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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負能量」,國產電影會更好嗎?

不知大家發現沒有,現在人們越來越愛用「正能量」、「負能量」作為標準去評價一部作品。

比如最近又火了的宮斗劇們,后妃互相戕害的情節滿是建立在封建糟粕文化的基礎上,讓人覺得很負能量。

再比如這幾天正在上映的,賈樟柯導演的《江湖兒女》,也掀起了一陣風波。

它的故事,大概是一個「大哥的女人」成長史,伴隨著窺探三四線小城市社會劇變的視角。結尾沒什麼激動人心的高潮,也沒什麼懲惡揚善的正義,普通得就像現實生活一樣令人憋屈。

有不少聲音聲討這樣的電影是負能量的,「好人沒好報」,沒有宣揚正常的善惡觀,讓人看了心裡之後堵得慌。

賈樟柯微博回應「負能量」說

負能量這詞我們都理解是什麼意思,那到底啥樣的影視作品會被歸類於此?

觀察一下現在的輿論,不難發現被斥為「負能量」的作品有這樣的特點:

著重描寫現實問題的骯髒醜陋,或者表現人心的複雜險惡,讓每個擁有正常良知的人看了都會覺得憤憤難平——不管是現實主義題材,還是互相算計的宮斗題材,看似大相徑庭反而在觀眾心中有著同樣的效果。

更重要的是,這些作品沒有給出一個讓人覺得有希望的結局。《葯神》結尾至少告訴你,高價救命葯被納入醫保,事情正在變好;《江湖兒女》這樣的卻啥也沒有,那些害過人的黑幫混混有沒有得到懲罰,「渣男」怎麼沒跪在發達的前女友腳下求饒……什麼都沒有。

這種「將黑暗發揮到極致」且不給「翻案」機會的表達方式,也是負能量的來源之一。

網路上關於負能量電影的一種看法

照這麼看來,古往今來很多藝術作品,都飄散著穿越了幾千年的負能量氣息。

像古希臘悲劇《安提戈涅》、《俄狄浦斯王》什麼的,凈是利欲熏心、傲慢愚蠢的當權者在作妖,正直善良的正派人物差不多全死了;

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也是,好人沒一個看到了劇終第二天的太陽;

國產電影影史上許多部經典之作也是一樣,擅長表現普通人的沉浮掙扎,影片中的世態炎涼、人心險惡,看完一個比一個讓人堵得慌。

畢竟文藝作品有反映現實的功能,而這個世界的生存邏輯,本身也沒有「正」到哪裡去。

電影《霸王別姬》

當然,不喜歡看這樣的「負能量」作品沒什麼毛病。

對於很多人來說,看電影是為了心情舒暢、愉悅精神,結果最後好人沒好報、正義得不到伸張,哪個有良知的人看了能不憋屈?

別說觀眾堵得慌,這藝術作品的教化功能也不怎麼樣,好像在為壞人張目、讓「正常」的善惡觀被埋沒一樣。

這是個人品位與審美的選擇。畢竟好人沒好報的負能量事情在生活中已經很討嫌,所以人們喜歡在文藝作品中寄託理想,宣洩現實中積累的情感,很正常。

但是,很多事情不能脫離大環境的語態,「負能量」的評價在很多時候不止一個個人選擇那麼簡單。

我們都知道,負能量在現在的話語體系下不是什麼好詞。

平時當我們批評什麼東西是負能量的,往往是在暗示,這樣的東西不值得擁有一席之地——儘管這種情緒和與它相關的東西,常常讓我們的生活擺脫也擺脫不掉。

當它被用來評價一部文藝作品時,「罪過」似乎比「爛俗」、「演技差」、「情節難看」等批判性詞語更為徹底。

因為別的負面評價總歸有一個明確的指向,指出這部作品是在創作的哪個環節有缺陷,唯獨「負能量」這個詞,沒有。它只是從整體上指出這個作品存在的意義與主流基調相悖。

很多普通觀眾也很快地學會了這一套鑒別作品的方法,並自覺地以此為標準對文藝作品進行審查。

「這導演整天就知道拍些負能量的事情,不想看見他這種抹黑醜化社會的導演撈錢。」

「瓊瑤劇里凈是小三渣男,太負能量了,當年怎麼過審在電視上播的?」

「宮斗劇成天互相算計、謀害別人,凈是封建糟粕,這麼負能量怎麼能上星播出?」

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就會發現負能量這個概念真的很好用,不少觀眾積極地將其內化在自己的認知體系中,並自動判定這樣的作品不應該出現。

但是一旦「人皆可鑒負能量」,關於一部作品到底有多負才算負的標準,反而愈發模糊又容易衝突。

就比如《延禧攻略》《如懿傳》這種大女主宮斗劇,一群處境其實相同的不幸女性成天互相使壞,看得人心裡是挺憋屈;可是最後,代表著某種正義的女主角掃平一切不安好心的反派,走上人生巔峰,這又是因果報應邏輯的一種表現形式,反而又在某些價值觀中與負能量的表象相悖。

大部分作品都不是鐵板一塊,換些不同的角度看看,其實正不正、負不負的,還真很難說。

再追究下去可能就會得到這樣一個結論:或許讓我看得不爽的,都能罵它是宣揚負能量。

畢竟「爽劇時代」,觀眾的爽與不爽已然要大過天。與其說這個詞是恰當的文藝批評用語,不如說更像一頂不由分說的帽子。

這頂帽子一旦被輕易扣上,有些東西就很容易被混淆。

比如有些都市劇,成天咋咋呼呼地演那些小三渣男有多賤、婆媳怎麼撕X,觀眾看了是不是很鬧心、覺得負能量滿滿?是的。

但是這充其量只能說是創作技巧低下的問題——創作者用這些在現實中最撩動人八卦欲的矛盾衝突抓人眼球,又只會表現得很膚淺。為了反映這些現實中客觀存在的事情,他們本可以處理得更高明討喜,卻沒能做到。

觀眾可以監督業界的創作水平,但這和「因為我看得不爽就要嚷嚷不許拍這些東西」,完全是兩碼事。

除了「不該拍的瞎拍」,另一種思維是「該拍的你不拍」

斥責負能量作品的人認為:你可以揭露社會上的問題有多黑暗、人性有多醜惡,但不能不給出讓人有希望的東西,不要一棒子打死。

這就是一個藝術創作自由的問題:是否必須要有一個光明的結局,一部作品才完整、才值得好評?

如果認可藝術創作應該有表達各種情緒、反映各種現實的自由,那麼答案就很顯而易見了——創作者可以選擇表現社會問題得到解決的積極一面,自然也可以選擇表現別的可能性。

一部全程黑暗無邊的電影本質上並無什麼特殊,我們可以從很多角度評價它。但如果僅僅因為它選擇沒有拍happy ending就發出誅心的指責,不過是一種干涉自由的綁架罷了。

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

在這個基礎上,另一種對負能量作品的評判標準也正在壯大:

「這角色做了這樣的壞事,卻沒有像我期望中那樣惡人惡報(黑暗的現實就這麼黑暗下去了),說明作者心裡支持這種行為,這作品三觀不正。

或者,只要一個角色做了某些道德上有瑕疵的事情,或是在人性的誘惑前有所搖擺,沒有從頭到尾都表現出「三觀正」,一樣會遭到類似的斥責。

作品中出現有違公平正義的情節,出現了人品有缺陷的人物,就代表作者在支持他們的選擇嗎?那些認為結局必須要善惡有報、否則就是「負能量」的人,往往也持有這樣的邏輯,從而整體上否定掉作品的價值。

更加偏激的是,當創作者本身因為某些情感上的事情成為八卦談資,相比較與客觀地討論作品中體現出的價值觀,輿論更想抨擊作者的創作動機。

比如瓊瑤和她的作品,比如劉若英和《後來的我們》。如果創作者本身的經歷在觀眾眼中已經不佔道德優勢,那麼她們的作品更容易被認為「是在給自身的經歷和認同的價值觀洗白」

一旦將一切都歸結為作者創作動機有問題、是為了宣揚不正確的價值觀,那基本上就一棒子杜絕了除了道德以外的所有探討價值

讓人覺得無奈的是,近些年,這樣的聲音不絕於耳。

它們和將看得不爽的作品斥為負能量一樣,反映的是我們看待文藝作品的角度正趨於單一化。

而且這種變化,發生得十分自覺——作品的受眾正在主動提出要求,用嚴格的道德標準去要求文藝創作。

比如網文界有這樣的現象:有的讀者十分執念於主角雙方的感情戲是否足夠純潔。如果作者沒能做到讓女主成為男主愛過、摸過、親過的第一個女人,不能保證雙方從生到死、從身體到心理都是對方的唯一,可能會招來「雙潔黨」(感情、身體雙潔)的抱怨甚至謾罵。

有網友吐槽雙潔標準之嚴苛

再比如如果你在2018年重看童年老劇,會發現彈幕里永遠在批評角色在感情生活上的對錯

周芷若和趙敏互為小三,《武林外傳》的秀才和無雙是一對渣男女……連《紅樓夢》里的襲人、晴雯都要算不同類型的心機婊了。

好笑的是,像《流星花園》《情深深雨蒙蒙》這種童年劇能在20年後又翻紅,都是因為它的一些情節和人設在今天會被驚呼:毀三觀!

這所謂的三觀,是單一的、嚴苛的、且絕對優先的道德標準。在一些人眼中,它正在成為重要的甚至唯一的文藝作品評價體系。

要理解它的流行很簡單,因為未經審慎思考的道德標準是世界上最容易理解並揮舞起來的武器

觀眾當然可以用自身的喜好來辯護:「我就是喜歡看主角互相忠貞的甜甜故事,就是不喜歡那種男主,怎麼了?」這沒怎麼,但作為一個愈演愈烈的現象,我們應當警惕的是它生長的土壤——

探討文藝作品的公共空間,正在自發地被壓縮。

在單一化的評價體系中,表現人性的複雜與多樣很容易被視為「洗白」、「三觀不正」;

去體味作品裡的人與人生時,同理心不復存在,人的處境無法被綜合地解讀,只能就一件事論出個分明的對錯,只能有支持和否定兩種感情;

這和看到不符合樸素是非觀的作品就斥為負能量一樣,是思維的怠惰。

在這種環境下,「作者已死」的觀點已無法適用——的確作品在被創造出來之後,怎樣被評判、被解讀是受眾的自由,但假如受眾的思維如一片殭屍出土般死氣沉沉,又該如何?

這實際上是在期待將文藝作品的教化意義無限放大,成為社會發展的樣板,國民道德的標杆。

但是試想一下,如果真的如此,這樣的世界該有多枯燥無味?

文藝作品是社會的鏡子,從各個角度而言。如今它本就已經越來越像個錙銖必較的放大鏡,而它本來的樣子,應該是窺探世界之大與深的萬花筒吧。

【全文完 歡迎留言互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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