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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爾金之火,圓明園之殤


額爾金之火,圓明園之殤


縱火者原本以為打擊的只是皇帝本人,但是隨著「人們關於真龍天子——火燒圓明園的懲罰對象——的記憶」的煙消雲散,整個民族都感覺受到了凌辱和傷害。

1860年,10月13日。又一年秋天,肅殺的氣息,開始籠罩著大清的皇都。天底下,北京的城牆依然巍峨氣派,但是人們知道,它正面臨著傾覆的憂患。

自英法軍隊在八里橋大勝清軍、咸豐皇帝聞訊出逃以來,北京已是一連多日城門緊閉。城外70米處,法軍的四門加農炮,炮口冷靜地對著這座大清皇帝遺棄的都城。而城北約250米處,英軍的大炮也對城牆虎視眈眈。聯軍已用非常蹩腳的中文通告全城,若13日中午清政府依然不肯簽署和約,那麼武力攻城將不可避免。

將近正午的時候,在北城牆的安定門,慢慢打開了一道縫隙。「因為戰敗而沮喪,因為圓明園被搶劫而嚇破了膽」的清政府,剛剛許諾將此門讓出,英國人拿皮耳將軍便率領200名英國士兵小分隊,搶先一步進入城內,在《上帝保佑女王》的樂曲聲中,將英國的國旗懸掛在一根高高的旗杆上。一刻鐘後,隨後而至的法軍,也使國旗飄揚在了北京的城頭。

就這樣,不費一槍一炮,英法聯軍「攻破」了這座由「土石築成的龐然大物」。一位隨軍記者寫道:「大清帝國的首都北京已經被英法聯軍佔領,而人們吹噓的這座天國帝都,以及這座皇城永遠不可攻破的神話破滅了。」(鄭曦原編《帝國的回憶》)

至此,在軍事上,這支涉洋遠征的幾千人馬的隊伍,已經取得了最好的結果。然而,武力上優勢的局面,卻依然令這次「遠征」看上去前途暗淡。他們勞師遠征,本為覲見皇帝、簽署條約而來,但此時咸豐卻已遠走承德,留在京城負責外交談判的恭親王卻遲遲不肯露面。而此前,在天津、通州,兩次與清廷和談破裂的經歷,都令人對未來外交的形勢難存樂觀的打算。

當大清朝最堅不可摧的一座城池也被輕而易舉地佔據以後,英法兩國發現,真正阻礙簽約進展的屏障並不是城牆,而是清朝不肯放下的「顏面」。

「天朝」的顏面

1860年,直到歐洲人的軍隊兵臨城下的時候,大清帝國依然在「天朝」的幻想里沉浸痴迷。「天朝」之外,皆為蠻夷,海外番國,均系臣屬。中華帝國高高在上,中國的皇帝則自比天下君王之主,各番邦首領在他面前,都要俯首稱臣。覲見「天朝」皇帝時,不僅言談舉止,而且行為辭令,都必須按照嚴格的禮儀規定行叩拜大禮,以表示自己的「卑下和謙恭」。

正如法國人布立塞在《1860:圓明園大劫難》一書的序言中所說:「中國的當政者,深信其數千年文明及文化的優勢,他們自認是天底下唯一的文明。由於對現代世界的變化知之甚少,他們的思想依然停留在這點上:他們確信中華帝國是世界中心和天下主宰。他們蔑視西方人,將本國的眾多禍患歸罪于洋夷,他們對西方肆意強加的產品與技術不感興趣。北京的朝廷夢想保持一個不受任何外來影響的帝國,因為凡是外來的,都是有害的、致命的。」

因而,1860年,當英法兩國遠道而來,提出開放貿易、覲見皇帝、建交外交關係,並在京城派駐使館等一些要求時,他們發現,大清帝國對他們簡直沒有一絲無好感。「天朝」認為,歷來只有貢使才有資格進京面聖,而且在大清過往近200年的歷史上,只有當朝廷盛典或皇帝開恩的年份,外國的使臣才被允許短期地進京。而英法這些外夷竟要在「天朝」的皇都中派駐大使,簡直是異想天開。這是「天朝」不易的規矩,破壞這一規矩,咸豐皇帝將無法向列祖列宗交代。

若英法使團必欲進京,則在儀式上務必服從清政府的安排,這是關係到「天朝」臉面的問題。在天津,就是這一問題上的分歧,成為和談破裂的導火索。諸條款協商完畢後,赴京換文的儀仗隊人數成了雙方爭執的最大問題,欽差們表示,過大的儀仗隊將是對皇帝威嚴的損害,容易被誤解為是向武力讓步。在通州,又一輪的談判,跪拜的問題再次使談判陷入僵局,中方表示,除公使見皇帝必須跪拜外,其他條件皆可讓步,而英法談判代表巴夏禮則始終堅持「要面見大皇帝,親遞國書,立而不跪」(王道成《北京學研究文集》)。

在西方人面前,為了維護天朝皇帝至高無上的威嚴,這已不是第一次在「叩拜」問題上產生衝突了。早在67年前,準備前來與清朝建交的英使馬戛爾尼,就是在跪拜的禮節上得罪了「天朝」。乾隆皇帝降旨,終止英使的活動,並且在給英王的敕諭中,傲慢地寫道:「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原不籍外夷貨物以通有無。……爾國僻居荒遠,間隔重瀛,與天朝體制原未諳悉,是以命大臣等詳加開導,遣令回國。」又1816年,英使阿美士德因拒絕叩拜,也被嘉慶皇帝趕回國去。嘉慶同樣以生硬的言辭致書英王:「但能傾心效順,不必歲時來朝,始稱向化也。」一直到後來,在這類的事件里,大清朝都以天生的優越感,一次次傲慢地羞辱著西方來的使者。

如果說,之前西方人還可以對清朝的傲慢忍氣吞聲的話,那麼這時,他們,尤其是英國人,與天朝打交道更喜歡用強硬的方式了。工業革命以來,英國開始了突飛猛進的發展。至19世紀60年代,英國進入了發展的黃金時代,它已是世界的貿易中心和金融中心,並且,一個盛極一時的,勢力遍布五個大洲的「日不落帝國」,也正在崛起。

伴隨著國力的強盛,英國人的優越感也日益強烈。他們相信對任何地區而言,自己都擁有絕對的優勢:軍事上自不必說,更重要的是思想意識上的優勢,即白種人、基督教和西方文明的優勢。「中國人將他們稱為『蠻夷』,他們感到好笑。他們滿腦子殖民思想,有些人的身上還表現得特彆強烈,不可一世。……他們同中國人打交道,光憑威脅、大棒政策和訴諸武力。」(布立塞:《1860:圓明園大劫難》)

於是,當不可一世的西方人,被同樣傲慢的「天朝」的欽差們告知,面見皇帝還要叩頭時,他們簡直怒不可遏。在西方,這是「自由臣民」的尊嚴與榮譽所不能容忍的。正如1859年,美國公使華若翰被告知須行「叩頭」之禮,才可覲見中國皇帝時,他的強烈抗議:即使在本國總統面前,也絕不跪拜,男人只是在「上帝和女性面前」,才肯屈下雙膝!

9月6日,天津和談破裂後,英國大使額爾金勛爵在寫給妻子的信函中,就忿忿地說:「我又要開戰了!愚蠢的中國人明目張胆地弄虛作假,這正好給我一個統領大軍長驅直入北京的絕佳借口。」他說,中國人如此不恭,他決定斷絕和談,立即向北京進軍,不再以和平的方式,而是以戰爭的方式。

火燒圓明園

和談無效後,清廷扣押了前來談判的英法使節,作為人質,以逼迫聯軍退兵,並命僧格林沁率2萬名蒙古勇士,於八里橋一帶阻擊聯軍。

額爾金和他的同伴們,則帶軍一路北上。9月21日,與清軍在八里橋相遇,僧格林沁潰敗而退;10月6日,佔領圓明園,洗劫兩日;10月13日,佔領北京。

11月,是聯軍很早就已預定的撤軍日期,在一個遙遠而又陌生的地方去面對嚴寒,對「遠征」來說將是災難性的後果。1812年,拿破崙在莫斯科的潰敗就是極好的例子。此時的北京,「人們已感到了冬天的預兆,遠處的山巒已有白雪蓋頂,北風吹得一陣冷似一陣。」(布立塞《1860:圓明園大劫難》)冬天來臨前,留給簽約的時間已所剩無幾。若暫時撤退,明春再來,則意味著清朝又一次拖延外交的勝利,而英法兩國將會遭到整個西方的恥笑。

但這個時侯,中國的外交官卻偏偏蹤跡全無,據說恭親王此時已「惶惶然夜無定所」。一位以撰寫赴蒙古、中國傳教傳記聞名的神甫這樣寫道:「連最沒有洞察力的人都看得很清楚,清政府的做法旨在使歐洲人失去興趣,最後與他們斷絕往來。」

額爾金對於簽約志在必得。清廷有些「無賴」的做法,只會為他們又添加一條新的罪狀。在額爾金大使看來,對於這個傲慢、排外、對外部世界一無所知,又不講道理的朝廷,僅僅靠炫耀武力已不足以解決問題,只有在精神上擊潰它,「天朝」才會乖乖就範。他希望有一種報復的效果,「必須能夠留下一個長久性的印記」。

圓明園,至此已有150年的歷史,它始建自康熙年間,後經雍正不斷擴建營造,並在乾隆晚年達到了其輝煌的全盛時期。這個與大清皇帝最為緊密的一處所在,同時也是一個脫胎於大清盛世的產物。反過來,它又以其無與倫比的壯麗、華美、奢華,以及建築藝術上集大成的成就,作了那個輝煌盛世的傳世符號。

恰恰是這個符號,在額爾金面前是虛偽的、刺眼的,「天朝」所有的輝煌繁盛都已是一去不返的時代,它空餘的炫目便成了虛榮傲慢、妄自尊大的象徵。額爾金要打破「天朝」皇帝自以為是優越心理,圓明園無疑是最為適合的報復對象。

10月18至19日,是圓明園被大火焚毀的日子。一位軍官這樣描述當時濃煙蔽日的情景:「連續兩個整天,濃煙形成的黑雲一直漂浮在昔日繁華富麗之鄉的上空。……在這兩天里,營地和圓明園之間,日光被天空的濃雲所籠罩,彷彿一場持久的日食一般。」那片火海中,不僅是圓明園,廣布在海淀的三山五園中的圓明三園(圓明園、長春園、綺春園)和三山(香山、玉泉山、萬壽山),都是聯軍想要實施報復的目標。

「真正的野蠻人」

吞噬一切的大火中,那些令人嚮往的宏偉建築,珍奇夢幻的藝術傑作,及人類文明史上無法重現的奇蹟,都一一化為焦土。

關於這場火的對錯,首先便在聯軍內部爭辯起來。一位叫吳士禮的英軍中校贊同額爾金的決定,他認為「清朝官員的弱點就在於他們自高自大,皇上更是自詡為普天之下,惟我獨尊。要滅掉皇家的威風和尊嚴,……摧毀圓明園是最殘酷的一招。……圓明園的毀滅,也促使中國人從皇帝至高無上的荒謬信仰中夢醒過來。」一位法軍軍官也說:「英國人置身於真正的戰爭中,戰爭的目的就是迫使對手遵從強者為王的法則,所以一切有助於達到這一目的的手段都是正當的。」(布立塞《1860:圓明園大劫難》)

而更多的是譴責的聲音。法國大使葛羅男爵便對額爾金的計劃極為不滿,並拒絕參與行動。當他看到圓明園起火的時候,心情沮喪,他說:「假如能預見到我所經歷的一件件事,我就會拒絕這項使命。」法軍首領蒙托邦將軍則說:「這是與一個文明國度毫不相稱的復仇之舉,因為它毀掉了數世紀以來一直備受景仰的藝術品。」

正如布立塞所說:「徹底否定和譴責燒毀圓明園的聲音有更充分的理由和根據,它的理論來源於普遍的道德觀和西方文明的價值觀。」因而,當時的西方,「很多人譴責這場大火,視其為毀滅文化的野蠻行徑」。「野蠻戰爭的邪惡,必然導致這些與我們自詡的文明格格不入的種種行為。」一位西方歷史學家說:「我們這樣做了,就使得中國人感覺到,我們才是真正的野蠻人。」

征服者

圓明園的大火也讓聯軍陷入了無比兇險的短暫一刻,在以後的十天內,如果他們再找不到能夠打交道的對象,他們為「簽約」所作的一切便毫無意義,之前所有的勝利也將匯成終了的失敗。正如葛羅所說:「此時此刻,恭親王是我們僅存的救命稻草。」但一意孤行的額爾金,卻差點把恭親王燒得宵遁,如果不是隨從的官員們幾乎動武,恭親王看到黑煙的那一刻起,就已經上馬車遠走了。

驚魂未定的恭親王得到消息,如果在20號正午還未無條件答應英法聯軍的全部要求,那麼下一個遭受滅頂之災的將是北京。而凌晨四點,法國大使葛羅便收到了恭親王的回復,奕?同意了聯軍提出的條件。

經商定,10月25日,恭親王與額爾金簽署中英協議,地點,禮部。地點的確定是經過了英國人精心的挑選。禮部不僅是清政府負責禮儀的部門,而且附近前門和天安門之間有一片開闊的地方,能夠提供宏大的場面,以滿足英國人禮儀上的展示。體現威嚴、力量及優越感的禮儀錶演成了簽約當天英國人的主要動作。

一大早,英軍就佔據了通往禮部的主要街道和幾處敏感地點,部署兵力,以應付各種可能的情況。下午,額爾金大使由軍隊護送前往禮部。軍人們穿得非常漂亮,吸引了一路上熙熙攘攘的中國百姓的目光。為了「大肆炫耀」,隊伍進行得緩慢,到達禮部大門時,恭親王已在那裡等了兩個半小時。當額爾金的轎子抵達時,衛兵舉起兵器敬禮,樂隊演奏《上帝保佑女王》,而且額爾金還要求恭親王走上前去親自迎接。冷冰冰的見面禮過後,落座的順序也引起了麻煩。「額爾金不同意恭親王首先入座,雙方商定同時落座……」

簽字儀式完成後,額爾金拒絕了中國人準備的茶點,起身告辭。恭親王陪同額爾金一直走到台階邊,道別時,向額爾金「透出了恨之入骨的一瞥。」正如葛羅所說,額爾金「存心讓恭親王等了兩個小時,使他深受傷害」,而且不止如此,簽約自始至終英國特使都對可憐的恭親王表現得極端無禮和傲慢。英國人太重實證,做事很少會率性而為,額爾金的蠻橫之舉,顯然不是貿然行事。布立塞說:「在額爾金對待恭親王的方式中,隱藏著明確的政治意圖:它向中國表明,英國不是在簽署一項和平條約,而是在簽署一項征服條約。在1860年,這位英國的代表回想起了在1793年被傲慢地拒之門外、無功而返的馬戛爾尼爵士,以及1816年履行使命失敗的阿美士德爵士。」

圓明園見證了英國人這三次的外交行動,也見證了來使一次次被「天朝」皇帝羞辱後的所積累下的仇恨,最後,這座皇家的宮苑便在英使憤怒的報復里,被燒成了斷壁殘垣。

縱火者原本以為打擊的只是皇帝本人,但是隨著「人們關於真龍天子——火燒圓明園的懲罰對象——的記憶」的煙消雲散,整個民族都感覺受到了凌辱和傷害。圓明園漸漸成為整個民族的遺產,和她敏感的、灼痛的傷口。



(作者:劉永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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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寫於2016-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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