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一件事

二十年沒見到楊了。再見到她時，儼然是位資深的數學老師了，卻依然嬌小，還是精緻的容顏和婀娜飄逸的身姿。因為不愛所學的專業，改行教了數學。大學時代的專業早已遠離她去了，而年少時愛上的一件事，卻成為她一生忠貞不渝的愛。舞蹈，已成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了。教書之餘，自編自舞，再傳授給剛學了x、y、z的學生，或自娛，生活樂融融。

因為久別重逢，心情愉悅，她在我面前踩著輕琅的腳步，跳了段舞。舒展，律動，身心合一，輕舞飛揚，渾然間心靈深處的情感與音樂融合成最完美的意境。「我非常喜歡舞蹈，創作它們的過程其實就像醞釀一篇文章一樣，構思，布局，給我帶來了愉悅，而淋漓盡致地舞動讓我暢快，因為它們我的生活單純而快樂。」她輕柔地說著，表情和美。我凝視著她，感動，漣漪久久。她翩然在自創的舞蹈中，在北國的冰天雪地中成為一朵永不凋謝、清麗婉致的小花。此生的光陰都是她最美的華年，瀲灧時光中所有的柔軟，美麗、芬芳。

人世間，因為愛，所以美好。一個人總該有愛，不僅是去愛一個人，也要去愛一件事，甚至兩件事或更多的事。陳道明說：「這世界上許多美妙都是由無用之物帶來的，一場猝不及防的春雨或許無用，卻給人沁人心脾之感；刺繡和手工或許無用，卻帶給我們美感和驚喜；詩詞歌賦或許無用，但它可以說中你的心聲，撫慰你的哀傷……」所以，他拍片之餘愛著很多看似無用之事：彈鋼琴、畫畫、下棋、書法，甚至縫製皮包，生活從容淡然。這世間有多少事值得我們深情相愛，花草、動物、音樂、讀書、寫字、畫畫、攝影、手工……因為愛著，愛得持久恆綿，人生豐盈充實，內心純凈，心安而身安。

德國足球王子克洛澤曾在世界盃上所向披靡，一次次完美的射門淋漓盡致地演繹了足球的最大魅力。而生活里他卻摯愛一件事：彈鋼琴。這位出生於波蘭、「鋼琴王國」的後裔，年少就痴迷於音樂。曾見過他的生活視頻，手指在琴鍵間靈活地飛舞，眼睛發光，英俊的容顏神采洋溢，音符紛飛，如行雲流水，從頎長的手指流瀉出來，似天籟之音，聽著動容。他閉目、沉浸、陶醉，揮灑自如。其實，他依然是他，一個一直在球場風馳電掣的運動員；而他又分明不是他，一個有著音樂靈魂的藝術家。

一曲終了，記者驚嘆讚賞，說他該舉辦個人音樂會。他微微一笑說，沒必要，彈琴只為喜歡，不為別的。說時，目光清澈，面容溫柔，深情款款。想來，只為愛，愛上它才有如此般的深情。也因為有了它造就他在球場上冷靜、睿智而又充滿激情的氣質。

前不久，央視的中國詩詞大會風靡了全國。誰也沒有想到，最後外賣小哥雷海為擊敗了北大碩士，奪得總冠軍，成為一個傳奇和美談。其實不是奇蹟，也不是僥倖，只因為愛，只因為雷海為真心愛著古典詩詞。他愛著它十幾年，那時沒有多餘的錢買書，為了能讀詩，他到書店把詩背下來，回家再默寫，再回書店看，如此反覆。作為外賣員東奔西走，時間都花在路上，可他任何時候都帶著一本《唐詩三百首》，等餐或休息的間隙讀它。「一單外賣送到了，一首詩也背會了，心裡特別高興」，他在鏡頭前平靜地說道。

我們常說，生活不止苟且，還有詩和遠方。一個似乎並不起眼的外賣小哥，過著日晒雨淋、風吹雨打的艱辛生活，卻並不苟且，因為他把詩揣在懷裡、藏在腹中。他臉上的淡然和眼裡閃爍的光芒，正是他「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的人生最真實的寫照。

愛著一件事，這得有多愛，多熱愛痴愛，才會戰勝那些詩詞達人，甚至是終身研究詩詞者。他怕是從未想過這些，純粹愛，只是為了「心裡特別高興」，單純質樸。王爾德說：「我們都生活在陰溝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因為愛上詩詞，他可以用一顆明凈的心仰望星空，帶著高貴的靈魂，在平凡的生活中發出耀眼的光。

晚年的母親，突然愛上了養花草。陽台上堆滿了瓶瓶罐罐和泥土，種滿了吊蘭、綠蘿、虎皮蘭、山茶花、天竺葵、三角梅……移植、討要種子，只要能種的植物都要嘗試種上，終日流連於間。她精心地照顧著這些植物，什麼時候澆水，該施什麼肥，細緻入微。抽葉了，開花了，都能帶給她無比的歡喜，終日喜上眉梢，說的最多的永遠是她的花草，好似在訴說著自己的孩子。母親說，每種花草都有它們的寓意和語言，它們代表著希望、幸福、溫暖、生機……在花草的世界裡一切純凈安寧，不染塵埃。

因為對花草的痴愛，母親的晚年生活變得靜好起來，看似老去的歲月也開始繁花盛開。一盆盆，一罐罐，鬱鬱蔥蔥，長葉又開花，滿滿地繁茂著，生生不息，溫馨浸染了歲月，曼妙了所有的光陰記憶，時光溫柔依舊。

年少時，我就愛上方塊文字，愛那些帶著靈魂、帶著氣息、芬芳的文字。它們似乎永遠有穿透光陰的能力，能躲避凡塵的喧囂與浮躁，給靈魂以安寧。

很多時候，我推開專業書籍，溫和地走進孤獨的涼夜，在唐詩宋詞里漫步。守著寂靜，守著清寒，想呀想，寫呀寫，一心堆砌、碼著......在憂傷、坎坷的日子裡，唯有文字的不離不棄成為我精神的桃花源，靜心寧心。偶爾也會文思枯竭，卻始終甘之如飴，在與文字杯盞傾談中，是傾訴，是釋放，亦是心靈的撫慰。安靜平和，走進曲徑通幽。偶爾寫成一篇，身心暢快不已，一字字，一句句，縈繞自己多日，輾轉悱惻，滿心歡愉，凈了心。

記得一位散文者說：「在寫作並不神聖的時代，養一顆乾淨的心，寫乾淨的文字，做一個乾淨的作家，在生活里就是一個乾淨的人。」乾淨的文字，如行雲流水，自在悠然，流淌著靜氣；如雲端上的雲彩，如空中的燕兒，低迂徘徊，有了靈性和飛翔的翅膀。那樣，文章是鮮活的、乾淨的，有了靈魂。我偏愛這些文字。

有人問，寫這麼些，發表了么，掙了錢么？亦有人說，設立公眾號，擁有粉絲就出名了。我笑笑不語。「愛」不關乎名與利，只是簡單愛，纏繞於心，愛成心中汩汩泉水，清澈叮噹，如「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般靜謐美好。

智者樂水，仁者樂山。愛上一件事，矢志不渝。這樣，即便我們歷經風霜雪雨，飽經滄桑，卻永遠有著年輕高貴的情懷，和一個安靜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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