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濤：身體器官的服務員

大腦是受身體器官支配的。

餓了，要吃。渴了，要喝。寒了增衣，瞌睡了找枕頭。腰酸了揉腰，腿麻了捶腿。憋屈了，出門走走，散散心。到年齡了，進小學中學大學，讀碩士念博士，老話叫金榜題名，新名詞叫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再到歲數了，娶個人或嫁個人，洞房花燭，亂雲飛渡，把婚姻大事辦了。這些都是大腦的常務工作。

見到好吃的多吃幾口，碰到漂亮的人多看幾眼，遇著順耳話多聽幾句。這是人之常情，但要守個度，不宜過量。人往高處走，芝麻開花節節高。敵人一天天爛下去，我們一天天好起來。這些都是勵志的話，按著這樣的圖紙去施工的時候，大腦一定要清醒，不要被這些話弄得頭昏腦漲，要留神這些話背後危險的一面。人做下了糊塗事，用西安土話說，叫腦子進水了。貪污犯，盜竊犯，強姦犯，殺人犯，腦子裡不僅進了水，而且是澇了。

人肚子里，窩藏著兩種東西，食物和知識。這兩樣東西性質不同，但運行原理是一樣的。都是以有形的模樣，在大腦的統籌下收入囊中。餃子、麵條、米、肉、蔬菜是食物，課本、書、典籍、榜樣的行為是知識，之後消化成無形的能量，分散供給身體的各個器官。無法再消化的，就通過渠道排泄出去。一個人把「之乎者也」吃進肚子，吐出來還是滿嘴的「之乎者也」，就是沒有消化好。讀書和吃飯一樣，不是越多越好，吃飽就行了。但吃飽了要去幹活，這是吃的目的。一個人讀了一肚子書，滿腹經綸而無所作為，也是飯桶。

頭懸樑，錐刺股，是古人發奮讀書的兩段掌故，是防瞌睡的苦肉辦法。現代社會裡這樣的事少了，聽的多的是割眼皮、墊鼻子、瘦腰瘦臉蛋不成功的醫案。無論為了讀書，還是為了美麗，這些方法均不宜提倡，精神升華到不給自己身體製造麻煩的程度為最佳。莊子寫過三個殘疾人，王駘、申徒嘉和哀駘它。前面兩位沒有小腿，是「兀者」。後邊一位顧名思義，沒腳趾頭，而且相貌醜陋。但這三位都是大智慧人，威震八方。王駘讓孔子五體投地，申徒嘉讓鄭國宰相子產無地自容，哀駘它讓魯哀公心甘情願獻出王位。這三位智者的大腦，不是自己身體器官的好服務員，沒照顧好身體的零部件，但它們實現了生命價值的最大化。這樣的天賦人才也是極端的例子，觀眾不宜模仿。

摘自《先前的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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