花錢。

仍以孫瑞為例,李宇春2018年新發的《流行》專輯在QQ音樂上售價20元,她一共買了88張以示支持李宇春同名巡迴演唱會一共6站,她去聽了5場,每場都和玉米朋友線下「面基」、聚餐。而在玉米中,比她更「大手筆」的人比比皆是。

「『工作黨』都是周五或周六飛到開演唱會的城市,聽完了周日再往回飛,追星也很辛苦的。」孫瑞說,「就是想給她花錢啊。」

玉米之後,一大批「有組織有紀律」的粉絲出現了。

「我回家了。」韓國偶像團體EXO前成員鹿晗於2014年10月10日在微博上寫下這四個字,宣布與前經紀公司解約回國。

他和五個月前同樣解約回國的前「同事」吳亦凡、因《古劍奇譚》而大火的李易峰、因出演熱門小說《盜墓筆記》改編的電視劇而受到關注的楊洋一起開啟了屬於國產「小鮮肉」的「流量時代」。

「小鮮肉」之名來自於他們帥氣的外表和25歲上下的年齡,女孩成為其粉絲群體的主力。

「流量為王」是這個時代的特點,也與智能手機的快速普及息息相關。鹿晗吳亦凡們沒有非常精湛的演技與歌喉,缺乏為人熟知的代表作品,但憑藉外形和個人魅力收割了許多少女粉絲,也收割了互聯網上的大半流量——自己是微博熱搜榜常客,微博的轉發和評論可以在十分鐘內輕鬆破十萬,萬千粉絲都牽掛著他們有了什麼新活動、接了什麼新資源。

因鹿晗與其合影而引來無數粉絲排隊留念的外灘郵筒和因他公開戀情而垮掉的微博伺服器,都是流量沖刷下的鮮活標本。

粉絲力量如無形大手,捧起一個帥氣的少年,賜予TA身份。

在鹿晗的粉絲紀然看來,別的流量小生背後可能有資本的助推,但鹿晗的流量基礎完全來自粉絲。「鹿晗有很多比較平價的商品代言,但高奢品牌代言真的很少。」紀然用這一點來證明沒有強有力的資本為鹿晗撐腰,「他的代言資源和專輯銷售量,全都是粉絲拿錢給買出來的。」

在流量明星獲取影視劇、代言等資源的過程中,明星本人業務水平的優劣不是片方和品牌方最看重的,龐大的粉絲基礎才是。資本膜拜「粉絲經濟」,粉絲也「翻身農奴把歌唱」,掌握著越來越重要的話語權。

一方面,粉絲希望參與到偶像的職業規劃中,力求用自己的力量為偶像爭取到好資源。

2017年4月,有消息稱鹿晗即將參演《愛的迴旋踢》(後改名為《甜蜜暴擊》),由於劇情簡介雷人,粉絲對校園言情題材深感不滿,於是在鹿晗工作室評論中刷屏抗議這塊「大毒餅」。

「都快30歲了,還在接這種低幼的言情劇,飯圈都很擔心。」紀然說,「那時候真是把經紀團隊撕遍了,粉絲都覺得為什麼經紀人要給鹿晗接這種東西,而不是接一些正常的劇?」

另一方面,粉絲希望給偶像最好的保護。

「控評」成為每個飯圈必備的殺手鐧,粉絲希望為偶像凈化輿論環境,向路人傳播正面信息、打擊「黑粉」的惡意評價。如果有任何對自家偶像不利的情況出現,不管是來自「對家」還是合作夥伴,粉絲都會撲上去進行戰鬥、撕逼。

在綜藝節目《奔跑吧》第五季中,蘆葦(鹿晗的粉絲名稱)不滿於鹿晗被拉去與迪麗熱巴組成「陸地CP」,認為這是對方在蹭鹿晗的熱度,大量蘆葦在網路上表達不滿,與迪麗熱巴的粉絲進行對罵,甚至有極端者用髒話對迪麗熱巴進行人身攻擊。

紀然回憶說:「我記得以前蘆葦姐姐是很有禮貌的群體,但從那之後變得非常地兇悍,有段時間蘆葦這個群體被貼上了『飯圈毒瘤』甚至『社會毒瘤』的標籤。」

一個規模龐大的群體因共同的目標而擁有了強大的戰鬥力,戰鬥力滿格後的溢出效應可能會導致難以控制的極端結果:撕逼、謾罵、人肉甚至「寄刀片」。

身在其中的紀然對此也感到很難受:「當你所在的群體變成『社會毒瘤』以後,就非常尷尬,你會發現你不想再呆在這兒了。」

但提起鹿晗,她還是願意提到那些曾經的快樂:「上大學的時候很無聊,喜歡一個偶像的話會讓日子變得有趣一點,找到了可以投放精力的地方嘛。而且《勳章》那首歌還挺鼓勵我的。」

當虎嗅希望她用一個詞來形容她眼中的鹿晗時,紀然想了一會兒,給出的第一個形容詞是「好看」。

另一場可以載入中國粉絲史冊的戰鬥發生在梅格妮(吳亦凡粉絲昵稱)和虎撲直男之間。2018年7月底,兩個群體之間展開了大規模互罵,最後甚至讓吳亦凡親自參與,說出「虎撲不搞體育搞我,真閑」,並隨後寫歌diss。

說不清是粉絲綁架了偶像,還是偶像左右了粉絲。

4

對粉圈文化知之甚少的大眾來說,「C位」成了2018年最熱的新詞。

C位即Center,指的是一個團體的中心位置,蔡徐坤和孟美岐分別成了《偶像練習生》和《創造101》兩檔熱門偶像團體選拔節目選出來的C位。

在節目中,粉絲的力量決定著選手的命運——要是想增加自己喜愛選手的出道機會,就得購買視頻網站的定製卡,為其增加額外的票數。

簡言之,就是砸錢。

據娛樂資本論報道,在整個《創造101》比賽過程中,孟美岐的粉絲集資公開數額,加上未公開的數目以及私人集資,總額預計超過1200萬元。

1200萬的份量不言而喻,各個粉絲團在集資過程中展現出的高漲熱情和訓練有素也令人咋舌。

為了激勵更多人參與集資,101各選手的粉絲間舉行過集資「Battle」(比賽),孟美岐的粉絲曾在54小時內完成逾340萬的集資總額,參與人數超過1.8萬人。在集資同時,粉絲還要為偶像「打榜」「做數據」,在粉絲團內部,控評組、數據組、反黑組一應俱全,每個小組都擔負著不同的任務。

孟美岐的粉絲魏靜文認為,控評是必須要控的。「粉絲都不願意讓別人看到污言穢語啊,在營銷號的微博下面有『帶節奏』的,路人看到了以後不會深究事情究竟是怎麼樣的,都是看到詆毀的那些假的東西就信了。」她說。

除了「凈化」污言穢語以外,控評還成為體現偶像個人影響力和粉絲戰鬥力的方式。魏靜文說:「如果粉絲在某件事上慫了,那以後別人誰都能來踩一腳。」

一個剛在娛樂圈中冒頭的偶像,就能擁有如此訓練有素的粉絲群體,離不開粉絲們之前的飯圈經歷。他們把自己體會過的飯圈規矩移植到自己的新偶像旗下,塑造一個新飯圈。對於粉絲個體來說,「牆頭」眾多是很常見的事。

魏靜文說:「混飯圈的永遠都是這些人。」

她微博關注的粉絲朋友們有涉足歐美圈、日韓圈的。她的微博首頁曾經被「抖森」和「一美」刷過屏,在周一圍火的時候刷過周一圍,潘粵明火的時候刷過潘粵明。在孟美岐之外,魏靜文同時還是演員王凱的粉絲。

她認為自己的兩個偶像都曾經歷過默默無聞的時期,但在陷入低谷的時候都踏踏實實地走好每一步,她覺得自己的經歷和他們是差不多的。「但是他們做到了我沒有做到的事情,我就很想讓他們一直順利下去。」

她提到《追光者》這首歌:「基本上每個飯圈都用這首歌來給自己的偶像剪過視頻,很能代表粉絲的心情。」

在這首歌里,女歌手用凄婉的聲音唱道:「你看我多麼渺小一個我 / 因為你有夢可做 / 也許你不會為我停留 / 那就讓我站在你的背後。」

粉絲把自己視為卑微的追光者,為那束光欣喜,為那束光憂愁,更為那束光「操碎了心」,卻還是只能站在角落裡默默仰望。

但與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強大的飯圈文化早已蔓延出固有的飯圈邊界,向各個領域伸展,形成了「無處不飯圈」的現象:「動漫迷」成了粉絲,「球迷」成了粉絲,「車迷」成了粉絲……原本屬於偶像飯圈特有的話語體系,可以套用在直播網紅身上、套用在老戲骨身上、套用在二次元人物上等等。

當弱小的個體隱匿在強大的群體中,「混飯圈」成了人在單薄的現實生活中找到一絲快樂的方式,粉絲也藉此擺脫庸常的生活、找到存在感。

昔日登上《時代》周刊封面的偶像李宇春,在自己今年的巡演中以一段VCR的文案表達出對粉絲的探詢——

疊加的狂熱 是因為冷漠嗎

集體的瘋狂 是出自孤獨嗎

輕巧地參與世界 是為了逃避自己嗎

三十年茫茫如海,又轉瞬即逝。不容置疑的是,每一個粉絲,都曾在追星的過程中獲得過真實的快樂。

三十年來,粉絲個體的單薄與群體的力量逐漸錯位。飯圈外的人只見到攻擊性很強的粉絲群,認為這個團體妖氣繚繞,身處其中的粉絲卻深深感動於自己「用愛發電」的辛苦付出。

在那段VCR中,還有這樣一句話:「神壇上總有人 / 是誰 / 重要嗎?」

(應受訪者要求,陳舟舟、孫瑞、紀然、魏靜文為化名)

編輯 | 小青檸

此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非鉛筆道原創,不對文中觀點和真實性負責,內容僅供讀者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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