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灣《鹿鼎記》叫《小白龍》,韋小寶叫任大同
在台灣新竹清華規定每個學生都得在校住宿,大學部一間寢室四人,研究生一間兩人。到了暑假,要回家的就把自己的用品打包,集中放置在指定的儲藏室里,等假期結束後再取回。要繼續住的,也行,交一小筆水電管理費即可。
學生們都怕麻煩,不想把東西收拾起來搬進又搬出,基本上人人都交暑期住宿費,至於住不住就沒人管。不過包括我在內,約有一半的同學在暑假仍然留在學校裡頭,因為回家也不知道能幹嘛。
留在學校過暑假的同學大致分成兩派:一派曰「苦行僧派」,假期留校幫老師學長做研究。這批苦行僧大體上是午後才起,胡亂填飽肚子後就一頭扎進實驗室,到了半夜三更才回寢室就寢。這些都是未來的精英。
另外就是我這一派,曰「名士派」,也是過午才起,一群人花兩三個小時在校園踅摸一陣,吃吃喝喝填飽肚子後,下午打球、游泳、爬山,消耗無窮盡的體力,晚上飯後聚在湖邊聊天吃西瓜,深夜裡回寢室開始奮戰讀書,直到天色微明再抱頭大睡。讀啥書,教科書?不,各有所好,什麼都讀,但讀的最多的是「禁書」。
當年台灣禁書一般可分為四類:第一大類就是色情類,這類禁書在華人社會裡不管去到哪裡都是禁書。但是色情是人類最古老的行業,進了大學不去了解了解怎麼可以?但是色情書刊也不能天天讀,天天讀下去不精盡而亡才怪!
第二大類就是武俠小說。武俠小說原本乃是神遊意淫之物,和時政當局一點邊都扯不上,為何在台灣會淪落成禁書?這是因為武俠小說裡頭的「黃」「黑」「紅」本質和當時的政策相違背。「黃」就是風流韻事,小說里的大俠往往紅粉知己無數,香艷描寫跑不掉,這可是違背社會習俗的。「黑」就是黑社會,武俠小說里的拉幫結派可海了去,從少林武當開始,沒有哪個武俠小說不拉幫結派的,就連韋小寶也和天地會、神龍教會有著不清不楚的關係。前面兩個因素是小事,最後的「紅」最重要,就是小說作者是不是「共酋」「共干」「附共」「陷共」之一。
不過,被禁沒關係,台灣人秉持華人優良傳統,實在聰明得很,把書名、作者改一改,照常印刷配銷上架。廣大租書店店主就和「警總」展開貓鼠大戰,都是另闢一屋收藏改頭換面的武俠小說,熟人來再租。就算真的被逮到也沒關係,振振有詞地和查禁人員磨嘴皮,說書名、作者都不在查禁名單上。反正最壞狀況就是書本被沒收,不過沒收了也沒關係,再進就是。
出版社也知道這些書隨時可能被沒收,所以翻印盜版的質量很差,缺頁,破損,印刷不清,亂改名,很正常,只是苦了我們這些讀者千辛萬苦地找正版、完整版。
在我記憶中,當年看的《鹿鼎記》不叫《鹿鼎記》,叫《小白龍》;韋小寶不叫韋小寶,叫任大同;《笑傲江湖》不叫《笑傲江湖》,叫《獨孤九劍》;《書劍恩仇錄》不叫《書劍恩仇錄》,叫《劍客書生》。以上都還好說,書名和故事本體還有一點牽連,還能猜出原來面目。《懺情記》最扯,本尊居然是《倚天屠龍記》。至於《射鵰英雄傳》,因為這「射鵰」二字實在太嚇人,所以盜版改名就乾脆連「英雄」都改沒了,叫《萍蹤俠影錄》。
我們這群「名士」除了翻江倒海地將大陸、香港前輩的經典找出,惡啃一通外,對台灣本土三劍客卧龍生、司馬翎、諸葛青雲的作品更是青睞有加。當然對新起之秀,比如台灣的古龍和溫瑞安,香港的黃易、黃鷹,也無一落下。
特別是古龍作品,很快成為我們的新歡。因為前面幾位名家,其作品看多了發現幾乎都落入同一個模式裡頭。第一,年代大部分落在宋、元、明、清;第二,地點大部分是在大陸,偶有涉及「番邦」;第三,書中人物大概都能分成正邪兩派,大部分時間是邪派人物呼風喚雨、吃香喝辣,正派人物含辛茹苦,到處拜名師苦修,但最後一定是正派獲得勝利;第四,男主角一定是允文允武、英俊瀟洒,女主角一定是美艷多情,要麼武功平平,要麼完全不懂武功,要麼就是武功高得驚人,比男主角高出好幾個層次;第五,結局基本上是正派大仇得報,男主角攜眾美退隱山林。
由於前面五點基本一致,所以武俠小說裡頭最吸引人的不是劇情,而是裡頭描寫的各種武功秘籍、練功心法、靈丹妙藥、奇禽異獸等等。我同學「阿山」就說他看武俠就直接翻到練功段落,其他部分就略過,自行想像即可。
古龍的小說就不一樣,好人壞人往往分不清,寫作手法千變萬化,名作《蕭十一郎》居然是先有劇本後有小說,看著小說,腦海里會自動生成一幕又一幕的場景。他又首創浪子角色,這浪子角色深受我們這群還沒畢業、對未來懷有無限憧憬與幻想的人所喜愛,每個人都想成為李尋歡,每個人更想成為楚留香。
就這樣,幾個暑假下來,我們幾乎把中國武俠史上的名著讀了個遍。
第三類禁書是政論雜誌。台灣的政論雜誌,鼻祖是《自由中國》,由五四一代領袖胡適和1946 年政治協商會議秘書長雷震、教育家杭立武、前西南聯大政治系主任張佛泉等自由主義派人士在1949 年11 月創辦,主編是西南聯大哲學系金岳霖嫡傳弟子、台灣大學哲學系教授殷海光。
這派學者認為宣傳自由民主是當務之急。剛到台灣時,蔣介石非常歡迎這個論調,可是當他地位穩固後,開始實施強權政治,終究成了極權主義。
但《自由中國》的這群書生可不幹了,矛頭開始指向蔣家政權,蔣介石一開始為了面子只得容忍,可是雷震等人罵著不過癮,還要組成反對黨競選參政,實施真民主,這下子就捅翻了馬蜂窩。
1960年9月4日,蔣介石借口社論《大江東流擋不住》涉嫌叛亂,把雷震抓了起來,把殷海光趕出台大,殷海光日後抑鬱而終。就這樣,《自由中國》關門大吉。至於胡適,其名頭實在太大,當局不敢動他。
當年在我們手裡傳遞的《自由中國》已經是卷卷的、皺皺的,借看的時候都再三叮嚀「別被搜出來」。夜裡,躲在棉被裡看裡面的文章《搶救教育危機》《我們的教育》《學術教育應獨立於政治》《自由與容忍》,真讓人熱血沸騰,覺得是個青年就要有大無畏精神,向權威挑戰。
接下來的《文星》雜誌是蕭孟能、朱婉清夫婦在1957 年11 月創立的刊物,早年編輯是《城南舊事》的作者林海音,風格有點類似現在的《三聯生活周刊》,這可以從第1 期的目錄看出來:
永遠奔向戰爭的海明威
美國文學一瞥
藝術欣賞:樂之在「得」
今日貝多芬—西比留斯
漫話人造衛星
地平線詩選
文星畫頁
從第55 期開始改由李敖做編輯,整體風格從原來的西方文化思
想藝術介紹修正成當下社會人文現狀的關懷。第55 期目錄就成了:
高本漢介紹
中西文化問題與胡適
五四運動紀念
婦女與性觀念
其他論述與雜文
文藝
文星畫頁
既然要關懷社會現狀,就必然要戳到執政官員的痛處,哪個社會沒有黑暗面?
同時,國民黨敗退來台後,得有自己思想文化的主軸。「五四」時代高舉的自由主義大旗,國民黨不感興趣,自由民主反極權最後成了反黨反蔣,《自由中國》就是個好例子。
思來想去,最後國民黨還是把蔣介石一生服膺的王陽明、曾國藩等人的儒家思想作為思想大旗,在1960 年4 月10 日成立了孔孟學會,表面上是說「三民主義」之崇高理想就是孔子的「大道之行,天下為公」和孟子的「樂以天下,憂以天下」,但其實是要大家高舉從《荀子·禮運篇》中衍生出來的「天地君親師」,要認清楚「天」「地」之後就是「君」,「君」就是蔣介石,暗喻大伙兒可得好好地服從領袖的領導。
▌摘自《我在寶島長大》,龔顯耀(著),北京紫圖圖書公司授權合作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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