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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哥本哈根的無政府主義自由城裡呆了幾天,這裡的人們沒有國籍

Noah

這是我來到克里斯欽自由城(Freetown Christiania)的第四天。天上正下著惱人的雨,因為雨水的掩蓋和雨天遊客的減少,今天自由城街道上的大麻味不太濃。估計 「綠燈街」 上的大麻販子們比我更討厭這場雨。

我們穿行在自由城的小道里尋找我要找的人,他叫 Richard Lee Stevens,前美國人,現無國籍人士,是嬉皮士浪潮退去後的遺珠,也是在自由城居住超過40年的老居民。

聯絡人說他住在蒲公英(M?lkeb?tten),讓我自己去找。然而我並不知道蒲公英在哪,大概是克里斯欽某個社區的名字吧。嬉皮士們就喜歡用花呀草呀來命名。

正迷著路,一個沒有牙齒的老太婆從一扇紅漆窄門裡走出。她看了我們一眼,然後緩慢而堅定地豎起了中指。她的臉就像一個幹掉的蘋果,或是水分飽滿的核桃。我們快步走開。

同伴說:「別放在心上,說不定在這裡中指代表和平與愛?」

「那我是不是忘了用雙手返還她雙倍的和平與愛呢?」

這三個黃點的紅旗就是克里斯欽自由城的旗幟,他們的國歌是 「You cannot kill us」。除註明外,本文圖片均由作者提供

10分鐘後,好運來了。一個叼著大麻的好心小哥帶我來到一處花園前,說:「你找的人應該就在前面的黑房子里,去看看,如果不是就趕緊回來,不被允許你是不能進入別人花園的。」

剛走進花園就看見一個氣勢十足的大爺迎面而來,惡狠狠地對我說:「你找人嗎?」

「是的,我找 Richard Lee Stevens。」

「他就在那黑房子里」。說完瞪了我一眼。

我來到那棟黑房子前,敲了敲門,一位老人開了門。

Richard Lee Stevens 和妻子在他的家裡等著我

Richard 已經70多歲,出生在美國。他參加了1969年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這場原本預計有5萬人參加的活動最終演變成了近50萬人的大狂歡。人們赤身裸體地在雨後的爛泥里翻滾,在河裡洗澡,在草地上露營,在(據說)充滿 「和平與愛」 的氛圍里做愛。

伍德斯托克結束後,Richard 離開了美國。因為他認為這是人們 「最後一次像那樣聚會」,「許多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

70年代初,Richard 來到丹麥。「我反對民族國家、反對越戰、反對種族主義,所以我放棄了美國國籍,拿了丹麥的難民護照。」 離開美國前,他以為自己還會再回去,但實際上他再也沒有踏上過美國的土地。

1969年的伍德斯托克音樂節。圖片來自網路

隨後,Richard 在一間學校里遇到了現在的丹麥老婆,兩人在1975年來到克里斯欽自由城 —— 哥本哈根城中的人造島嶼區克里斯蒂安港(Christianshavn)里的一塊無政府區域,並居住至今。如今的 Richard 是一個社會學家,在社會工作學院做了近30年的老師。

關於自由城的傳說很多:1971年宣布獨立,進行無政府自治;與哥本哈根市政府正面剛了四十多年,市政府也無法收復;擁有歐洲最大的大麻市場,空氣中全是大麻的味道;實行 「公社制度」,哥本哈根、丹麥、歐盟的法律在這裡都不好使;外來人等在這裡閑逛很可能被襲擊等等。遊客對這裡既愛且怕,加上以訛傳訛,網上的標籤和關鍵詞越滾越多,卻沒有人真正講講這裡的生活。

在自由城的幾天里,我從一個個切片中管中窺豹,在一次次談話和思想的流動中去觸摸這最後的烏托邦。而我想從 Richard 那知道的,是在一個老居民的眼裡 「烏托邦生活」 的真正樣子。

自由城的一個入口

我:你70年代來哥本哈根時,克里斯欽已經是一個自治社區了嗎?

Richard:是的,不過十分初級。我們剛搬來時,這裡根本沒有房子,只是一片荒地,而我們則住在 拖車 里。當時真是什麼都沒有啊,沒有水,沒有廁所,沒有電。( 「完全一無所有!」 Richard 的妻子在廚房裡插入了一條彈幕)。我又弄來3輛拖車,造了廁所,弄來水,並發出電。我們創造了一切。後來我們有了孩子,於是開始造房子,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棟。

自由城現在有多少居民?

有1000人。(Richard 老婆再次彈幕:不對,是680名成年人和200名兒童。)

所以你們過日子的方式和其他丹麥人不一樣嗎?

是的,我們有自己的契約。在自由城,我們是反對私有制的。雖然這棟房子由我們自己出錢建造,但如果我們離開了這裡,我們將不能帶走這裡的東西,我們的孩子也不能繼承這棟房子,但她可以申請搬入。我們這個社區有80人,其中20%是孩子。還有些老居民的孩子也有了後代。

我們的女兒有兩個孩子,他們就住在附近。自由城共有14個社區,每個社區都有自己的 『政府』。但是在所有社區之上有最高級的共同會議。(F?llesm?det,英文為 Common Meeting)

孩子們哪上學呢?

他們在這裡的社區學校上學,更小的的孩子則大部分都會去自由城外上幼兒園。

外面的人對來自克里斯欽的學生是什麼態度?

在15年前真是糟糕透了,當時人們不太接受我們的孩子,因為這裡的孩子的穿著和行為都跟外面很不一樣。但現在一切都好了,因為外面學校里的人對自由城有了更多了解,而且我們的孩子也更獨立,更有創造性。(Richard 老婆在後面驕傲地喊:他們喜歡我們這兒的孩子!)

早期自由城裡的居民。圖片來自 Mark Edwards 的攝影集 《Christiania: A Personal View of Europe"s Freetown》(1979)

自由城還有一點很重要,那就是這裡沒有投票。一切都是共識民主。(consensus democracy,一種強調少數否決權的制度。它強調政治決策必須建立在利益相關者的共識基礎之上,要求每個利益相關者都參與談論,達不成共識則反覆討論。)

有時候,討論一件事要花很多時間,有時則很快,因為居民之間的關係很近,大家也都知道應該怎麼相互溝通,雖然大家的背景都不一樣。

有意思,你能舉一個決策的例子嗎?

我們做過的最大決策就是買下自由城這個地方,2011年前後吧。

1971年的時候,我們,嘿嘿,佔領了這個地方。這裡曾是廢棄的海軍軍營。70年代的時候歐洲青年們一度流行佔領空房子,這裡也一樣。

佔領之後,他們與政府約法三章。第一是之前提過的無投票,因為一旦投了票,就會有勝者和敗者之分,而勝者會想辦法用手中的權力讓自己的再次獲勝;第二點也提過,就是反對私有制,因為私有制下會產生權力結構;第三條就是無領袖無當局,沒有任何人能代表克里斯欽。

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反正我們和丹麥政府之間的關係一度相當緊張。在2011年吧,我們開會討論要不要把這個地方買下來,你可以想像,這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情,因為城裡所有的居民都要同意才行。我們開了六次漫長的會議進行討論。在這些會議上會有主持人,他們沒有實際權力,而且會迅速輪換。主持人的工作是把控進度,告訴人們討論到哪一步了。

我印象很深的一點是,我們的女兒當時才18歲,她站在所有孩子和一些大人面前發表演說,告訴他們為什麼我們必須買下這個地方!後來我們一致通過了買下了自由城的決定。

1971年,一群年輕人闖入廢棄的海軍軍營,宣告成立克里斯欽自由城。圖片來自1979年的 《Arkitekten》 雜誌

藍色線內區域就是自由城的轄域。圖片來自維基百科

你說自由城裡反對私有制,那反對私有制和尊重他人財產的邊界在哪呢?

說真的,我沒怎麼遇到過這種問題,我在這邊沒有經歷過小偷小摸或是入室盜竊之類的事,因為居民之間都很熟悉,我們鄰里守望。有趣的是這個社區里住著各種背景的人,有的有工作,有的領救濟,有的身染重疾,有的精神問題,但我們相處和睦。

聽說你們有自己的貨幣?

哈哈,其實算不上什麼真正的貨幣,在克里斯欽裡面你可以花它,但它更多只是搜藏家的玩物。每年克里斯欽通過出售這種貨幣大概能賺20000丹麥克朗(約為21273人民幣)。賺到的錢屬於自由城基金會,如果你要上學或者參加培訓,那就可以向該基金會申請資金贊助。

不過這裡的居民也要交稅,也得付水電煤氣費。我們還需要向自由城交租。

那你們做什麼為生呢?

我是學校的老師,也研究社會工作。我的妻子是一個家庭諮詢師。所有住在自由城裡的人如果有家庭問題,都能向她預約診療。她每月提供10-15小時這樣的服務,完全免費並且匿名。甚至自由城以外的居民也會過來尋求幫助。

這裡跟我背景相同的人不多。對我來說,能在這裡生活是一件禮物,因為這裡有許多不同背景的人,而我能學到如何與他們溝通。

自由城的拋灑骨灰處,這裡有許多居民不想入土

外面的人經常會說到自由城的犯罪問題,鬥毆、謀殺,與未成年人發生性行為。

這裡所有的犯罪問題都與大麻交易有關 —— 你知道綠燈街吧?就是那條賣大麻的街,只有100米長。但在那條街上 「工作」 的人絕大多數根本不是克里斯蒂欽的居民,他們根本不知道這裡在做什麼。

(Richard 老婆:我們一直在設法限制他們。)

是的,但唯一能做到就是確保大麻的販賣只發生在那條街上,其他任何地方都不行,而且我們確保販賣大麻產生的利潤只進入販賣者自己的口袋,與自由城毫無關係。而且,我們絕對不容忍硬性毒品!不然的話丹麥政府絕對不會允許我們的存在。至少我們這個社區85%以上的人都不嗑藥。

再告訴你一點,因為持有大麻在丹麥是違法的,而綠燈街上的販子又不住在克里斯欽,所有他們很多人把沒賣掉的大麻藏在克里斯蒂安港的犄角旮旯里,因為如果他們的帶出去就會被外面的警察逮捕。我們想阻止他們藏大麻,也由此產生了誕生了許多問題。

夜晚的 「綠燈街」

不過在外人看來,大麻已經成了自由城的標籤。

是的,很遺憾人們很難看到表層之下的東西。大麻在丹麥並不合法,但從1975年開始就有人在這裡出售大麻。我們認為大麻應該被合法化,所以我們允許了大麻在此交易。也正因為如此,許多人就把克里斯欽和大麻聯繫在了一起。夏天我們這每天有15000名遊客過來,遊客們來這裡就是為了看看大麻市集,非常討厭。

尤其令我傷心的是,有一份我常看的自由派報紙,連他們都不願意看看大麻市場背後真實的克里斯欽。還有一家丹麥最大的報社,還挺不錯的,但他們最近寫了一系列關於自由城的報道,哎,全是些反對的聲音,就因為我們在做一些大多數人不理解的事情。他們不想去理解,也沒有能力去理解。

你覺得克里斯欽自由城現在還先鋒嗎?

當然!你在世界其他地方可找不到像這樣的地方:無投票,無私有制,無領袖和無政府。我不認為世界上有其他這樣的地方。

想住進自由城是很難的。想要搬進來,首先得有空置的房屋,我家旁邊現在就有一棟,這棟房子收到了250份申請。我們得確定即將搬進來的人能充分理解 「共識民主」 的運作方式。這不像想像中容易,因為我們都來自等級社會,習慣了有人告訴我們去做什麼。

之前搬進來過一個男的,是我們這一個老居民的男朋友,但他沒住多久就走了,他覺得這裡太奇怪、太瘋狂了。哪裡都是等級社會,我們都習慣了,不管丹麥還是中國,都一樣。

在克里斯欽,遊客是被圈養的動物

我不知道怎麼比較這兩個國家。有中國人在這裡長住過嗎?

印象中沒有,沒有中國人,也沒有日本、韓國、越南、泰國人,好像沒有任何東亞人在這裡長期居住過。自由城裡有來自42個不同國家的人,不過大部分來自歐美。

(Richard老婆:說到這個,你怎麼跑到這來了?)

我想更深入地了解這個地方…… 你們覺得10年後的自由城會是怎樣的?

未來和大麻在丹麥的地位有關。我認為在1年內大麻在丹麥就會合法化。

(Richard老婆:1年?不可能,要10年。Richard:我覺得1年就行。)

為什麼會和大麻合法化有關?

大麻在丹麥合法是遲早的事情,大麻的合法化對我們來說就是上天的禮物,等到綠燈街上的大麻市場搬走後,人們就不再會把自由城和毒品聯繫在一起,自由城就能更接近本身想要追求的那種存在方式。

話說回來,儘管許多丹麥人不理解也不喜歡克里斯欽,但他們都支持克里斯欽繼續存在。這真是很丹麥式的作風。克里斯欽剛建立時,丹麥正掌權的是社會民主黨(丹麥議會第二大黨,中間偏左翼),他們把自由城定義為 「社會實驗」,所以我們得以存在。從那以後我們經歷了八屆政府,我們和每一屆都有故事,但我們一直得以存活 —— 作為一項 「社會實驗」。

現在丹麥是右翼政府掌權,而下一次大選是明年夏天,執政黨不敢在大選之前就合法化大麻的。不過之後,我們就拭目以待吧,你到時候該回來看看,別忘了找我們。

哥本哈根人最主要的交通工具 —— 自行車 —— 上面呼籲大麻合法化的標語

最後一個問題,你們還會離開克里斯欽自由城嗎?

嘿,1970年離開美國時我就知道像特朗普這樣的人遲早要來。所以,我想不會了吧!

自由城的出口上寫著:「你正在進入歐盟」

* 註:克里斯欽自由城的居民並非全部放棄國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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