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小看《三國》
探索
10-06
按:羅貫中少年時曾隨父來杭州做生意,最後又病逝於杭州(又有說他本是錢塘人),與杭州可謂有緣。遂起念塗成一篇回憶小文,既是與古人拉拉地方緣,也是對一位影響過你成長的大師級故人表示一點敬意。
我說的《三國》當指1950年代出版的《三國演義》小人書,能記住的最早看過的小人書也就是它了。那是小學三下年級我家從杭州市內搬到郊外後在同學那裡陸陸續續看的。反覆地搜索記憶,回想那之前還看過哪些小人書,居然腦海里一片空白。
之前肯定看過別的小人書,因為有兩點模糊記憶為證,一是對小人書攤的擺放格局還有些朦朧印象,而郊外是沒有書攤的;二是依稀記得在街頭巷尾我趴別人肩頭或別人趴我肩頭拼看一本小人書的情景,那是為了省錢又多看幾本才有的算計。大概《三國》這類系列猛書光焰太過強烈,味道太過刺激,一旦入腦入心,之前的點點記憶也就被蓋了、湮了。
在看《三國》的同時及以後,也看過不少別的小人書,印象較深的如岳家將、水滸、鐵道游擊隊等,但大都是斷斷續續看的,有的還沒看全。相比較而言,看得最全、印象最深的無疑是《三國》。一套60本, 故事、人物、畫面樣樣精采,百般武藝、千種智謀又專對著男孩兒本性上不斷暗暗滋長的孔武有力的想像和好勝心。多少年以後漸漸地對羅貫中有了一點忖度:敢情他是靠著掐男人的軟肋、撓男人的痒痒,才張揚出一個血脈賁張、使氣任俠的男人世界,才仰天長吁出一腔男兒未酬的壯志和豪情。(史載羅貫中參加過元末農民起義軍,給張士誠當過幕賓)
對《三國》的印象最深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當初借書的不容易,要看全60本則更難。其時父母哪會花錢去替我買這套書,要一本本地借來看。要借就要有交換的書,我哪裡有呢。湊巧有一位已積攢到了絕大部分《三國》的同班同學,他爸是俺爸的同事,兩家又走得很近,我就享受到了借書的豁免:無需拿書交換。但他卻提出一個條件,凡得了優惠閱讀待遇的,要幫他到附近幾家療養院閱覽室去偷小人書,特別是去偷他還缺的那幾本《三國》。這可難死我了,我已受到的教育是絕不敢存此念頭的。當然後來是賴著拖著敷衍過去了,別的小孩有無幫他偷書就不知道了。
俗話說的到底是「男不看三國」還是「老不看三國」,我一直沒有搞清,想來是差不多的意思——難不成把這個「老」字寫到老太太們的額頭上。《三國》中太多兇殘暴戾、無情無義、奸詐欺瞞等描寫是不是真的對中國男人有不良影響,或者說是造成較多男人性情不夠優良、劣敗者比例較高的一個文化原因,我沒有資格說,但也未敢輕易否認此種說法(中小學生教科書中選三國故事,是否有所否認?)。
我的印象中,那時候我們一幫男孩兒滿腦子關心的是《三國》中的武將,是他們的兵器、形象,尤其是武藝的高低,男孩間爭論得面紅耳赤的也都是哪幾個武將最厲害,還有就是打得公不公平。張飛與許褚大戰三百回合未分勝負,那是武藝不相上下。某大將正在馬上得意洋洋時被斜刺里殺出的偷襲者冷不防地劈了,就有點勝之不武。呂布人品雖孬,但三英戰呂布就算解氣也是不公平,說明呂布當世無敵。關羽杯酒斬華雄,英武了得,但顏良、文丑是袁紹的首席大將,卻也被關羽接連輕鬆地刀劈而亡,就覺得不大好解釋。
《三 國》影響所致而記得最牢的是,有一陣我在家裡一遍遍地畫青龍偃月刀、丈八蛇矛、方天畫戟等兵器(劉備的雙股寶劍或雌雄劍咱還不屑於畫呢),又老是覺得畫得不夠像,不是大刀的刀口弧線一筆劃來不夠順溜,就是蛇矛的矛頭「擰麻花」擰得不夠順直。還有就是細部問題,如方天畫戟的連接細部就很難畫,小人書沒畫出武器的細部,又沒有別的範本,憑想像勾畫總覺得不踏實。於是就有點失落、懊喪,恍惚間就有點我的武器不夠精良的錯覺。
至於說到那時候對諸葛亮等智謀人士的欽佩,對他們神機妙算的咋舌,那感覺其實有些虛浮,內心多少含著點疑惑與不確定感。我們那時比現在的小孩笨得多,根本不懂分辨小說家言與真實歷史之間的不同。雖說如此,卻也不會簡簡單單地接受羅貫中神神叨叨賣盡關子的說法。我們會為料事如神般的各種計謀的施展及斬獲而興奮喝采,而感到刺激享受,但已經具備的直覺又會幽幽地告訴自己:不會都那麼神吧。
比如諸葛亮的草船借箭。軍師大言不慚地向周瑜立下軍令狀,說三天後讓軍士到江邊來取十萬支箭,然後到第三天晚上弄了二十隻草船駛近曹營引他射箭,一個轉身,回來一數,剛夠十萬支箭,既無違軍令狀,又讓周瑜難堪。這事就懸得過分,讓我在替諸葛亮捏一把冷汗的同時,不免疑惑于軍師拿身家性命與三天期限、十萬支箭的准數掛鉤好象賭得太離譜,要在今日就可套一句某將軍在央視預測伊拉克局勢落空後的辯解語:按理這不應該啊。
小時候看三國有過的影影綽綽的疑惑,當然不止於上面所說的。我敢說,羅貫中寫三國演義所含褒劉貶曹的動機,在我們小孩那裡並不能充分實現。他做到了在總體上讓我們同情弱的成長中的一方(匡扶漢室的說法影響倒在其次),即劉蜀一方,我們不會替曹魏著急,卻常替劉蜀著急;但他的人物刻畫和故事卻又淡化了我們的總體傾向。我們喜歡活生生的人物和本真、豪邁、忠誠等等天性,哪裡會在乎他人在曹魏或孫吳。如曹營的龐德,神勇得幾讓關羽不敵,不幸中計被俘後又視死如歸,曾讓我感動不已、痛惜不已。
即便從主要人物曹劉的著墨而言,羅雖有偏向,極力營構忠奸壁壘,但仍不能全障了我們的眼,盡收了我們的心。比如,對從桃園結義開始的那個「義」字就覺得捉摸不了,我不記得有過明顯感動的地方,也就註定了劉備不是我特別喜愛的人物。又如曹操雖有兇殘奸詐的一面,但有太多故事讓他栩栩如生,富於真實感,又不乏有趣處,彼時的大概心理是,愛他不可能,恨他也不容易。
倘要進一步說說小時候對曹劉及相關人物故事的印象,就不知道記不記得起有意思的關節,另外敷衍成文了。


TAG:美篇美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