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紅：當貂蟬遇上蔡文姬……
原標題：慕紅：當貂蟬遇上蔡文姬……
幕 啟
說什麼郿塢春深全不曉天意人心，受禪台反成了斷頭台，帝王夢何處尋? 遠離了富貴繁囂地，告別了龍爭虎鬥門。
辜負了錦繡年華，錯過了豆蔻青春。為報答司徒大義深恩，拚捨這如花似玉身！
電視劇《三國演義》海報
從今後再不見兒的身影，也再不聞兒的聲音……貂蟬已隨著那清風去，化作了一片白雲……
——電視連續劇《三國演義》插曲：貂蟬已隨清風去
1
呂布提刀沖入丁原軍帳中。
「我頂天立地一男兒，再不願屈居於你之下！」呂布聲震雷霆。
丁原驚問：「吾兒何故變心？」
呂布刀起，丁原頭落。
葉雄繪呂布
兩年後，受禪台上。
蒼穹烏雲滾滾，地面塵沙蔽天。
「吾兒安在？！」董卓被虎視眈眈的眾人圍困，凄惶地大喊道。
呂布是他最後一線的生存希望。
「老賊，誰是汝兒？吃我一個方天戟罷！」呂布厲色質問，舉起武器向董卓咽喉徑刺而去。
董卓誘呂布殺了他的第一個義父丁原，貂蟬誘呂布殺了他的第二個義父董卓。
呂布天生就是來向義父報仇的。
第一次，董卓的謀士李儒說：太師為大業計，何惜一匹良馬？於是董卓將赤兔馬送給了呂布，間接除掉了他的一個眼中釘。
第二次，李儒說：太師即將登上帝位，何惜一個女人？董卓左思右想，不肯將貂蟬送給呂布，結果害了他自己的性命。
舍便是得，不舍反失。
梁鼎銘繪《呂布戲貂蟬》
2
「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美人如此多嬌，英雄連江山都不要。
一顰一語如此溫柔妖嬌，再美的江山都比不上紅顏一笑……」（引自歌詞《念奴嬌》）
蕭平繪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
長袖善舞的貂蟬謹遵義父王允之命，傾己全力引誘著董卓與呂布父子。
兩行辛酸之淚淌在她的心裡。
正值碧玉年華，還不識情為何物，便已當了政治工具。
全只為，報答義父十餘年養育之恩。
貂蟬天生就是報恩來的。
雖然，還是沒能隨義父姓王。
雖然，義父也沒有為她起一個正式的閨名。
雖然，王家家人未稱其為小姐。
雖然，她在王家，自始至終只是一個舞姬。
雖然，義父還是以賤人稱她。
雖然，她還是以賤妾自稱。
雖然，年已二八，義父還未為她的婚姻大事考慮過……
溥儒、高華繪蔡文姬
一聲悲嘆，舞袖過處，她望見客席上端莊跪坐著的蔡文姬，人家可是蔡邕的親生女兒，真正的大家閨秀，端的不一樣。
轉身一霎，淚眼婆娑；復轉身面對客席，已然拭去清淚，依然儀態萬方，嬌笑傾城……
是父親，又怎捨得女兒為了大義變成殘花敗柳……
一身誤，一生誤！
「好一出美人計。」文姬心中嘖嘖讚歎，繼而凝思道：「只是若撇開正義不說，她為報父恩離間他人父子，有些殘忍罷了。」
貂蟬仍舊舞著，旋身而來對文姬一笑。
文姬也對她致以微微一笑。
美女遇上才女，天作之緣。
《增像全圖三國演義》呂布、貂蟬、董卓繡像
「人活至此，夫復何求，不似我守寡在深閨，眼看國有倒懸之危，民有累卵之急而無能為，甚而不能救屈於董賊門下的父親一救！」
同為女兒，一個自嘆過於大用，一個自嘆無用。
大用者，強過十八路諸侯，能殺國賊於脂粉麗澤之間；能勝過劉關張輩英雄好漢，化呂佈於無形之中；
無用者，唯於琴棋書畫間流連，展眼匈奴南下被一路劫掠而去……大用或無用，都主宰不了自己的命運。
3
韓敏繪《鳳儀亭》
以清醒者看迷茫者，頗有意思。
管他是叱吒風雲的太師還是智勇雙全的大將軍，全在貂蟬纖身繡口掌控之中。
「將軍，妾一心只為與將軍在一起，誰知太師起了不良之心……」
「太師，妾一心一意只想跟著太師，誰知呂布那廝無禮至極……」
呂布迷陷了，董卓也迷陷了。
真實世界與現實世界如此不同。
這一場三角戀中，唯貂蟬清醒，清醒得痛苦。
她的義父王允就像拉著皮影線的幕後操縱者，他忘了自己的義女也是一名渴望正常生活的弱女子。
清李堅繪《文姬思漢圖》
「賤人安敢有私情？」
「你孩兒年已二八，就算有私情也很正常不是么？」
「大膽，國難在前，私情算什麼？」
「國難在前，小女子也無能為力，要不義父寫信給文姬，讓匈奴左賢王來救漢家天下如何？」
「越說越離譜，匈奴與漢素為天敵。皇家公主都要和親，何況於汝？」
「皇族公主甚多，又多有冒充為公主和親去的。而義父只有貂蟬一個女兒，卻忍心犧牲……人家豈不笑大司徒計窮。」
「計不窮，為父不會舍你啊！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義父給你跪下了！」王允撲通一聲向她跪拜，向大漢天下、向蒼生跪拜。
劉凌滄繪《王允與貂蟬》
貂蟬從夢中驚醒。
只有在夢裡，她才敢與義父抬扛。
全不想，大漢天下竟在她貂蟬手中。
若沒有她，中國的歷史要改寫了……
王允養了這麼個女兒真是他的驕傲。
4
胡若佛繪連環畫《蔡文姬》
十二年後。
蔡邕已死。
（死於嘆惜董卓之死。王允疑其有異心，置其於獄，憑其死去。）
王允已死。
呂布已死。
貂蟬為曹操所得。
她想念著蔡文姬，語操曰，可將文姬接回故里，莫再在匈奴受罪。曹操為念摯友蔡邕，正有此意，遂致信左賢王，用重金贖回了文姬。
朱梅邨繪《貂蟬拜月》
「文姬，左賢王待你如何？」貂蟬問。
「他待我情深義重，我也為他生了兩個孩子。」文姬垂下粉頸，涕泣沾巾，頻拭淚道。
「竟是我錯了，我力勸丞相將你接回，免受異域之苦，卻忽略了你們夫妻、骨肉分離之痛。」貂蟬一怔，抱歉地說。
「我也無日無時都想家啊！無論身在何方，這裡畢竟是生我養我的故土……」文姬轉而言之：「對了，貂蟬，你這些年還好嗎？」
「好，不好，都得活下去。呂布走了，丞相將我納入曹府。」
「以後我們誼為姐妹，相依為命……」
「文姬，丞相已將我賜給關羽，不日，我又得移居了。」
「唉，我們身為女子，命運都不得自主，可悲可嘆！」
5
黃均繪貂蟬
不久，傳來貂蟬被關羽殺死的噩耗。
文姬聞知，淚落如霜，悲憤至極。她研紙磨墨，疾筆寫道——
貂蟬月夜焚香禱告。
祈願天下從此太平。
「女中英豪，且受我關雲長一大拜。」關羽將他的青龍偃月刀向花園牆角一倚，深深地向貂蟬作了一個大揖。
「將軍蓋世英雄，小女子何以克當？」貂蟬還禮道。
「此言差矣，俺當年合劉張輩，還不能勝呂布，汝一人卻能勝之；十八路諸侯不能殺董卓，汝一人能殺之。在下敢不欽服？」關羽再次下揖。
「將軍此言是譏諷貂蟬，唯美色是用？」
剪紙《貂蟬游春圖》
「不敢不敢。誠心敬之，別無他意。姑娘若不願在我處，可自行選擇去處。」
「天地之大，輾轉波折，並無貂蟬立足之地。於天下有用，於一女子無用也。貂蟬已歷盡滄桑，疲憊神傷，今夜當有個了斷。」話音未落，貂蟬疾步走向牆角，竭力將沉重的青龍偃月刀一傾，只將刀鋒往粉頸上一抹，香魂渺渺，且往那安樂之境去了……
可憐一代芳華，不得已違心而活。
感同身受，心傷落筆，文姬顫著手，落著淚，心中無限悲情湧起，遂又作《胡笳十八拍》以記生平事……
幕 落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義虧。對殊俗兮非我宜，遭惡辱兮當告誰? 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憤怨兮無人知。
文徵明書《胡笳十八拍》
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為驕奢。兩拍張弦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羯膻為味兮枉遏我情。鼙鼓喧兮從夜達明，胡風浩浩兮暗塞營。傷今感昔兮三拍成，銜悲畜恨兮何時平。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合生兮莫過我最苦。天災國亂兮人無主，唯我薄命兮沒戎虜。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欲不同兮誰可與語!尋思涉歷兮多艱阻，四拍成兮益凄楚。
雁南征兮欲寄邊聲，雁北歸兮為得漢音。雁飛高兮邈難尋，空斷腸兮思愔愔。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彌深。冰霜凜凜兮身苦寒，飢對肉酪兮不能餐。夜聞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難，六拍悲來兮欲罷彈。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原野蕭條兮烽戍萬里，俗賤老弱兮少壯為美。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壘，牛羊滿野兮聚如蜂蟻。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徙，七拍流恨兮惡居於此。
明佚名繪《胡笳十八拍》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 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 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 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制茲八拍兮擬排憂，何知曲成兮心轉愁。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人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與傳?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征戰何時歇? 殺氣朝朝沖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故鄉隔兮音生絕，哭無聲兮氣將咽。一生辛苦兮緣別離，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我非食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日居月諸兮在戎壘，胡人寵我兮有二子。鞠之育之兮不羞恥，憋之念之兮生長邊鄙。十有一拍兮因茲起，哀響纏綿兮徹心髓。
東風應律兮暖氣多，知是漢家天子兮布陽和。羌胡蹈舞兮共謳歌，兩國交歡兮罷兵戈。忽遇漢使兮稱近詔，遺千金兮贖妾身。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稚子兮會無因。十有二拍兮哀樂均，去住兩情兮難具陳。
連環畫《蔡文姬》封面
不謂殘生兮卻得旋歸，撫抱胡兒兮泣下沾衣。漢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兒號兮誰得知? 與我生死兮逢此時，愁為子兮日無光輝，焉得羽翼兮將汝歸。一步一遠兮足難移，魂消影絕兮恩愛遺。十有三拍兮弦急調悲，肝腸攪刺兮人莫我知。
身歸國兮兒莫之隨，心懸懸兮長如飢。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我愁苦兮不暫移。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後痛吾心兮無休歇時。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
十五拍兮節調促，氣填胸兮誰識曲?處穹廬兮偶殊俗。願得歸來兮天從欲，再還漢國兮歡心足。心有懷兮愁轉深，日月無私兮曾不照臨。子母分離兮意難怪，同天隔越兮如商參，生死不相知兮何處尋!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日東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隨兮空斷腸。對萱草兮憂不忘，彈鳴琴兮情何傷!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泣血仰頭兮訴蒼蒼，胡為生兮獨罹此殃!
陳振國繪蔡文姬
十七拍兮心鼻酸，關山阻修兮行路難。去時懷土兮心無緒，來時別兒兮思漫漫。塞上黃蒿兮枝枯葉干，沙場白骨兮刀痕箭瘢。風霜凜凜兮春夏寒，人馬飢豗兮筋力單。豈知重得兮入長安，嘆息欲絕兮淚闌干。
胡笳本自出胡中，緣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餘兮思無窮。是知絲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哀樂各隨人心兮有變則通。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合雖廣兮受之應不容!
——蔡文姬《胡笳十八拍》
2018.9.8白露 作於逸鷺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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