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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找終南山隱士:5000人上山背後是逃避工作,一場雪就凍下山

被稱為「隱士天堂」的終南山,聚集了懷著不同動機前來此處的各色人等。因為要保護秦嶺,這些住山人的居所也受到波及。他們將去向何處?哪裡才是歸隱之地?

文|楊雅芳

編輯|梁夜

一位居士說,千萬別再來終南山找隱士了。

從2018年7月底開始,為了保護大秦嶺,終南山開始拆違。有人棄屋下山暫避風頭,有人匆忙尋找新的住處,有人選擇直接離開。亦有尚未受到影響的人,依舊在山中按照自己的法門修行,日復一日。

隱士下山

終南山上,曾經是修行盛地。

2009年,《問道》編輯部主編張劍峰和幾位同道者共同集資20萬元,租下大峪山谷中五十畝山林荒野,創辦終南草堂。最初只建了幾間茅屋,而後幾年慢慢修整擴建,逐漸成了眾多住山人的落腳之地。《問道》編輯部不時會在此舉辦各類文化交流活動,2018年夏天自7月15日到8月25日,草堂連續開了6期國學夏令營。

據終南草堂官方宣傳的數據,草堂每年接待參訪人數5000餘人。草堂周圍環繞眾多著名修行地,比如由此向上的蓮花洞和朝陽洞,前者是高僧印光法師出家的地方,後者是呂洞賓修行過的洞窟。又如草堂附近嘉午台的獅子茅棚,民國時高僧虛雲法師在獅子岩下結廬隱修,後來本虛法師在這住山20多年。

修行盛地建成後,幾乎每日都有訪客上門。義工小石告訴我,到了夏天旺季,一天最多能接待四五波人,「喝茶都要喝死了」。有打算進山修行、先到草堂來了解情況的,也有三五結伴慕名拜訪的,還有一些是路過的驢友。

2009年5月,還曾有一位詩人搬入終南山居住。為了給自己的「物主義流派」找一處體驗地,開辦了物學院,號稱「拜自然為師,向萬物學習」。這裡以前有一棟兩層彩鋼房,供短期住山修行之人居住。據曾住者在網上發出的照片看,彩鋼房包括幾間四人上下鋪的卧室,還有書房和活動室。進入物學院的人,每天收費30元,包吃住,需要進行開荒、砍柴等勞作。

《新西部》雜誌曾報道過物學院在2010年3月辦過的一次開學典禮,當時來了二三十人,他們身份職業各異,有畫家、詩人、學生、失業者,還有退學網的網友。

不過這位詩人只在終南山住了4年,2013年6月,自認無法徹底脫離過往的社交圈,選擇離開終南山。而後,物學院並沒有荒廢,而是改名叫南書房,由之前一位姓吳的老師繼續管理,大多數人還是習慣性地稱之為物學院。

如今盛況不再,草堂只剩下包括小石在內的三位居士,住在倖存的兩間土屋中。屋外的架子上雜亂堆放著生活用品,碗筷藏在黃色安全帽下。因廚房被拆,居士們在檐下支起灶台,暫解一時之需。

被拆的草堂

隱士們有些已經離開,《問道》編輯部暑期國學夏令營的最後一期,營員剛剛離開,下一期只能另覓場地。小石在終南草堂做了三年多義工,這裡的一草一木多是他親自操持,有些屋舍他也參與搭建。小石說,以後編輯部的活動還是要辦,或許要另找地方。

一位居士在打聽山中其他適合居住修行的地方,但也沒有更近一步的計劃。在他們看來,終南山這麼大,總能找到地方住,如果真住不下去了,就下山,一切隨緣。

小隱於野

如果誠心住山,自然能找到地方。

「煙霞客」的某位道友最近找到了一處山洞,極其狹窄,勉強能容納人睡覺。這位道友愣是卡著兩側岩壁,用木條在洞中架起上下鋪。他把改造後的洞內環境拍照發給「煙霞客」,邀請「煙霞客」過去與他同住。

小石卻不看好住山洞,他覺得沒點真本事的人,過去住洞就是找死。洞中難見陽光,濕氣大,很容易住出毛病。大峪山頂上的朝陽洞,有人順著洞的走勢建了房。朝陽洞洞深不過1米多,門前寬闊,每天早上陽光能輕易照進來。此處已算條件極好的修行地,但即便這樣,住在這裡的修行者還覺得難熬,下雨時雨水順著岩壁流進屋子,到處濕漉漉的。

朝陽洞山洞

小石在終南草堂做義工這三年,接觸太多想要住山修行的人,很多是身患疾病,想來山中修養。住山哪有那麼簡單?小石建議這些人,最好在山腳租個條件好點的房子。貿然進山住進茅棚里,又沒有正確的鍛煉方法,病會越養越糟糕。

不是所有人都適合住山,小石曾「罵走」了許多人。在他看來,有很大一部分人上山是為了逃避工作,他們美其名曰想要尋找寧靜,其實就是懶。但是住山並非是件清閑事,生活起居都要自己動手,每天光吃飯就是件大事。有些地方需要劈柴生火,山中有合適的土地可以開荒種菜,米面糧油則需要下山背上來,沒鍛煉過的人空手往返都不容易。

來終南山前,小石輾轉各地工廠打工,他說自己是「一線農民工」。小石幼年身體不好,在老家跟著一位師傅學拳,長大了愛看玄幻修仙小說,漸漸對修行產生一些了解。不過他最初來終南山並不是為了修行,只是心情不好出來逛,「晃悠過來的」。在網上看到終南草堂在招義工,他就過來應聘,一住就是三年。

與現在能說會道的樣子不同,小石剛來草堂的一年,沒怎麼說話。他那時還不太信修行之道,只是埋頭幹些苦力活,不喜歡招待訪客。但在某種說不清的東西的影響下,小石發生了改變,他形容說:「突然有一天,就發現自己已經陷到裡面了。」他開始修行,讀經書,也能像別的義工一樣,接待來訪者時侃侃而談。

近日終南山進入雨季,整日陰雨連綿,山路難行,上山的人少多了。居士們終於偷得清閑,坐在屋檐下品茶,茶葉是小石去年冬至採的松針。聽著雨聲,看山間雲霧蒸騰,小石感慨,這樣的生活多好。在他看來,趕走一批不專註於修行的人,以後能清凈多了,是好事。

住在草堂附近新貫寺村的村民三叔明顯感覺最近人少了,山裡一直陸陸續續很多人搬出。少了修行人,相當於斷了一部分村民的生計。三叔稱,許多山中村民是靠著幫修行者蓋房子干苦力掙錢,他們文化水平不高,也不太會說普通話,到山外很難找到工作。除此之外,給進山訪隱人引路,也是村民的財路之一。從新貫寺村帶路到山頂的朝陽洞,至少要收100元。

據三叔透露,他接到村裡消息,可能以後四五年之內山裡的村民都要搬出終南山。

他不願意下山,對於祖祖輩輩生活在山裡的人來說,重新適應一種新的生活模式,太難了。

山上村民三叔和貓

終南捷徑

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會選擇去終南山隱居?

在出發之前,我特意去貼吧「終南山吧」里看了看。這裡既有已經在山裡住了一兩年的「老人」,也有剛剛進山的初客,還不乏打聽窺探的好奇者。

發帖的人當中,有罹患癌症想進山找高人醫治的病人,有已經出家尋訪道友的道士,有經歷了從貧窮到富貴再到貧窮想獨處的70後中年男子,有尋找志同道合者同往終南山隱居的90後女生,有提供住處或交通工具的拉客者,有人諮詢自帶專業施工帳篷能否當房子住或者帶30斤壓縮餅乾去山洞打坐如何,甚至還有人專門來這裡砸場子,指斥隱居者是逃避人生責任……

如果說貼吧是輿論場,那麼近年來終南山越來越像個名利場。

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美國漢學家比爾?波特來到終南山尋訪隱士,寫下一本《空谷幽蘭》。這本書先是在西方世界引起小範圍關注,後被翻譯為中文版。這片隱居之地開始為世人所知。波特自己也覺得,《空谷幽蘭》能在中國出名,可能是因為「獵奇」。

長安終南山佛教協會副會長心一居士一度非常熱衷於宣傳終南山隱士文化,如今他想說的是:終南山沒有隱士,只有山居者。在媒體的助推之下,更多人齊聚終南尋訪隱士,有的乾脆來了就不走了。更有九零後女孩隱居終南成為網路紅人,一時間彈琴的練瑜伽的泡茶的畫畫的都蜂擁而至,湧現出一大批「終南山當代隱士」。

這些「當代隱士」當然會發微信微博。精美的構圖,巧妙地避開了山居鄙陋的現實;煽情的文字,勾起了生活在都市中房奴車奴的神經。生活在西安的人,以能在終南山擁有個院子為生活有品味的炫耀,儘管一個月也去不了幾次。於是有錢人紛紛在終南置業,以前的山坡荒地蓋起了各類風格的別墅,退耕還林的土著村民紛紛辦起了農家樂。一到周末,駕車進山,成為都市人的必須生活內容。

終南山火了。一個西安人,如果沒有幾個隱士朋友,就別給人說自己有文化;沒進山和隱士小住過,就別說自己境界有多高。不過有網友評論說:過一個冬天就知道哪些是真正的隱士了,因為假的都被凍得下山去了。

終南山隱士

1987年出生的詩人、畫家張二冬,畢業於西安美術學院油畫系。2014年,他在終南山花4000元租下一處廢棄老宅,後來又花了幾千元將其進行改造,就此過起了「悠然見南山」的隱居生活。在院子里,他養了狗、鵝、貓、雞,種了西紅柿、黃瓜、茄子,少了社會的干擾,每天的生活就是逗弄動物、寫詩、思考人生。當他把這段生活發布到微信上之後,頓時引起了轟動。因之出版的《借山而居》,銷量突破了20萬冊。第二本書《鵝鵝鵝》也出版了,同樣反響不錯。至今,他依然住在山上。

但這位「網路紅人」對自己的生活有清醒的認識,對外界的爭議也並不在意。他在文章中寫道:有人替我擔心,說二冬你總是在山上,會不會枯竭?是不是應該趁年輕,多出去走走。「多出去走走」和「總在山上」,這個邏輯是在說,一個人要去見識更廣闊的世界,才能具備更有廣度的深入思考。但他不知道,一個人如果對身邊的事物都參不透,熟視無睹,見識多廣闊的世界,都只能是表象,過眼雲煙。

而對於那些所謂的「修行者」,網上也不乏尖銳的批評:終南山高談闊論的多,真懂修行的少;裝腔作勢的多,實修實證的少;坑蒙拐騙的多,助人為樂的少;有的人修成了不明事理的傻子,有的人執著得可怕;有的人一味的只圖名利,有的人看重小法小術。幾乎都沒有傳承,都靠自悟自修。總的來說混日子的多,真正修行的少。

山下世界

安上村一組是大峪口的一處荒村,兩年前這裡是修行者最為集中的住地。

早年原住村民遷出後,房子空置下來,被租給修行人,一年收取一兩千元的房租。但住的人多了,是非也多。當時因為用水用電問題,安上村修行者與當地村民產生了矛盾,村民一度切斷了這裡的水電。而後,又發生了偷盜搶劫、打架鬥毆等一系列治安事件,警方開始逐一盤查修行者身份。在查獲數名通緝犯後,警方將村中房屋全部貼上封條,禁止修行者居住,安上村一組就荒了下來。

大峪腳下——荒村

房屋雖破損頗多,但很多仍然能夠居住,有些提前打探好情況的修行者,會將安上村一組選為落腳點,先在此暫居,尋找更合適的住處。他們在網上告誡後來者,這裡還是不讓住人,經常有人來檢查,短住幾天可以,要偷偷地別被人發現。

對於修行者來說,更穩定的住處在山下的鎮子上。

比如位於長安區中南部的太乙宮鎮,這個不大的鎮子上,藏了不少修行人或者想要修行的人。太乙宮鎮臨近太乙峪和蛟峪,從西安市區開車過來,不堵的情況下只要一個小時,這裡還有公交線路直達。鎮中心有一條主街,兩側是西安翻譯學院的校區,沿街小吃店和攤位鱗次櫛比。

沿街一路向南,山勢漸起,過西安翻譯學院,沿路開始出現旅館和招待所。當地居民將自家民宅改建,切割出十餘間獨立房間租給外來人,每月租金150元到500元不等。大多數租戶是在翻譯學院的食堂中開餐飲窗口的打工者,但幾乎每家旅店都住著一兩名修行人。

有些人只租一個月,每天上山訪隱,在終南山轉一圈後離開。有人則在太乙宮鎮租了兩年,夏天會進山長住,天冷便回旅店,時常一兩個月不見人影,不知去何處修行。一位房東說,他有一位租客,原本打算在鎮上開個餐飲攤,後來生意黃了,萎靡過一陣,最近一個月跟著另一位租客一起去了附近的戶縣找師父修行。

田景龍這裡應該是許多嚮往隱居生活之人的理想住處。他在天子峪口村子的工廠工作,平時住在附近的員工宿舍中。夏天吃完飯後,田景龍會順著小路上山,走四十多分鐘,到半山腰處的至相寺,與老和尚聊聊天,然後回家。

不過他並不修行,田景龍在天子峪口住了16年,雖然知道山裡有隱士,但他從來沒見過。他說這些「隱士」都「神神叨叨」的,不會讓人找到。「讓人找到還叫隱士嗎?」田景龍這樣定義隱士。

田景龍是形意拳的傳人,是劉奇蘭張長發的傳人,自幼跟著四爺爺張玉琪和師爺李金波學習形意拳。他每周日下午都會在家屬院的籃球場義務教拳,學生來自天南海北,甚至還有人從加拿大飛過來學形意拳。

田景龍

曾有一名修行人找他來學拳,但來了沒兩次就不學了,現在每年大半時間都住在山裡。田景龍的一位學生認為,他們追求的不是同一種東西。

何為心鄉

所謂「天下修行,終南為冠」,終南山的隱士文化由來已久,相傳伯夷叔齊、商山四皓、呂洞賓等人都曾在此隱居修行。

受到《空谷幽蘭》的影響而來到終南山的,還有來自雲南的小余。他在曲靖有家琴行,教孩子彈吉他,和朋友組了個樂隊玩搖滾。2018年9月,小余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出來玩,其中幾天的行程定在終南山。行前他並無太多準備,對終南山修行人的情況沒什麼了解,在網上認識了一位道長,跑到對方修行的道觀中借宿一宿。次日,他在道長的指引下,找到大峪。給了村民100元錢,讓對方帶他找到大峪頂上的朝陽洞。

小余當然想住山修行,不過不是所有人都能痛快割捨掉俗世生活的。在朝陽洞上藉助一晚後,他回到城市裡,第二天,他要乘早班飛機回雲南,繼續琴行的工作。

尋仙問道者、治病求醫者、嚮往田園生活者……各種持有不同目的人來到終南山尋找他們想要的生活。住山成為時尚,幾年前曾有媒體作出粗略統計,終南山中有超過5000名隱士居住。

如今的隱士生活與《空谷幽蘭》中的記述已大不相同,有修行人告訴我,沒有哪個隱士過著完全與世隔絕,一點不接觸現代文明的生活。人人都有手機,會在朋友圈分享自己的生活瑣事和修行感悟。即使是完全沒有信號的朝陽洞,也接進來Wi-Fi信號,可以上網通信。一位不具名隱士說,他大半年時間都沒有離開住處方圓500米外,不過可以通過朋友圈看到新聞。

何必固守終南山呢?何處都能修行。

西安城內,薛佩生和他的妻子秀秀開了一家秀秀書院,教授茶道、古琴、香道和書法。書院開在西安市雁塔區的紫薇大廈,在一間二百餘平的住宅中,這裡以前是一家互聯網公司的辦公室。

薛老師與學生唱譜子

薛佩生自稱是長安雅士,蓄著一頭長髮,愛開玩笑,調侃自己是附庸風雅之人。在創辦秀秀書院前,他曾在一家IT公司做運營推廣的工作,是互聯網的深度用戶。他為秀秀書院開設了抖音賬號,拍攝日常彈琴品茶的小視頻,如今已有15萬粉絲。薛佩生與學生經常上山短期修行,秀秀書院發在抖音上的許多視頻,不少是在草堂拍的。

相對隱士,他更為推崇雅士。在他看來,終南山的修行人可能在幾年內都要離開,回到長安城,學習傳統文化,過雅士生活,這才是最好的選擇。

還是有很多住山人不願離開終南山,他們認為住在這裡,能夠獲得內心的平靜,不被凡塵俗事所擾。一位道長說,這裡是個好地方,如果可以的話,他想一直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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