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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山:一棵樹,一頭豬,一塊地基,貧困戶老甘




本文為「人世間戰隊」作品,更多作品請看:

人世間戰隊




這個學期,老師們都分到了任務,每人幫扶一戶貧困戶。





許多老師非常不解,覺得自己也是貧困群眾,如何去幫扶更貧困的人?可鄉里說了,教師去幫扶主要的目的是要查清貧困戶的台賬,摸清貧困戶應該享受的政策是否完全覆蓋,重點是宣傳咱們脫貧攻堅中的教育扶貧政策。




四月底,老師們就領到了負責幫助的貧困戶信息,走訪立即開展了。






1,我負責老甘




我負責老甘一家,大家都說老甘夫妻倆是村裡貧困程度最嚴重的。



他們夫妻二人都是五十多歲,具體多少歲,他們兩個自己也不知道,上戶口的時候,是胡亂說的年份和日子。

兩人結婚有三十多年,沒有養育孩子。聽村裡的人說,妻子腦子不好,這可能是他們沒有孩子主要的原因。




請了村裡的羅主任領路,村主任對村裡特別貧困的幾戶了如指掌。




村主任介紹,老甘妻子生下來時不是這樣,只是有些智力低下,後來不知什麼時候就變成了這樣。當年的老甘老實巴交的,大家都覺得他們倆在一起挺好,後來他們倆就真成了夫妻。



老甘家在村子的最西邊,穿過寨子才能到。




剛進村子,一老媽媽就拉住村主任的衣角:「羅嬢嬢要去哪兒?是不是又要去老甘家?」




村主任笑著點頭說:「帶老師去看看他家情況。」




老媽媽瞬間來了精神:「我跟老師講,那對孤寡夫妻可憐啊,命真不好,小娃不得一個,婆娘又瘋,但是勤快啊,請來幹活從來不會偷懶……」




夫妻倆住在在一間不足12平方的屋子裡,十年前建的烤煙房改造的,狹窄但兼具多種功能,廚房、餐廳、卧室、儲物間、炕房等等。

據說這小烤房也不是他自己的,屋子裡有迴風爐、兩個箱子、一張床、一張小桌,剩下的空間看著怎麼也不夠兩個成年人的活動。




村主任說:「今年年初為老甘謀了個職位,一個月500元,去離老甘家5公里遠的集上打掃衛生,每到趕集那天打掃,或者平日里有活動時就打掃一下,其實蠻輕鬆的,但老甘不去。」




我建議道:「可以讓老甘帶著他婆娘去啊!」




「可能他是擔心掃地的時候,他婆娘犯病。」村主任說。




他們兩口子一直生活在這裡,日復一日,一切都圍繞著這間屋子,聽說他妻子從沒有一整天離開過屋子。






老甘唯一的屋子





2,民政兜底




老甘有兩塊地,一共兩畝多點。去年鄉里讓種青貯玉米(全株玉米賣給村裡的育種場),他就全部種上了,玉米掛果不久鄉里就來收購,一噸450元,老甘賣了玉米,凈收入一千多元。這是他這兩年來最大的一筆收入,夫妻倆特意盛裝趕了一次集,買了些肉回家,提前過了個年。



夫妻倆養了頭豬,賣豬應該可得兩千多,但老甘說:「一頭豬,本錢都是幾百塊錢,每天還要喂糧食,根本就沒賺錢。去年買了兩頭,死了一頭,現在我是虧著哩。」




老甘家的豬圈跟他們住的屋子面積差不多,僅有的不同是,住人的屋子用磚塊把四壁的窟窿填上了,而豬圈四周通風,豬圈的門是銹跡斑斑的鐵柵欄,而老甘的門是用了幾十年的木門,其它差別也沒多大。




我建議老甘多養兩頭豬,空間夠大,死了一頭,現在只剩一頭。



「都是兩個活動的空間,我們兩口子的屋子這麼大,給兩頭豬的圈也應該這麼大。我婆娘死了,我也不會再找了,再說也沒糧食了……」老甘悵望著趴在圈欄旁的豬崽子,淡淡地說。







老甘養的豬崽




老甘沒有出門打工,平日里地里沒活,他就打些零工,寨子里打烤煙、薅苞谷(玉米地除草)或者別的什麼農活,也都會找他,一天辛苦下來也有七八十塊。老甘做事勤快,村鄰也都喜歡找他。有時運氣好,村裡或鄰寨有人家建房,跟著施工隊一起去扛水泥、搬磚,一天能有一百多的收入,總之有力氣,糊口沒有問題。




老甘笑眯眯地說:「放心不下這瘋婆娘,不敢走遠,倒不是怕她跑咯。現在幹活中午都得回來做飯給她吃,一天不回家,怕她沒吃的。出遠門又怕她被欺負,你不曉得,村裡的光棍多著哩。」




妻子在一旁依舊笑眯眯的大喊:「我沒瘋,我沒瘋……」




老甘趕緊回應:「你沒瘋,你沒瘋……」




聽老甘講,妻子的瘋病不是一直瘋,時好時壞,前一秒還好好的,後一秒就會把自己全身都脫光,自己抓撓自己,誰也不認識,也可能一個星期都不會犯病。瘋的時候歇斯底里,清醒的時候恭順安靜。早些年有點錢去醫院瞧病,錢花完了卻沒什麼效果,後來沒錢,也就不再提醫病這件事。




2016年,村裡考慮到兩人的實際情況,認定他們夫妻為最貧困一檔,上報民政部門,獲批以後每月一個人能領113元,這叫「民政兜底」。




同去的村幹部趕緊跟我們普及民政兜底的知識。




說到兜底,老甘有些害羞。




他說:「

兜底就是自己是最窮,有些沒臉見人,但是想到自己婆娘,一個月兩個人能領兩百多,臉皮就厚了。




為了他的女人,男人的尊嚴被一點點磨得殆盡。




老甘悄悄透露,其實厚著臉皮要兩百多也許不算什麼,他給不同醫院的醫生都跪過,後來覺得再怎麼跪,病治不好,也就不再跪了,回家好好照顧婆娘到死算了。




說起這些,老甘不再微笑,一絲憂傷淺淺掛在眼角,轉瞬就消失了。




脫貧攻堅工作全面鋪開後,村裡給老甘上了政策,用貧困戶特惠貸款的方式幫老甘買了一頭牛,政府貼息。牛牽到村裡的育種場,不需要老甘餵養,每年還能分到1600元。今年6、7月應該就能拿到錢。老甘說:「政府的政策確實好啊,等拿到錢,再去集上買點肉,改善一下生活。」




老甘的門上有一張連心卡,上面寫有老甘的基本信息和貧困戶的幫扶政策。




最醒目的是每年人均可支配的收入是2580元,也即是說每個月能支配的是215元。




把215元細分,一包50斤的米最少125元,一桶油50元左右,再買些日用品,幾乎就剩不下多少。但老甘能節省,油少吃,洗衣粉、牙膏、捲紙買一次能用幾個月。各種省吃儉用下來,每月還能給妻子買些吃的。







剛吃過飯,碗還沒洗






3,皂角樹




老甘家門口有一棵很粗的皂角樹,一個人勉強能抱完,據說長成這麼粗這麼高的皂角樹要幾十年。




去年村裡來了一幫專門收老樹的,出價也挺高,老甘沒賣。那段時間,他妻子正犯病,他無暇顧及其它,整天守著房門,怕妻子脫光了跑出去。他說:「瘋了這麼多年,從來沒讓她光著身再跑出去過,讓村裡人看見了,肯定風言風語。」




老甘說:「自打他記事起就有了這棵皂角樹,習慣了每天出門就看見它,賣了捨不得。」




每到皂角樹變綠的時節,老甘就砍拾了許多皂角刺,用竹蘿盛著,趕集的日子去街上賣。據說皂角刺是一種中藥,老甘也不清楚,只是有人買他就去賣。




皂角刺的功效與作用都不少,但是精明的商販們都勒著價。老甘也沒覺得虧,以前的皂角刺都任由它掉落,爛在地里。調皮的孩子會把堅硬的刺撒在路上,扎過往的車輛的車胎。現在皂角刺能賣錢,不管多少,都覺得好似撿來的意外之財,反倒覺得賺了。




等到皂角成熟,還能賣錢,會有專人來收購。




老甘說:「守著這棵樹,就像守了棵搖錢樹。」






4,看風水




今年年初,村裡的危房改造指標下來後,老甘的房子自然被列為改造對象,根據老甘夫妻的現實情況,他們是最貧困一檔,有3.5萬的危房改造資金。




修房對於老甘來說可能是後半生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了。村裡告知老甘,只需要他把建房的地基打好,建房的所有工作都會承包給施工隊,今年年底,他們就能搬進新房子里住了。




老甘最不缺的就是力氣,挖地基的事全由他自己一個人完成,當然他也請不起人幫忙的。




我們到老甘家時,他正在新房地基上一鋤一鋤賣力地挖,手上的泥土和兩手渾然一色。




老甘說他的地基完成了一半。鄰居都說,真是佩服老甘,一把鋤頭,一把撮箕,每天起早貪黑的忙活著,幹勁真是足,瘋媳婦也爭氣,好長一段時間都沒再犯病了。




新房的選址就在老房旁,新房是南北朝向,看上去很明顯,沒有充分用好地塊,而且那棵被老甘稱為「搖錢樹」的皂角樹就在地基的中央。如果朝向變成東西,既能充分利用地塊,也能把皂角樹的位置留出來。




可老甘說:「找陰陽先生看了,南北朝向風水最好,為建新房,皂角樹要砍了。」看得出,

老甘捨不得「搖錢樹」,但為了好風水,該砍還是堅決砍。




陰陽先生是老甘媳婦弟弟的丈人,老甘買了一條五十多元的煙,專門去請他來看地基風水,陰陽先生現場觀察了許久,才定下來的這個朝向。




老甘篤信陰陽先生,請羅盤看房子朝向的時候,老甘又在羅盤底下放了12元錢,這是老輩的人傳下來的規矩。老甘說:「先生請羅盤之前就要先用紅紙包好錢,不能等先生開口要,先生雙手捧羅盤的時候你就得把錢塞到羅盤底下。」老甘自信地跟我傳授經驗,抬頭看見我正認真地聽,老甘臉上滿是驕傲。




「你不信不行啊,你看,自從我這地基這麼朝向,我婆娘都沒再犯過病……」老甘雙手搓著手上的泥說。




羅主任半開玩笑地說:「看好了就好嘛,風水這麼好,今年怕要抱個大胖兒子?」




老甘降低了音調:「生小娃是不可能生的了,生不了,瘋婆娘一個,你又不是不曉得。」話沒說完,老甘默默的把頭轉向另一邊,臉上的皺紋明顯收縮了許多,剛剛的自信和驕傲消失得無影無蹤。




村主任告訴我們,剛開始的時候老甘不願意建房,

他覺得自己沒有後代,建新房沒多大意義,等到以後他不能幹活了,兩口子就死在老房子里,房子垮了,剛好把他倆埋了,誰也不用麻煩。

所以,當初怎麼勸,他就是不想建房。




後來村主任跟老甘說:「你這個爛烤房,死在裡面風水都不好,死了你們倆都還要受罪。」沒想到這句話觸動了老甘,自此以後老甘像上了發條一樣,每天起早貪黑就忙建房的事。




我問老甘:「死了還怕受罪嗎?」




老甘嚴肅了,鄭重地跟我說:「怕,怎麼不怕,你們小年輕不懂,埋的地方風水不好,到了陰曹地府要受罪。我婆娘都受了一輩子的苦,下去了還受罪,我過意不去啊。」




老甘覺得所有人死後都要去陰曹地府報道,他不知道什麼叫天堂。他打算好了,建新房後,他也是死在房子里,只不過是找了個比老房子風水更好的地方。




村裡上點年紀的老人,子女都會給他們修活墓。老甘沒有子女,只能自己用儘力氣,完成人生最後一件大事。在建的新房,在他看來也是他們兩口子的墳墓,我看見老甘望向自己的地基總是充滿了特別的希望。







和我們說話的老甘夫婦




那一天,夫妻兩口一直笑眯眯的,在他們眼中,看不到絕望、悲哀,生活的艱辛對於他們來說似乎不算什麼,好像他們始終喜歡著生活里的每個細節和瞬間。每天清晨,他們睜眼能看到彼此,一日三餐能果腹,不操心也不擔心,人生的其它,他們都不考慮。對於老甘兩口子,所有的一切不過是活著而已,活著的時候真真的活,死的時候安然赴死,老天爺都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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