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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破槍(上)

文/楊沐鴻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小說:破槍(上)

這天晚上,睡在小木板屋裡涼席上的滿提無論如何也睡不著。眼睛只要一閉上,腦海里就會出現阿娟的身影。阿娟下午在學校里要參加節目排練,她讓滿提幫她把書包背回家,這讓滿提很是激動。拿著阿娟的書包,滿提沒有挎到肩上去,像有些人喜歡的那樣左邊一個右邊一個,而是把它抱在了胸前。抱著阿娟的書包,滿提一路上都聞著書包特有的馨香,就如同偶爾聞到坐在前排的阿娟的後頸窩和腮邊飄過來的香味一樣。他一路上都在深深地吸著那香味,到了阿娟家門口還不想進去,站在那裡把阿娟的書包又放到鼻子低下吸了幾下,彷彿讓那香味進到了自己的胸膛里,這才依依不捨地把書包送了進去。

滿提和阿娟同在騰衝第一公學念書,同在一個班上。這個學校那種對男女學生的梅花樁似的座位編排恰好把阿娟排在了滿提的前面,使滿提有機會天天看著阿娟,天天聞到這朵校花的香味。

在騰衝第一公學的同學們中,滿提的個子是最高的,也是最壯實的。不僅在班上,就是在整個學校里,只要哪個小子敢在阿娟面前做點怪象或者說點怪話,滿提都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找那小子算賬,輕則罵重則打。所以全校的那些個臭小子們都怕他,沒辦法,誰叫人家個兒大力氣大呢。

個兒大可能是遺傳造成的。滿提的祖上是山東人,是當年跟著平西王到雲南來的。從山東到雲南究竟有多少年多少代了,滿提說不清楚,滿提的父親也說不清楚。因為滿提的父親是個木匠,只知道干木匠活兒,從來也沒有搞清楚他們家的人到雲南安家有多少年了。滿提聽父親說過他從來也沒有見過有什麼族譜之類的東西,因此,他除了知道自己的祖上是山東人之外別的什麼也不知道,就連是山東哪個地方的也說不清楚。生下滿提的時候,父親從鄰居家借來一桿秤,把還沒有清洗乾淨的兒子放上去,那秤砣嗖嗖的直往秤桿末梢爬。「十斤,滿滿一提,」他父親大叫。於是滿提就成了他的名字。後來有人對這個問題有爭執,爭執的人說那桿秤是十兩一斤,可滿提的父親非要說是十六兩一斤。十兩與十六兩的度量衡在那個時候都同時存在,這麼一爭執,實際的重量就相差了六斤。對此,滿提的父親差點沒把那個爭執的人狠揍一頓。爭執沒有結果,滿提的名字就一直沿用至今。

小時候這樣叫,進了公學還是沒改,大號仍然叫滿提。這是他個兒比別的孩子要大得多的一個重要的遺傳上的因素。而他的力氣大哩就主要是由於從小干力氣活兒來的。滿提打小就在父親跟前混,他兒時的玩具就是父親的木匠工具。什麼鋸子、刨子、尺子的,他都玩得很熟。奇怪的是從小與刀子刨子打交道,他竟然沒有流過一點血,沒有受過一回皮肉之苦。看來這是天分。他父親曾經很自豪地對別人吹噓,說滿提八歲的時候就可以幫著他拉改鋸,將那水桶粗的樹樁改成一塊一塊的木板和一根一根的木條。其實他的父親沒有對別人說,從木匠活兒的角度看,滿提的天分和特長是做木工細活兒而不是象拉改鋸這樣的大活兒,什麼雕龍刻鳳的他做起來象模象樣的。什麼首飾盒化妝盒他做出來的別人都搶著要。十歲那年他用幾塊丟棄的木板做了一個首飾盒,自己琢磨了一個機關,整得他父親花了三天時間也沒弄懂機關的秘密所在。木匠細活兒是滿提的天分,也是他父親不願意對外人張揚的地方。他父親認為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不應該干那些象繡花一樣的活兒。

阿娟與滿提的家境大不一樣。阿娟的祖上是做生意的,父親除了做生意之外,還在城裡商會掛了職。家境比滿提好得多。雖然阿娟沒有母親,父女倆住在獨門獨院有花園有假山的房子里,但父女倆的感情很好。她父親把她視為掌上明珠,家務活兒從來不讓她做,還專門請了一個緬甸傭人打理家中的雜務。滿提到阿娟家裡去過幾次,阿娟的父親也挺喜歡滿提這虎頭虎腦的小子。只是那個緬甸傭人老是陰著臉,讓滿提每次見到都覺得心裡不舒服。

阿娟在學校里是個活躍分子。除了愛好體育之外,尤其對文藝演出十分來勁,不管學校組織什麼文藝演出她都要參加。而且同滿提玩木匠活兒一樣,阿娟搞起表演來也是很有天分,演個什麼像個什麼,裝個啥人像個啥人,說哭就哭說笑就笑,哭起來笑起來是非常自然毫不做作。所以,沒過多久阿娟就成了學校里文藝表演的骨幹,使這所學校在整個騰衝甚至德宏地區都逐漸的有了名氣。

阿娟托滿提幫忙把書包帶回家,是出於對滿提的信任。她知道滿提回家要經過自己的家門口。滿提平時為自己打抱不平的事兒她有些知道有些並不知道,但總體上阿娟對滿提是有好感的。

其實今天滿提還有一個秘密,他在抱著阿娟書包往回走的時候,在那片樹林里,趁著沒人,他把阿娟的書包打開來偷偷的看了一會兒。書包里除了幾本書和文具之外,再就是一根長長的捲成圈兒的橡皮筋,那是阿娟與同學跳皮筋操時用的。蓋上書包的時候滿提顯得有點失望。他以為女同學的書包里總藏著男同學不知道的東西,究竟是什麼呢他又說不清楚,總之不是糖果之類,他滿提才不會嘴饞到那個份上。

到阿娟家那幢有花園假山的房子的時候,他照著阿娟平時的樣子伸手按響了門鈴。按門鈴的動作是他與阿娟一道回家時暗中觀察和模仿多次以後學到的。跨上台階,回頭望一眼身後,然後伸出右手的食指輕輕一按。平時阿娟按的時候要稍微踮一下腳,而滿提想踮腳又沒有踮,他發現自己比阿娟要高一截,不用踮腳就能按到那個門鈴。遺憾的是阿娟家出來開門的是那個緬甸傭人而不是阿娟的父親。滿提願意見到阿娟的父親而不願意見到這個緬甸傭人,所以他將書包遞過去的時候連話都沒有說一句就轉身走了。走在路上以及回到家裡他心裡都還在琢磨阿娟家裡怎麼會有一個緬甸傭人呢。

小說:破槍(上)


第二天是禮拜天,學校不上課。一直到太陽都從東邊牆壁的縫隙里透進光亮了,滿提躺在床上還不想起來。他父親隔著裡邊的木板牆大聲地叫他,叫了兩聲沒見回答又用手敲那道木板。咚咚咚的敲得滿提心煩,就用被子蒙著頭叫道:「今天是禮拜,不上課。」

他父親在木板那邊回答:「我知道是禮拜。你不是吵著要跟我到警署去嗎。忘了啊。」

聽父親這麼一說,滿提就一個翻身從床上爬了起來。是呀,我怎麼就把到警署去的事情忘了呢。

騰衝警署在城裡邊的南大街,最近兩個多月滿提的父親天天都要到這裡來。沒來之前滿提的父親一直認為警察很了不起,警署很神聖,是個除了城外駐軍全騰衝城唯一有槍的地方。可來了才知道,狗屁。好幾十個人的警署除了那個麻子署長腰桿上有支盒子炮之外,再就是幾支打不響的老套筒。警察們平時巡街扛在肩上那是嚇人的,真到有事的時候連根燒火棍都不如。滿提的父親沒事兒到警署去幹什麼呢,不幹別的,就專門給警署修槍。騰衝的縣太爺說,你麻子署長不是常常抱怨沒有槍警署就是個擺設嗎,你張問德老先生不是常常質問捐了槍款沒見到槍嗎,你城裡的老百姓不是老說維持治安的警察還不如中緬邊境上走私分子的武器好嗎,好吧,城外駐軍和從緬甸那邊回來的遠征軍都扔了不少破槍在那裡,你們要多少有多少,自己想法修去吧。這就是滿提的父親上警署修槍的來由。

這騰衝警署又不是兵工廠,也不是槍械所,要修槍哪有那麼容易。但麻子署長過去看了一下之後,回來對警署的人說:「哥幾個,咱將就著整。跟我過去選一些可以修得回來想辦法修。我看了一下,修好以後總可以當鳥槍用,沒事上山打野味還是管用的。」於是署長就帶著弟兄們到城外那一處堆放著部隊準備澆油燒毀用炸藥炸毀的破槍破炮的地方,翻翻撿撿的將那些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的破槍拉了整整一卡車回來。麻子署長顧不得弟兄們譏笑,就在全城召集干過機器活兒的人或者懂一點鉗工技術的人,要自己動手把那些破玩意兒修出來。可是他忘了,不要說騰衝,就是整個滇西也找不到一家機械廠,更不要說懂機器活兒的人了。弟兄們拿他取笑:頭兒,這恐怕要到昆明才找得到,你派我們出差到昆明去跑一趟吧。麻子署長說:老子不相信活人還被尿憋死了。沒得機械廠總有鐵匠鋪嘛,沒得懂機器的人總有鐵匠嘛。於是就想辦法找了幾個附近的鐵匠過來,給他們下了死命令,必須要把這堆破玩意兒修理好。那些鐵匠在警察的監督下無可奈何地就開始敲敲打打起來了。鐵匠修槍,最多也就只能做到把缺一條腿兒的機槍裝一個不倫不類的鐵棍,或者打一把尖刀捆到槍桿上當刺刀,其餘的比如缺個槍栓少個板機什麼的,他們根本就沒有辦法。還有就是那些少了槍托缺了槍把兒的破槍,他們也只能瞪著眼睛干著急。麻子署長其實也知道這有點勉為其難,所以也不追究鐵匠的責任。只是他心有不甘,他覺得即使不能開槍打仗,也不能一扛在肩上就讓人看出缺胳膊少腿兒的是個歪貨。在把那些鐵匠打發了之後,署長就找到了滿提的父親,要他幫忙把那些槍托兒槍把兒修好裝上,別再讓人說老子的警察連根燒火棍都沒得。滿提的父親開始也不想接這手活兒,他知道自己的手藝不是吃這碗飯的料,但他有點怕署長那張板著的麻臉,加上工錢也有點誘人,也就只好答應下來了。

接下活兒以後的第一件事情就讓他犯了難。平時沒有注意到,只當那槍托兒槍把兒都是木頭做的,沒什麼了不起。可等他到了警署的後院把那些破槍一支一支地提起來看過之後才發現,事情並不那麼簡單。第一步是那木料就非同一般,不是平常的木料所能替代的,它必須要有一定的硬度。象麻子署長誑他說的隨便找點木料釘上去就成的話根本就不可能,沒有一定的硬度和韌性,不要說東砸西撞,就是稍微磕碰兩下那木料就鬆動了,完全就起不了任何作用。第二個就是設備問題。不管什麼牌子的槍托槍把都是在機器上做成的,手工不是不可以做,但手工做出來的始終是一支槍一個樣,不可能有一個統一的規格和形狀。麻子署長說:我也不為難你,你只管盡心儘力的做,做成什麼樣子就什麼樣子,反正都是些破槍,槍的型號本來就不統一,不講究那些了。至於木料的問題,我找人想法來解決。

滿提的父親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到警署後院去修槍的。而滿提自己卻是在一個月前的一個禮拜天為父親送飯過去才進入這個槍械修理世界的。

走進警署後院的時候,滿提立即就被那些破槍吸引了。他把帶來的飯菜朝父親面前一放就跑到破槍堆里翻騰去了。在此之前,槍這個東西滿提是見到過的。城外的駐軍時不時的要到城裡來,遠征軍也曾經從城裡路過,還有騰衝警察扛在肩上那些打不響的老套筒,以及麻子署了腰桿上那支搖搖晃晃的盒子炮,都曾經吸引過滿提的眼球。但見到是見到過卻從來沒有摸過。他在那破爛堆里顯得異常的興奮,放下老套筒又拿起漢陽造,還把那挺被鐵匠裝了假腿兒的機槍提起來在那裡作掃射狀,嘴巴里突突突的叫個不停。父親一邊吃飯一邊就招呼他不要亂動,父親說在警署里要懂規矩,不要吵著了人家。滿提就蹲在那裡看他父親做的槍托兒槍把兒。看了一會兒,他就笑起來了。他說爹啊,你咋不打磨一下呢,瞧你做的這能叫槍嗎,捏在手上恐怕手掌都要被硌破。

滿提的父親其實知道他自己做的那些槍托兒槍把兒有點粗製濫造。但他是個做大活兒的木匠,加上署長說了做成什麼樣子都成,也就不願意多費心思和力氣對他做出的東西進行深加工。那槍托兒槍把兒做得是楞角分明線條清晰,與原本的槍托兒槍把兒比較顯得十分生硬,一點都不柔和。手握上去雖然也象那麼回事,但感覺不舒服。從製作的角度上說實際上還是一些半成品,沒有經過精加工。麻子署長看了儘管沒有指責什麼,但卻是一個勁兒地搖腦殼,話雖沒有說卻是明顯的不滿意。

滿提也不管父親怎麼想,從父親的工具箱里找出刨子剜刀,照著槍上的原樣,哼哧哼哧的就在那裡整起來了。等他父親把飯吃完過來一看,一個相當於精加工車床打磨出來的嶄新的槍托兒就有模有樣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了。當麻子署長一邊剔著牙齒一邊走過來的時候,滿提正用一張細紗布對那個精加工後的步槍托兒進行最後的打磨,他那滿臉的麻子就象綻開的花朵一樣笑得非常燦爛。他說:「這他娘的才像一支槍嘛。這樣吧,你小子不上學的時候就過來幫你老漢的忙。整完了老子讓你背著槍在全城轉悠一圈,饞饞你那些公學裡的同學如何。」

接下來的兩個禮拜天滿提都是一早就跟著父親跑到警署去修槍。而就在上個禮拜他去的時候,卻意外地在那個破爛堆里發現了一支槍身上滿是綠銹、槍管里塞滿了泥土的駁殼槍。滿提把這個缺少槍把兒的駁殼槍捧在手上端詳的時候,麻子署長說:「喲嗬,還有這個寶貝啊。這可是一支正宗的德國造,比老子這一把的資格還要老。」於是滿提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把那支槍外邊的綠銹清除乾淨,又用一根細鐵絲慢慢把槍管里的泥土掏出來,然後將一小塊破布纏在鐵絲上伸進槍管里擦拭。等他收拾完畢的時候,天都快黑了,他父親催他回家,麻子署長也叫著要鎖門了。臨走的時候,署長說下個禮拜把自己腰桿上的真傢伙解下來讓他照著做槍把兒。

滿提急著要到警署去辦的就是這件事情。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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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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