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河流，不斷告別
記得蘇童曾寫過一本叫《河岸》的書，具體內容已不詳。卻僅僅是記得書名。中秋回家，邊走邊看邊想邊回憶，粗看細冥，捨不得離開，捨不得長大，捨不得那些情懷。
人生縱已成河流，輯槳行舟，靠岸，駐足，告別，回首，繼續上路。一路來，從對生死無概念，到親歷至親離世，一個，又一個。十年之間。從第一場告別的撕心裂肺，到這次的淚眼婆娑。究竟在經歷什麼？為什麼人生行旅是這種設置？
回到家，回到我成長的村莊。那條河那條路，那裡的一草一木。每一個園子，每一個院子。審視，回憶。我捨不得的所有美好和純真。有很多次，想下地，想種莊稼，想收莊稼。家裡的每一個角落，曾都是我一手在打理。每一天每一個周末每一個假期每一個節假日，回家第一時間便是大掃除，掃院子掃房子洗鍋碗瓢盆。給我爺我奶做飯。這是成長的全部。
如今呢？空空蕩蕩。太陽照在廚房的牆上八百回，也沒法再給我爺煮酥油茶吃早飯，再也沒法讓我爺張嘴喂吃的問爺你為啥不咽，碗拿下來，發現我爺假牙掉了，吃的灌在假牙和上顎之間。笑，肆無忌憚的笑。我和我爺都笑。爺你咋不早說牙掉了呀。再也不能說爺你咋不聽話又尿炕。爺你吃不爺你喝不？爺下雨了，放學你來接我。嗯，再也不能！
新修了大門外面的房子，幾經風雨，不幾年紅漆又斑駁。我奶說窗子臟著大門裡進來人都看不見了，初始，沒信。心想能有多臟，就會找事。偶回，入門，抬頭。真正沒法看了，真正看不見了。擦，掃，收拾。心境平靜如小時候幹活一樣。這是我應該乾的，我應該照料這個家裡的一切。這是我心靈棲息的地方。
多想，像小時候。十年前也好。過年大家都回，我忙我累我發脾氣，可我們大家都在。更早，大家都小，我妹煮一大洋瓷盆的粉條午餐肉，搶著吃。大家可以放鞭炮放花炮。膽子小的鞭炮拆開放捻子也行。磕頭呢，領壓歲錢呢，吃肉吃糖吃瓜子吃桃酥，那時候什麼都好吃。吃剩的菜也沒說不能吃，瓷碟子半夜放爐子上燒熱還能吃，大快朵頤。倩還記得我炒的剩米飯好吃，還記得我一口把她蘋果的一半咬走了。過年西遊記，調著西遊記就不能調了。我爺我奶要看，妹妹們要看。現在呢？誰還有心情開電視？
後院子的房頂如今長滿了野草，曾記得為了清理房頂的草，和我奶吵，就覺得她愛幹活，草長房頂礙你什麼事了。氣得要死要活上房頂拔草。自然也有心甘情願心曠神怡去拔的時候。房頂上，這個村莊在暮色里沉靜，和藹，像是一粒沉甸甸的果實，穩重，木訥，卻溫和。
回憶是河流里溫暖的石子。是停駐在岸邊某一個清晨天空的玫紅色，紫羅蘭色，濃郁的金色。是同樣某個攝人心魄的黃昏的麥地，村莊，炊煙。是登上河岸，艱難，痛心的告別。是滾燙的眼淚，是掩棺時心如貓抓的悲慟，是紙錢被風高高揚起的仰視，只願我的親人此刻亦在注視著我們。是某個被噩夢驚醒的夜裡，輾轉，怕告別。怕這種永世不能再見的訣別。
本能里在拒絕成長。怕這眼下世界裡給的一個又一個巴掌，謂之成長，謂之代價，謂之清醒。在勾心鬥角里坐看雲捲雲舒嘛？看風輕雲淡嘛？內心的世界在一點點被瓦解被摧毀在重新建立對社會人際人性的認知。有光便有陰影。呵，一個自詡追逐光影的人卻不能舉一反三的正視現有的生存環境，才是搞笑！是呵，攝影就是光影。玩轉光影，拍好片。最後呢？美好是基於怎樣的基礎？看光不看影，還是看影不看光？是你工作受了打擊你的家人你的愛人你的朋友給你一頓熱飯一個擁抱一聲鼓勵？是你生活不如意了你在工作中風生水起？是我們彼此都在坦坦蕩蕩對工作對生活對學習對自我修養對良知？我們心裡的角角落落可曾真的乾乾淨淨。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記得第一次看這句話時一點都沒理解，隨著活得越久這句話體會越深。我們都擺出自己是聖人自己超凡脫俗自己無害人之心自己是小可愛自己是小白兔，那些不要臉的人總是害我，總是給我穿小鞋！穿小鞋這是個博大精深的詞語，在工作中這個詞太能比喻和說明很多不明情況了。以前覺得穿小鞋是個啥？鞋子合腳不就對了嘛？生活工作里這個鞋怎麼穿？漸漸，漸漸。原來別人說的都是真的。這個詞的存在把一切工作里的關係、矛盾無恥到最小化。就跟啞巴吃黃連一樣，更像打落牙只能吞自己肚。笑盈盈的就是背後一刀。這得死多少次！
河流里，故事太多。水性不好怕落水，只有撐好自己的船！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只願再一個十年後，我依然有現在的心境，依然能活得有情懷。有性格。
桑三。2018.09.25於沙井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