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母親水窖
文/藍碧春
【作者簡介】藍碧春,記者、作家,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重慶市作家協會會員,1986年開始在各類報刊發表作品並獲多種獎項,1999年出版散文集《邊走邊唱》,2011年獲中國散文學會主辦的第二屆中國時代風采征評活動散文金獎。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重慶是一座名副其實的火爐。
那年,夏至以來就沒有下過一場透雨。每天清晨,太陽從東邊一冒頭就扔下萬千烈焰金針,扎得人眼也難睜。土地開裂,河床乾涸,四十個區縣遭受旱災,六百多萬人飲水困難——百年不遇的特大旱情,讓全國人民揪心,也讓重慶人倍受煎熬。
眼巴巴望著電視上的氣象雲圖,總希望有奇蹟出現——一朵雨做的雲會罩在重慶上空。可是,高溫紅色似乎與雨雲有仇,它頑固地守住重慶上空,不準雨雲靠近半步。八月上旬以來,每天都是全國最高氣溫。15日,氣溫竄到43℃,甚至,綦江突破了重慶歷史上的最高氣溫紀錄—44.5℃。
那天,央視360°欄目記者站在重慶街頭報道說:「都說重慶是一座熱鬧喧嘩的城市,而今我站在這裡,竟然發現街頭沒有多少行人,整座城市異常安靜……」
誰能料想,以熱情豪爽、高聲大嗓聞名於世的重慶人,竟然被酷熱折磨得沒了言語!
8月22日,一條新聞讓重慶人心裡很有幾分涼爽:-位中央領導同志決定捐出30萬元稿費,幫助重慶修建一座「母親水窖」,以解決困難地區群眾飲水難問題。
從那一刻起,我的心裡也流淌著一股清泉,那是從「母親水窖」流出來的。
我對「母親水窖」並不陌生。
2003年6月,我去三峽庫區腹地採風。頂著烈日乘車直奔萬州龍寶,當天下午就趕到了響水鎮。
響水鎮原名「想水鎮」。地形起伏大,孤包獨梁多,那土地是滲水性極強的紅石骨子土壤,一挑水下地,轉眼就無影無蹤。雨水好的時候,湊合著吃飽飯,遇上乾旱年頭,就只有望天興嘆。
「婦聯來人了!」剛走到保合村村口,不知誰叫了一聲,頓時,村民們奔出家門。「走,到家喝開水!」喊聲響成一片。最終,一個梳著兩條辮子的少婦硬把我和鎮辦公室的小宋「搶」到了家裡。
開水碗端出來了,每隻碗里卧著三隻白亮亮的荷包蛋——這是當地接待貴客的最高規格。村民們陸續來到院壩,有的提來剛摘下的裹著金絲苞衣的嫩苞谷,有的捧來染著白霜的新鮮李子,純樸的笑臉,熱乎乎的問候,讓我感動得不知說啥好。那一刻,我找到了當年紅軍進村的感覺。
「為什麼要說婦聯來人了呢?」我有些奇怪,轉頭問小宋。
「只要女幹部進村,鄉親們都會說婦聯來人了。」一位高高挽著褲腿很是精明能幹的中年婦女搶著回答。小宋趕忙介紹,這是村裡的張支書。
「張支書,村民為啥這麼喜歡婦女幹部呀?」
「讓代居平給你說吧,她是活媒子(即見證人的意思)。」
代居平,「搶」我們到家的少婦。
第一眼,我就被這山裡少婦清純的美驚呆了。灰白色圓領體恤遮掩不住窈窕的身材,精緻的五官,燦若春花的笑容。抬眼看人時帶著幾分羞澀,垂下眼帘時長睫毛像菊花蕊似地覆蓋著又黑又大的眼晴,活脫脫一株開在農家小院的吐著清香的山菊花。
她笑著輕聲說:「不礙事呢,等晚上宵夜後我慢慢說給你聽吧。」
那晚,在氤氳著艾草馨香的院壩里,望著如黛的層巒疊嶂,我聽到了「母親水窖」的故事。
何家三兄弟,老三長得最瘦小。兩個哥哥找嫂子後分家過了,他與老母親守著老屋過日子。當門前的梨樹開花結果的時候,老三也會想女人了。他常常呆坐在暮色里望著對面的大包山若有所思。
後來,媒婆上了門,他被帶去看一個叫代居平的女子。
結婚那天,當嬌羞的新娘出現時,滿村的人都驚呆了,他們認為她就是大包山的西施。直到在尾隨新娘前行時才心痛的發現她跛腳的缺陷。
在這個靠腿腳和肩膀過生活的地方,健康的腿腳遠比漂亮重要。善良的村民為她能否在這個地方生存下來暗暗擔憂。
代居平婚後第二年就養了個白白胖胖的兒子。她不但會操持家務,還會餵豬、養蠶,在常人眼裡她是一個少有的能幹女人。
然而,跛腳找水的苦澀只有代居平自己清楚。那是2001年,乾旱從夏天一直持續到秋後。人們已沒有心思顧及下半年的口糧而憂慮著下一頓的飲水。水荒,逼得村民們整天挑著水桶四處找水。走一路尋一路,一直到五公里外的小溪和牛滾凼。挑水的距離每向前延伸一點,代居平眼裡的憂鬱就深沉許多。老公外出打工,婆婆老,兒子小,挑水的重擔落在她的肩上。
一天清晨,她像往常一樣早早的起床給上學的孩子做飯,舀水的時候發現木桶里空空的,一滴水也沒有。她傻眼了,低頭查看才發現地面濕漉漉的,「桶漏!」她尖叫起來,抓起水桶對著昏黃的燈光查看,果然看見桶壁上裂開了口子……
她抹著眼淚敲開鄰居的門,借了一瓢水給兒子煮了一碗麵條。待她跌跌撞撞趕到「老水井」時,等水的隊伍已綿延幾十米長。她疲憊地站在隊伍的末端,心裡升騰起莫名的辛酸。她想起昨晚的事,兒子將臉盆里洗過幾次臉的黑乎乎的水倒了,她一把抓過兒子,「啪啪」兩耳光扇了過去。「該死的東西!怎麼不知道甘難苦處,咋不留著晚上洗腳?」兒子捂著臉像只小貓縮在牆角傷心哭泣,代居平也忍不住鼻頭髮酸。「兒啊,你不知道,媽媽挑水太難太難了啊!」她摸著孩子紅紅的臉蛋心裡說不出的痛,娘兒倆抱在一起放聲痛哭。
2001年10月,村裡來了一群女幹部,走家串戶和她們擺龍門陣。村裡的女人們談起種種辛酸:因為缺水,無法洗身子,村裡不少姐妹患上了嚴重的婦科病;因為缺水,孤身的陳大娘幾年沒洗過一次澡。尤其講到跛腳的代居平每次只能挑半桶水,走一路灑一路哭一路時,她們全都落淚了。
後來,村裡人了解到,那些都是上面來勘點的婦聯幹部,一個「母親水窖」就要建在大包山上。
開工那天,肆虐了一百多天的太陽終於隱去蹤影,老天竟奇蹟般的下起了大雨。大包山沸騰了,男女老少扛著鋤頭竹箕奔向工地,「吭喲、吭喲」的號子聲響徹山谷。八十多歲的冉瑞珍老人不顧鄉親們的勸說,硬是下到塘里,使勁的鏟起了淤泥。「子孫後代就要有水喝了,我也來出把力。」如今,老人已去世,但她下塘鏟土的事,大包山人記憶猶新。
只用了四十天,「母親水窖」就竣工了。
當山塘里積聚的雨水經一級一級的提升過濾後,清冽冽的自來水送到了村裡每戶人家。
第一次擰開自來水龍頭,嘩嘩的清水讓代居平笑開了花,接著又嗚嗚地哭出了聲。她想起心痛她的老公,好不容易從外地回趟家,氣不歇一口就操起扁擔水桶上山挑水。大石水缸裝滿了,人也累得趴下了,連與她親熱一下的力氣都沒有了,讓代居平難受得心尖子滴血。
嫁到這裡十三年後,終於盼到不缺水的時日。當晚,她燒了一大鍋水讓全家人洗澡。婆母舒服的叫出了聲「哎呀呀,這輩子是頭一次享天福!天大的福啊!」
我明白了,婦女幹部受歡迎是因為「母親水窖」!是「母親水窖」讓村民尤其是村裡的女人們換了一種活法!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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