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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青銅面

美人青銅面

登源城臨海的機場,深夜了仍舊是繁忙。

冬夜的冷風中,鍾斯然縮了縮脖子,看了眼艙單,是從登源飛南州,然後飛往夏威夷的航班。寒風中她攥緊了手中的這張紙,朝著遠機位的那架漆黑色的客機加快了腳步。

而此時客艙中,機長司南正坐在位置上閉目養神。乘務長姜月芙手中提了一塊煙青綢緞包著的東西,踩著高跟鞋從後艙走來,把個布包扔在了司南腳下,緞子散開,露出一隻黑漆雕花盒子的一角。

司南這才掀起了眼皮,「幹嗎?」

「煩死了,一直在貨倉里跳啊跳的。」姜月芙化著精緻的乘務妝,卻全然沒有乘務的親和力,整個人冷冰冰地翻了個白眼。

彷彿是為了印證姜月芙的話,盒子不失所望地又蹦噠了兩下,把姜月芙氣得直接給了它兩腳才安分下來。

「那邊的乘客跟我提了三次了,說再不解決就要投訴我們。」司南順著姜月芙手指著的方向看去,整個客艙都空無一人。

「真是稀奇了,」司南似乎對此很感興趣,又往椅子上靠了靠,「您平常在客艙里敷著面膜走來走去都自在得很,今天怎麼這麼怕被投訴?」

姜月芙對此彷彿有所顧忌,往剛剛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壓低聲音說:「那裡坐著的是周文王一家子,當年對我們姜家先祖多有照顧。」

司南對這種裙帶關係相當嗤之以鼻,但是一代君王,該尊重還是要尊重的,於是也踢了踢腳邊的布包,「別吵了。」

果然安靜了下來。

「您好……」鍾斯然探頭向客艙打了個招呼,便看見機長和乘務長兩人之間氣氛似乎有些微妙。

再看向後排,幾人服飾奇異,也不知是古時哪一個朝代的,端坐在椅子上,腰間卻系著安全帶,顯得有點違和。

去夏威夷度假穿古裝嗎?真時尚……

「您好,這是艙單。」鍾斯然對於頭一次合作的機長還略有一些拘謹。

司南撇了一眼艙單上的備註,四艙中有貴重物品,需要隨時關注,再看了一眼腳邊被姜月芙踢了好幾腳的「貴重物品」,給小平衡員簽上了字。

鍾斯然道了謝,終於送完了艙單,她轉身鬆了一口氣,這時背後吹來一陣陰風,她縮了縮脖子就順著舷梯離開了。

一回到平衡室,鍾斯然就覺得有點奇怪,今天的空調溫度怎麼都打不上去,大冷天的彷彿開的還是冷風。

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黑漆雕花的盒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平衡室的角落裡。

航班間隔時間,鍾斯然去了休息室,打算眯一會兒,但是一閉眼,似乎就被拉入了一個半夢半醒的漩渦。

那現在……應該是做夢吧?只是夢中畫面的陳舊感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一些支離破碎的畫面,正在她腦海中重組……

1

國都的花燈節果然要熱鬧一些,一條街上都籠著一層暖暖的黃色,讓這座城在寒冬臘月里也顯得溫暖了不少,年關前的最後一個盛大節日,北岐人人都把它當作了小年來過。

北岐長街上溜達的一個公子哥兒,將手裡的錢袋掂了掂,便隨手丟給了跟在身後的小廝,「小爺今天高興,賞你了。」

沿街的商鋪都貼上了大紅的福字,一片喜慶,團圓時節么?

趙之潤隨便揮了揮手,讓跟著的小廝先回去了。

他忽然生出來與這繁華十里長街不相符的寂寥來,整日的吃喝玩樂,霎時便都顯得無趣。

本來都走到了家門口,他摸到腰間的青銅面具,嘴角挑起一抹笑,又轉身出去了。

也許是帶著心事,趙之潤一抬腳便走到了城北的白山寺。北岐一直都有花燈節拜神的習俗,只不過已經是晚上了,只有三三兩兩的香客,大多也都朝著門外去了。

圓月照古寺,院子中的那棵槐樹枝繁葉茂,月光從它掛滿紅綢的間隙中傾泄而下,思緒不自覺飄遠了,趙之潤便不知在樹下站了多久。

驀地,聽見樹葉沙沙聲,一群鳥雀驚起,朝著月光飛去了,在寂靜的古寺中,似乎顯得有些詭異。抬頭一瞧,院子里一個玄色衣袍的女子,正提著一把厚重的短刀,一下一下地朝著寺院中的古樹砍著,身影融在夜色中,看不清神情。

他挪了一下腳步,便將那女子驚動了。

「誰!」一聲輕喝。

接著一陣香氣從鼻尖鑽入,他背後緊貼上了槐樹,略一低頭,脖子上便架了一把寒刃,持刀的女子比他足足要矮上一個頭,氣場卻並不比他弱。

涼風習習,眼前女子的眉眼是北岐人獨有的艷麗,與南周女子如江南煙雨氤氳的美有所不同,她的美似乎是那無垠沙漠,風沙肆虐。

此時刀架在脖子上,正是命懸一線,趙之潤卻忽然邪邪笑了幾聲,「在下一向對北岐民風強悍略有耳聞,傳言清秀的少年郎走在街上最是危險,沒想到今日倒是親身體驗了一把。」

說完,將臉上的面具扶穩,略有深意地瞥了一眼兩人貼得極盡的胸口,笑意里似乎帶了不少不懷好意。

戴著面具的男人么?瑞敏不由得皺起眉,也許是多年在護國衛任職,她覺得眼前的人,似乎不太簡單。

一段話聽得瑞敏微微蹙眉,「你未免將我們北岐女子看得也太彪悍了,」她放開趙之潤後,側身靠在石欄上,雙手抱胸略顯得氣勢逼人,「看來你這面具之下也許真的是一副好皮囊。」

退後一步躲過瑞敏欲摘下他面具的手,趙之潤挑眉道:「看來傳言不無道理。」

「閣下多慮了,」此時她略微顯出了一絲不耐,「我倒是沒有強人所難的喜好。」

「那姑娘可否說一下,這又是為哪般?」趙之潤撫著樹榦上新鮮的痕迹,側頭看向瑞敏。

「不過是虛有其名的一棵靈樹罷了,不知欺了多少痴人,砍了了事。」

「姑娘如何知道它虛有其表?難不成……」趙之潤學了瑞敏,也靠在石欄上,弔兒郎當地朝她笑。

「閣下未免管太寬了些?」瑞敏面上依舊是不動聲色,雙手一撐翻過圍欄,便快步往大門口去了。

整個白山寺,寂靜空曠,似乎與牆外長街上的熱鬧隔得很遠,北岐的繁華都與他無關。

也不知站了多久,似乎肩上都有了霜落的痕迹,趙之潤才回了自己的府上,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身後還跟了一個影子般的人。

質子府門前長街的轉角處,瑞敏抱著自己的短刀,想起前兩日聽說的南周波詭雲譎的局勢,對這位還有興緻出門閑逛的南周質子倒是越發好奇了。

更何況,這位南周三皇子,似乎已經是第二次以質子的身份,被送來北岐了。

2

節日後的長街清晨,打開門還留著昨夜放過的煙花氣味。

趙之潤最喜歡這個味道,於他而言,處處皆是歌舞昇平。

瑞敏今日倒是忙得很,昨晚夜深了才歸家,清晨又被早早喊起來給各大府上送過年的東西,說是年關將至,內務府忙不過來,才喊他們護國衛幫上一幫。

「看著這些名目我便頭疼。」瑞敏將刀拍在桌上,一隻腳支在太師椅上坐著,手裡捏著輕飄飄的幾張紙,深皺著眉頭,對這些繁瑣的事甚是沒耐心。

正要從那一排排字挨個看過去,她的目光忽然停留在了「南周質子府」這五個字上,摸了摸下巴,便將那幾張紙收入懷中,出門去了。

趙之潤對於再見到瑞敏這件事,彷彿還有點吃驚,他將雙手攏在袖子里,朝瑞敏挑了挑眉。

「南周三皇子殿下,在下護國衛副統領,瑞敏。」她面色如常,對趙之潤行了一個便禮。

「瑞統領。」趙之潤淡淡一回禮,心下還有疑惑,吃不準眼前這一位副統領是不是來者不善。

「北岐的冬日不若南周那般溫和濕潤,西風乾燥凜冽得緊,也不知皇子是否還過得慣,若有什麼需要的,還請一定要知會在下,也省得我北岐落了一個招待不周的名聲。」

像各國質子過冬這般小事,同護國衛原本是半點都沾不上邊的,瑞敏也是略一試探,順帶著客氣客氣。

「那日後便勞煩瑞統領了。」趙之潤臉上的神情似乎像是得了什麼大便宜。

這下反而是瑞敏覺得為難了,忍不住腹誹:都說南周人內斂謙遜得很,但在這位三皇子身上,她可一分都沒瞧見。

接著便是不咸不淡地寒暄幾句,瑞敏便回去了。想著日後若有機會,一定要好好探一探這南周三皇子的底,直覺告訴她,事情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只不過她沒想到,這機會來得如此之快。

幾日之後,北岐今年遲遲不落的雪終於落了,將國都覆了個嚴實,連瑞敏都將早起巡街的時間往後推了半個時辰,呆在暖炕上不願意起床。

但事總是不遂人願,南周質子府上的管家著急忙慌趕來時,瑞敏正將漱口水朝著後門外的大街吐得老遠,一聽趙之潤昨夜遇襲,將殘留的水珠往袖子上一抹,提了刀便往質子府趕去。

待瑞敏將趙之潤的房門一腳踹開時,屋內的大夫正在給光著上身的趙之潤包紮傷口。

平日里看著清瘦的人,沒想卻被一襲青衫掩下了不少好風光。縱然瑞敏是北岐女子,北岐民風開放,瑞敏也算是耳濡目染,但此刻仍舊是耳根子發熱。

此時老管家才將將趕到,一進門便見著瑞統領一臉垂涎地盯著自家三皇子,場面實在是難堪得緊。

屋內的趙之潤倒是頗為淡定,一雙眼饒有興趣地看著呆在原地的瑞敏,直將她盯得有些不自在。

將瑞敏拉到一旁,老管家才將門掩上,想了想,似乎還是覺著不放心,用力又提了一提才作罷。

透過虛掩的窗門看去,一身玄衣的瑞統領正待在屋檐下,面色認真嚴肅,兩頰卻不知何時飛上了紅霞,趙之潤瞧見她這個模樣,忽然便啞然失笑。

瑞敏站在窗下,腦子裡亂糟糟的,嘆了一口氣,喃喃道:「這回真是將女流氓的名號坐實了。」

3

趙之潤右肩上的傷不深,但是傷的位置略有些驚險,劍鋒若再偏兩寸,恐怕便無法好好站在此處同她插科打諢了。

片刻後趙之潤披上衣袍出門,瑞敏早就將質子府的周邊都檢查了一番,雙手抱著劍皺眉立在趙之潤的窗前,昨夜裡風雪肆掠,早上將痕迹都掩了,什麼都沒留下。

他國質子身份敏感,若在北岐有什麼閃失,那後果,恐怕又是兩國交戰,民不聊生。

「瑞統領,可有頭緒?」趙之潤將自己裹得很厚實,似乎是受了肩傷的影響,說話較往日放輕了不少,嘴唇上也毫無血色,在瑞敏眼裡,收起了往常不正經的趙之潤,竟然出奇得與這雪色相得益彰。

「哦,還沒有,」瑞敏緊擰的眉頭絲毫沒有放鬆的意思,「不過應該不是普通的小賊,似乎做得滴水不漏。」

聞此言,趙之潤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雪後的空闊寂寥中顯得愈發清脆。

「能半夜潛入我質子府,也不為財,劍劍直指命門的,必然不會是小賊,」不知何時他臉上收了笑意,眸子中的薄涼與雪同色,「只是不知到底是賊人做得滴水不漏,還是瑞統領差得滴水不漏了。」

瑞敏不知他為何突然發難,眉間的溝壑更深,「三皇子這是何意?似乎話中有話。」

「北岐隨意一個小賊都如此出色,著實讓之潤,大開眼界。」趙之潤沒正形地往旁邊的椅子上一坐,眼睛看著遠處的白雪皚皚,語氣中聽不出情緒。

「看來這一口黑鍋,北岐是非背不可了?」瑞敏直接被趙之潤氣笑了,連帶著語氣也染上了怒意。

「之潤哪裡敢,這往後的日子,在下還要承蒙北岐的護國衛多多關照。」雖然話說得很是客氣,但他臉上的表情分明是認定了這事同北岐脫不了干係,眼神也帶著凌厲。

「呵,原來還有三皇子不敢的事?」瑞敏又笑了兩聲,「三皇子放心,你在我瑞敏地盤上一日,我便護你周全一天。你就算是想死,我也是不許的。」後面一句分明是咬牙切齒,一字一字從她牙齒縫中擠出來的。

將話撂下,便怒氣沖沖地打道回府了。

「還愣著幹什麼?送一送瑞統領。」趙之潤踹了一腳身邊的小廝,依舊是嬉皮笑臉的模樣。

趙之潤收了渾身的刺,重新帶著弔兒郎當的神色,彷彿方才那個眼神凌厲之人從未存在過,眼中甚至還帶了些隱秘的無奈。

一旁的老管家擔憂地看著趙之潤,似乎欲言又止。

這時天又開始飄了雪,趙之潤抬頭望了望陰沉沉的天色,任由大片的雪花落在他的眉睫,他突然覺得,往年的冬,似乎遠沒有今年的透骨寒,也遠沒有今年這般難捱。

瑞敏直接拎了刀和包裹住進南周質子府時,還是讓趙之潤有些驚訝。

一身玄衣的女子將包裹扔給清晨打著哈欠來開門的小廝,「給我安排一間離你們三皇子最近的房間。」

小廝是北岐人,定睛一瞧,才發現這位是北岐護國衛有名的鐵血統領。

一大早,趙之潤便被院子里的聲音吵醒了,披上外袍出門便瞧見瑞敏昂著下巴,指揮著一幫人忙來忙去。

「喲!今天吹的是什麼風?怎麼一大早就看到瑞統領?」

「北岐冬天,一向都吹西北風。」瑞敏理了理袖口,一句話講他堵了嚴實。

這位護國衛副都統……還真是個一根筋的莽夫。

「瑞統領,你這般,是否也太大張旗鼓了些?」趙之潤傷還未愈,聲音也是低低沉沉的,在這初雪化了一半的晴天了里,格外地撥人心弦。

「你以為我願意來么?」瑞敏蹙了英氣的眉眼,「也不知消息怎麼傳到了王上的耳朵里,直接下了詔書命我好生保護你。」

聞此言趙之潤倒是有了些訝異,但面上依然是不著四六的模樣。北岐王似乎從來對別國質子沒太多注意,如今這般上心似乎有些不尋常。

那邊瑞敏從懷裡掏了半天,掏出來一張皺巴巴的紙,遞給趙之潤,「喏,這個。」

趙之潤接過來一瞧,正是北岐王的詔書,只是原本正經蓋著御印的名貴紙張,此時看起來倒更像是……手紙。

「那還請瑞統領替我多謝北岐王。」趙之潤嘴角噙笑,禮數周到。

瑞敏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三皇子也別太客套了,我們北岐只是黑鍋被扣太多了,負重前行多年也想洗一洗白。」

瑞敏倒是一點面子都不給趙之潤,直接將他心裡那點小九九點破。

趙之潤也不惱,緊了緊身上銀灰色的大氅,邊走邊道:「那我不打攪了,我這闔府的平安喜樂,便都交與瑞統領了。」

這下,瑞敏心裡的疑慮愈發深重了,這人必定是暗地裡在謀劃著些什麼,但如此光明正大地讓她住在府里,他便不怕她撞破什麼?還是他確實君子坦蕩蕩,根本不怕她看見什麼?

4

化雪的時候格外冷,窗外西風肆虐。

瑞敏呆在質子府的前幾日確實是風平浪靜,那日潛入府中的人也依舊沒有頭緒,她翻遍整個質子府,若不是那日親眼見了趙之潤胸口的傷,她簡直要以為這是趙之潤捏造出來的了。

在她看來,趙之潤這種在別國當質子依舊能尋歡作樂的皇子,多半是捨不得自己給自己捅個窟窿,然後嫁禍給北岐的,但只要一日不將行兇者找出來,這表面平靜的時局,便叫她一日不得安心。

瑞敏輾轉到夜半仍然毫無困意,索性穿衣起床,出門才發覺趙之潤房裡仍有昏黃的燭光。她略一垂眸,兩三步便如影子般,上了房梁。

在瑞敏看來,趙之潤這般,被送來別國當了質子的,大抵是有些記恨自己的母國的,更何況,在趙之潤短短二十年的人生中,被當作質子送出來已經是第二次了,但看著他俯於案前,認真的模樣,倒是同他這些日子表現出的放浪形骸大有不同,更何況,他似乎是在……修家書。

她不自覺地便想起那日在白山寺見到他,明明是弔兒郎當的模樣,但在她走後,他卻望向南周的方向,又站了許久。

也不知瞧了趙之潤認真的模樣多久,瑞敏挪了一下腳步,瞬間便覺著腰間一空,她的短刀眼看便要落下去,眼疾手快之際,卻忘了此時身處何處。

糟了!

等到瑞敏反應過來之時,她早已經手握短刀,以一個漂亮的姿勢落了地,抬起頭,便望進了一雙毫不掩飾探究之意的雙眸。

「瑞統領半夜不睡覺,是來……給在下表演舞刀的?」趙之潤放下筆,將身子靠在椅背上,往日沒有正形的氣質便又出來了。

瑞敏抿了抿好看的嘴唇,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身後的窗戶大開著,冷風一陣陣灌進來,將她的後背吹得發涼。

此時趙之潤正蹺著二郎腿,玩味十足地瞧著他。

她忽然不知道趙之潤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若說他是個紈絝子弟,也確實是,來北岐這些時日朝中每個人都知道,這位南周質子最擅長吃喝玩樂;若說他是個精明的人,經過這段時日的接觸,瑞敏也覺著趙之潤其實是個很通透的人。

若不是冷風中夾雜著一股異香,瑞敏確實都不知到該怎麼收場。

趙之潤不如瑞敏對氣味敏感,此時眼睛直勾勾地盯著瑞敏,倒有點對峙的意味了,兩人的氣場都不弱,但他忽然便覺得自己的頭開始發暈。

趙之潤隨著椅子一同向後翻去時,腦中頓時飄過兩個大字:暗算。

此時窗外有人影閃過,瑞敏立刻就握緊了手裡的刀,翻窗追了上去。

等到第二日的晌午,瑞敏才孤身一人出現在質子府門口,臉上帶著一道淺淺的傷,暗紅的血色平添了幾分妖冶。

在門口等著她的是護國衛馬統領。

「瑞敏,委屈你了。」說完,便有人繳了她的刀。趙之潤就站在不遠處,冷眼看著她,看不出情緒。

沒能保護好趙之潤周全,自然是要受責罰。但她忽然就覺得疲憊了,她手上沾的血不算少,但在這一瞬間,她覺得這樣刀尖舔血的日子也確實是了無生趣。

5

瑞敏沒想到,趙之潤會來地牢中探望她。

她當時正靠著牆閉目養神,似乎聽到了一串腳步聲在自己面前停住了,掀開眼皮,眼前便是一雙滾金邊的黑靴,抬頭望去,來人裹著一件銀灰色的大氅,似乎很怕這地牢的寒氣。

「你怎麼來了?」瑞敏雖然儘力保持著語調平穩,卻仍然掩不住聲音里的虛弱。

「不然你以為誰會來?」趙之潤語氣同平常別無二致,但聽在瑞敏眼中,卻跟前些日子有點不同了。

瑞敏聞言搖了搖頭,她從未想過會有誰來探望她。這地牢她呆過不少次,不過也許是這幾年身上積累的傷多了,這次忽然覺著十分難捱,再加上三九寒天,她險些以為自己不能活著走出這裡。

「咳咳,」瑞敏咳嗽了幾聲,才啞著嗓子道,「三皇子這次來,有何貴幹?」

一個南周質子,出現在北岐最嚴密的地牢里,不可謂無手段。

「救你,」趙之潤依舊是漫不經心的調子,「但有一個條件,你出去之後為我所用,與北岐護國衛再無干係。」

「不……」瑞敏皺著眉頭,下意識地便要拒絕。

「你先別急著拒絕,」趙之潤似乎早就猜准了她不會答應,出聲打斷了她的話,「瑞統領今日還不知,如今你的罪名可不是只有辦事不力這一條,還有一條便是,意圖刺殺南周三皇子。」

瑞敏剎那間瞪大了眼睛,「怎麼會……」

她不知道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怎麼會扣到她的頭上的。

趙之潤也早就預料到她不會信,「瑞統領的母親,是西秦人吧?」說完他頓了一頓,彷彿在等瑞敏消化這些消息,「於北岐而言,如今他們根本不需要真正的犯人。」

對啊,北岐如今不過是需要一個能定罪的人罷了,她母親是西秦人,只要北岐一句話,她便是西秦派來的細作,意圖刺殺留在北岐的南周質子,挑撥兩國關係,再合乎情理不過。

空氣彷彿忽然就靜默下來了,瑞敏背靠在冰涼的石灰牆上,思緒從來沒有這般的清晰過。

趙之潤也不急,手指敲著桌子,一下一下,彷彿在提醒瑞敏時間一點一點流逝。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瑞敏開口,聲音沙啞得連她自己都識不得了,「好。」

瑞敏只說了一個字,接著扶著牆便站了起來。

趙之潤看在眼裡,寬大的囚衣套在她身上,愈發顯得她身材單薄,原本英氣的眉眼,此時倒在蒼白的唇色下顯得淡漠孤寂起來。原先意氣風發的人,此時竟然是傲氣盡失。

趙之潤忽然便覺著這般逆來順受的瑞敏不順眼起來,解了身上的大氅兜頭蓋在了她身上,皺著眉自顧自大步朝著地牢門口走去,也不管身後的瑞敏能不能跟上他的腳步。

等她將那件銀灰色的大氅披好,趙之潤又丟了一樣青黑色的東西過來,瑞敏拿在手上一看,是那日白山寺初見趙之潤時他臉上戴著的面具。

「戴好這個,往後成了我的人,可別再被人認出來,」趙之潤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北岐護國衛副統領已經死了,從今日起,你便只是我趙之潤的部下。」

6

在北岐當質子的南周三皇子依舊是整日里吃喝賭錢,只是身邊的小廝換成了一個終日戴著青銅面具的女子,如影子一般跟在趙之潤身旁。瑞敏自從歸在趙之潤手下,便暗中替趙之潤除去了不少在北岐的絆腳石,短短時日,儼然成了他的一把利刃。

瑞敏原先話就不多,現在愈發地沉默寡言。

趙之潤對她的評價便是:好好一個漂亮姑娘,怎麼就三棍子都打不出一個屁來。

這日長街上華燈初上,趙之潤也不管愈發寒冷的天氣,拖著瑞敏便出門了,走了沒兩步,便拐進了一處巷子里。

瑞敏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趙之潤會帶她來這種煙花之地的,一進門便是一鼻子的脂粉味。趙之潤倒是熟門熟路,一路跟各色姑娘打著招呼,瑞敏跟著他,多虧戴了面具才能自在一些。

所幸趙之潤也不是真的來尋花問柳的,徑直帶著她上了頂層的小閣樓,帷幔遮掩之下,整個大廳盡收眼底。

不知何處有人抱琵琶徐徐彈唱,趙之潤便就這這些靡靡之音飲茶,與這兒著實是格格不入。

「這首琵琶曲,是我的故國之音。」幾曲之後,趙之潤放下手裡已經涼了茶杯,忽然出聲。

瑞敏一愣,似乎從未聽趙之潤提起南周過。

趙之潤緩緩起身,走到角落裡撥弄了幾下琴弦,盤腿而坐,古琴獨有的厚重悠揚之聲便和上了遠遠傳來的那曲琵琶。

琴案旁燃著一爐熏香,此時煙霧淡淡,瑞敏覺著眼前這人絕不是自己見過的趙之潤,竟然有了不少君子端方的意味。

一曲畢,也不知為何,周圍忽然就靜了聲。趙之潤又支起腿,沒正形地坐著,好像方才那個微微蹙眉,氣質溫潤的人根本不是他。

「瑞敏,你有想過故國覆滅、痛失親人該會是何種滋味嗎?」趙之潤低頭笑了兩聲,眼眸低垂,將情緒都隱去了。

「瑞敏如今沒有故國了。」她語調平常,但趙之潤卻聽出了另一番痛徹心扉。

「你看我倆多像,」趙之潤伸手握住茶杯,「都是局中的棄子。」

他眼裡有淚。

瑞敏很久以後才知道,趙之潤的母妃已經過世一月有餘,但他那日才得到消息。

帷幔外的琴瑟之聲不知何時又響起來了,嬉笑之聲也遠遠近近,歌舞昇平。

所以當一支箭矢帶著獵獵風聲,破空而來時,趙之潤和瑞敏都沒能反應過來。

瑞敏來不及拿起短刀,只來得及腦子一空,衝上去替趙之潤擋了這一箭。

此時瑞敏離趙之潤很近,近到利刃沒入血肉的聲音,聽在他的耳朵里無比清晰,近到瑞敏緩緩流出的血,黏滿了他一身。

抱著瑞敏在長街上飛奔的時候,他頭一次覺得北岐的冬天比南周要冷上這麼多。

其實瑞敏對與他來說,也不過是有利用價值的一把刀而已,但如今他竟然覺得瑞敏的受傷是這般難以接受,光是想一想,便覺得心要裂開了。

他不敢深究,只覺得自己剛剛痛失母妃,接受不了身邊的人再離他而去罷了。

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彷彿回到了第一次他被當作質子送來北岐之前,母妃跪在殿前苦苦哀求的那時,也是這般寒冷。

他等在醫館門前時,臉上傳來絲絲涼意,天陰沉沉的,又下雪了。

7

瑞敏失了一隻手臂。

那一箭穿透了她的右肩,箭頭上還沾了毒,撿回一條命都是不容易的,更何況除了不能再拿刀,瑞敏並不覺得自己同以前有什麼不一般。

趙之潤再見她時,他幾乎要認不出她來了,形銷骨立,比在地牢里的時候看起來還要瘦。

「我要回南周了。」趙之潤也不知為何,會專門來對這個無關緊要的部下特地說這個,但是考慮了幾天,一抬腳還是走到了瑞敏這兒來了。

瑞敏對南周王去世的消息也有些耳聞,但是沒想到如今北岐還能允許他回去奔喪。

「三皇子路上多保重。」瑞敏身體著實很差,才站在門前沒多久,便覺得累,坐在椅子上休息。

趙之潤得了這聲保重,臉色卻愈發難看起來,兀自又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便走了。瑞敏在他轉身後,掀起眼皮,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復又閉上了。

趙之潤走後,瑞敏無心再去打聽各國間的時局動蕩,她不像趙之潤,心中裝了他南周的萬千百姓,雖然面上不動聲色,但肩上的擔子比誰都重。

她也不是沒聽過他的消息,一個月之後,她便聽說南周質子到了北岐了,她也曾混在人堆里看那人騎著馬從南門緩緩而來,只是,那不是趙之潤。

她復又想起趙之潤那日同她說的那句「你看我倆多像,都是局中的棄子」,忽然扯著嘴笑了笑,她與趙之潤不同,這場局裡,他有的是機會翻身,但是她,毫無希望可言。

馬統領再找到她的時候,她是吃驚的,但還是不動聲色地抱著那條殘廢的胳膊,替他泡了茶。

「瑞敏,你怎麼將自己弄成了這副模樣?」馬統領皺眉,似乎對瑞敏近況覺得驚訝。

「我以為馬統領很清楚,」瑞敏也坐了下來,臉上依舊是淡漠,「想置我於死地的,不正是護國衛么?」

「我們不說這個,」似乎被瑞敏戳穿了心思,馬統領忽然便心虛了,「趙之潤想讓你去南周,你知道么?」

瑞敏聞言一怔,隨即搖了搖頭。她知道趙之潤已經是南周的新君,便再也不曾想過要和他扯上什麼關係了。

「馬統領如今是連我這麼一個廢人都不放過嗎?」瑞敏眼神里有凌厲。

但她還是被送上了去南周的馬車,南周新君即位,這位新君又在北岐呆過不短的日子,況且一個質子在外多年,還能歸國且成了新君,北岐多少還是有些顧忌的。不過是一個瑞敏,交換幾年的安定,都是值得的。

從北岐的雪山連綿中一路向南,北風漸漸溫柔起來,她忽然就覺得,不過才短短一個冬,竟然經歷了這麼多波折。

瑞敏死在了離南周不過短短兩百里的路上。

南方溫柔的寒冷讓她實在是不適應,夜間她抱著濕冷的被褥沉沉睡去,許是舟車勞頓,舊傷複發,忽然便起了高燒。

恍惚間,她似乎回到了十三歲那年,也是這般乍暖還寒的時節。

護國衛的訓練將她折磨得遍體鱗傷,疼痛難忍之際,便跑去不遠的白山寺,她不知聽誰說的,那棵靈樹,最是靈驗,有求必應。她最愛的便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把自己掛在樹上閉目養神。

她剛找了根樹枝躺下,便聽到一陣帶著哭腔的祈願:「母妃身體不好,你保佑她平平安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保佑我能平安回去,這裡的人大多都討人厭。」

走過去一瞧,是個比她還矮一頭的小男孩,白嫩可愛,眼淚汪汪的,但還是憋著不願意哭。

瑞敏忽然便覺得好笑,也確實笑出來聲來。

「誰?誰在那兒?」小男孩尋遍了四周,卻沒能發現人在哪兒。

「你說這兒的人大多都討人厭,那你拿著這個。」瑞敏從腰間解下一個青銅面具,從樹杈中丟給了他,只想讓這小子趕緊離開,別再擾了她睡覺。

風過葉隙,瑞敏沉溺在她一生中最平和安寧的夢裡。

8

一陣冷風拂過,讓趴在桌子上瞌睡的鐘斯然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一看鬧鐘,她只不過才睡了十五分鐘。

怎麼覺得腰酸背痛,像睡了很久。回憶夢中情形,她剛剛似乎,經歷了誰悲苦的一生。

機坪上飛機發動機的聲音隔著兩道門還仍然清晰地傳到耳朵里,她忽然站起身,打算去洗手間洗個臉清醒一下。

站在走廊盡頭的司南,手中正提著那個煙青色的布包,靜靜地看著鍾斯然走進洗手間後,他看了眼手裡的布包。

「還真是不簡單。」隨口呢喃了這麼一句,便朝著更加黑暗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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