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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宴:既是名士又是猥瑣男,他怎樣把兩種氣質奇異結合在一起的

文/謝玩玩

鍾會是三國史上聲名狼藉的人物,各種猥瑣下流的事迹不必多說,但其聰慧才幹也史有明載,這樣的人即便把自己玩死肯定也不是出於愚蠢,而是另有原因。本文作者是一位才女,以女性特有的細緻審視鍾會一生的心路歷程,發掘其惡行的原因,而非簡單粗暴的給一個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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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學風靡曹魏貴族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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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知道鍾會,應該是從嵇康開始——「鍾士季精有才理...尋康。康方大樹下鍛,向子期為佐鼓排。康揚槌不輟,傍若無人,移時不交一言。鍾起去,康曰:『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鍾曰:『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

後世很多史家認為,這件事是嵇康之死的導火索——鍾會原本存了結交之心,前來拜訪嵇康,誰知道他竟然視鍾會為無物,依然若無其事地打鐵,因此讓鍾會心存怨懟,便在司馬昭面前進讒,最後導致嵇康被殺。

弄死嵇康令鍾會聲名狼藉

但我覺得,就像宋代學者陳善在《捫風新話》中寫的,嵇康與鍾會的這次見面,「便是會禪矣」。

魏晉名士,常常以這種不發一言,而內心自明為相交最高境界。譬如《世說新語》就有一則故事,王子猷行舟途中,遇到了桓子野(桓伊)。兩人根本不認識,但王子猷聽說桓子野特別擅長吹笛子,便請他為自己吹奏一曲,桓子野欣然同意。一曲罷,桓子野起身離開——從頭到尾,兩人都沒有交談過一句話。

鍾會和嵇康的往來問答,其實也頗有玄風。問何處來,對去何去,這兩句話里包含的,不僅僅是兩人相遇時的情景,還包含了人生至理——人到這世上是為了什麼?到底怎樣,才算圓滿地過完這一生?也許只是「聞所聞,見所見」的一場經歷而已。

無關政治立場,鍾會其實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人。魏志記載,「四本者:言才性同,才性異,才性合,才性離也。尚書傅嘏論同,中書令李豐論異,侍郎鍾會論合,屯騎校尉王廣論離」,也就是所謂的《才性四本論》。這是魏晉清談非常重要的一個辯題,一直到南北朝,蕭齊的司空王僧虔都還告誡自己的子孫,一定要閱讀《四本論》,「清談之重四本論如此,殆如儒佛之經典矣」。

史書也說鍾會,「精練有才辯」,我向來喜歡機敏有才辯的人,因此不能不喜歡他。

不顧吃相的賣身投靠

2

鍾會,字士季,出身世家高門潁川長社鍾氏(今河南長葛東)。他的高祖鍾皓,是漢末名士,父親鍾繇,深受朝廷器重,去世時魏明帝還親自穿喪服前來弔唁。鍾繇的書法也很出色,後世稱道的「鐘王小楷」,王是東晉的王羲之,鍾,就是鍾繇。

出身世家,鍾會從小交遊的,當然都是貴族子弟。《世說新語》曾記載過這樣一則軼事,有一次司馬昭與陳騫、陳泰一起找鍾會玩,但在鍾會準備出發的時候,他們已經乘車揚長而去。等鍾會到了,還故意問他為什麼遲到:「與人期行,何以遲遲?望卿遙遙不至」,提到了鍾會父親鍾繇(音「遙」)的名諱。

鍾會立刻反唇相譏,說:「矯然懿實,何必同群」。字面上的意思是,我比你們品格更高尚,所以不屑和你們為伍。但這句話,又暗合了司馬昭諸人父、祖的名諱:陳騫父親名叫陳矯,陳泰父陳群,兩人的祖父名諱陳寔(音「實」),司馬昭的父親則是司馬懿。

聽了這個回答,司馬昭不甘示弱,又問:「皋繇何如人」,皋繇是什麼人?直接提起鍾繇名諱。鍾會依然對答如流:「上不及堯、舜,下不逮周、孔,亦一時之懿士」,雖然比不上堯舜,周公和孔子,但也算一個有美德的人了,回答同樣也直指司馬懿。

這件事足見鍾會的機敏,也可以看出,他和這些貴公子,包括司馬家的子弟,關係都不錯,玩笑時可以直呼父、祖名諱。

司馬昭和鍾會關係極佳

不過,雖然和司馬家關係不錯,初入仕途的那幾年,鍾會卻沒有在政治上選擇司馬家。

當時在位的是齊王曹芳。因為曹芳年幼,所以魏明帝曹叡去世的時候,遺詔司馬懿和曹爽作輔政大臣。但司馬懿和曹爽政見不同,朝中自然劃分成了兩派。後來曹爽一黨漸佔上風,司馬懿乾脆稱病在家,不再明面上過問政事。

但鍾會並不看好曹爽一黨的前途,正如他母親張氏的評價,「樂則樂矣,然難久也」,曹爽一黨倒台,是遲早的事。只是,現在執政的畢竟是曹爽一黨,以鍾會的機敏謹慎,絕不會貿然投靠司馬家,所以他一直保持觀望態度,按照當時名門貴公子的慣常路線入仕:

正始五年(公元245年)直接進入中央,擔任六品秘書郎;三年後,轉尚書郎;正始九年(公元248年),擢升為五品中書侍郎。空閑時間,鍾會也不大過問政事,而是潛心學術,寫了很多玄學著述,包括著名的《才性四本論》,也是這時候完成的。

然而,就在鍾會升任中書侍郎的第二年,朝中局勢大變。司馬懿發動高平陵事變,誅殺曹爽黨人,權力從此落入司馬家。鍾會應時而變,果斷投靠了司馬家。但沒有在開始就表明立場,也沒有在高平陵事變中幫助司馬家的他,要得到司馬家的信任,不是易事;更何況現在司馬懿去世,掌權的,是疑心極重的司馬師,讓他相信自己,更是難上加難。

所以一直到六年後,也就是嘉平六年(公元254年),鍾會才被司馬師重用,逐步進入政治核心。關於鍾會起用一事,《世語》是這樣記載的:司馬師讓中書令虞松寫表文,虞松反覆修改都不能讓司馬師滿意。就在虞松改到快崩潰的時候,鍾會適時出現,幫他修改了五個字。司馬師看了,覺得非常滿意,於是打算召見鍾會。

鍾會深知這次機會非常難得,便謝絕賓客,在家裡認真思考了十天,把司馬師可能會問的問題都考慮了,才去覲見。十天靜思的結果,是鍾會「平旦入見,至鼓二乃出」,和司馬師聊了整整一天;司馬師拊手激賞,認為鍾會是「真王佐材」,委他以重任。

鍾會原本就看好司馬氏,現在得到重用,更加投桃報李,不遺餘力地效命於司馬氏。

司馬氏的一條好狗

3

正元元年(公元254年),皇帝曹芳不滿司馬師干涉朝政,和中書令李豐、皇后的父親光祿大夫張緝等人密謀,想讓太常夏侯玄替代司馬師輔政。密謀的事被司馬師提前知道了,於是殺掉李豐,夏侯玄、張緝等人統統夷三族。

曹芳與司馬師的矛盾激化,不久司馬師就以「皇帝春秋已長,不親萬機,耽淫內寵,沈嫚女德,日近倡優,縱其丑虐,迎六宮家人留止內房,毀人倫之敘,亂男女之節。又為群小所迫,將危社稷,不可承奉宗廟」為由,廢掉曹芳,改迎高貴鄉公曹髦為帝。但曹髦個性比曹芳更強勢,絕不是甘心成為傀儡皇帝的人,當然也會對司馬師的干政感到不滿。

司馬師讓鍾會先去探一探曹髦的才性,鍾會說:「才同陳思,武類太祖」,文如曹植,武如曹操,曹髦此人,是個才俊。聽了這個評價,司馬師雖然嘴上說這是社稷的福氣,但心裡警醒異常,時刻都在提防曹髦。對曹髦做出這麼高評價的鐘會,自然也擔起了監視的任務,把曹髦的一舉一動都告訴了司馬師。

然而不待曹髦與司馬師之間的矛盾正式爆發,正元二年(公元255年),和夏侯玄、李豐交好的鎮東將軍毌丘儉就聯合揚州刺史文欽,以討伐司馬師的名義起兵了。征戰過程中,司馬師受到驚嚇,加上一直有眼疾,不久就在許昌去世了。

這對曹髦來說,是個奪軍權的好機會,於是他傳詔給司馬昭,說叛亂才平定不久,恐怕還會生出事端,所以讓司馬昭先留在許昌,尚書傅嘏率主力軍隊回洛陽。可惜,曹髦還是低估了當時朝中司馬氏的勢力。

作為司馬氏成員的一份子,傅嘏接到命令後,馬上和鍾會商議起來。兩個人的結論是,不理會朝廷的命令,傅嘏和司馬昭一起率軍出發。面對這麼強勢的態度,曹髦根本束手無策,當司馬昭和傅嘏屯兵雒水南時,他也只能拜司馬昭為大將軍,代替司馬師輔政,掌握朝中大權。

鍾會在這件事里出力不小,因此升任黃門侍郎,封東武亭候,邑三百戶。他很是自得,傅嘏告誡他說:「子志大其量,而勛業難為也,可不慎哉」——你志大才疏,很難真正成就功業,怎麼能不謹慎一點呢!對照鍾會最後的結局,傅嘏這個評價,可謂一語成讖。

鍾會是司馬氏的王牌打手

但鍾會可能很不以為然,因為司馬昭即位後,他依然受到重用,更在甘露二年(公元257年),再次立功。當時鎮東將軍諸葛誕發動兵變,鍾會終止了母喪期,跟隨司馬昭一起去淮南鎮壓叛軍。

這次叛變,諸葛誕殺掉了揚州刺史樂綝,又召集淮南及淮北郡縣屯田口十餘萬官兵,揚州新附勝兵者四五萬人,「聚谷足一年食,閉城自守」,還派自己的小兒子諸葛靚到東吳求援,吳將全端、唐咨、王祚等人前來支援。

司馬昭和諸葛誕,雙方實力不相上下,戰事原本呈膠著狀態,誰知道隨著時間推移,諸葛誕軍起了內訌。

諸葛誕的幕僚蔣班、焦彝認為東吳出兵只是走個過場,想坐收漁人之利;文欽卻認為戰爭持續了近一年,曹魏軍民都很疲憊,很快就會生出內亂,所以應該再堅守一段時間。雙方意見不統一,誰都說服不了誰,文欽更是動了殺心,想除掉蔣班。於是蔣班和焦彝乾脆投靠了曹魏,此是一。第二,諸葛誕雖然做足了準備,但還是經不起戰事消耗,城中糧食漸漸少了。就在這時,還有鍾會落井下石,用離間計給了他致命一擊。

關於起因,史書上有兩種說法,一種是當時東吳派右大司馬全琮之子全懌等人援助諸葛誕,但就在這時候,全懌的侄兒全輝、全儀在東吳的建業和人起了紛爭,居然攜帶家眷部曲投靠了司馬昭。另一說,是全懌的母親孫魯班「得罪於吳,全端兄子禕及儀奉其母來奔」。

這兩種說法其實都對。孫魯班是孫權與步夫人的長女,最開始嫁的是周瑜的兒子周循,後來改嫁全琮。孫權在世的時候,孫魯班一度炙手可熱,甚至干預了太子孫和的廢立,勸孫權改立孫亮,讓全琮的侄孫女作太子妃。但孫亮即位後,和權臣孫綝之間矛盾重重,更在東吳太平三年(258年),和孫魯班等人密謀,打算誅殺孫綝。

然而事情敗露,孫綝先發制人,率兵包圍了皇宮,廢孫亮為會稽王,改立孫休為皇帝,又把孫魯班趕去了豫章。可以說,孫魯班「得罪於吳」,全家逃奔,其實是東吳內部政治傾軋的結果。他們投靠司馬昭,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只是好巧不巧,這時候全懌剛好在前線對抗司馬昭,天然就給司馬昭製造了了一個趁虛而入的機會。

於是,鍾會假借全輝、全儀的名義寫了一封信,派全家的親信入城,告訴全懌說,因為全懌戰事未克,所以孫綝要把全家都殺了。他們沒辦法,只好逃到北方投靠了曹魏。全懌沒有絲毫懷疑,直接開東城門投降了。司馬昭本來就想利用他,此時更不會虧待他,於是大肆封賞,諸葛誕的將士看了,都很眼紅,所以軍心漸散了。

司馬昭嘗到甜頭,當文欽與諸葛誕內訌被殺,其子文鴦投降的時候,也是給予封賞,將他擢為將軍,賜爵關內侯。文鴦可以說是間接害死司馬師的兇手,當時司馬師討伐文欽,就是因為受到了文鴦的驚嚇,才目脫而亡,所以當時又很多人勸司馬昭殺掉他。誰知道司馬昭反其道而行之——殺害兄長的人,我都能優待,更何況你們呢?諸葛誕一方,軍心當然更加動搖了。所以最後,司馬昭出兵的時候,「城內無敢動者」。諸葛誕單騎出逃,後來被追上,斬首夷三族。

這次平叛,鍾會功勞很大,司馬昭也非常高興,認為他「典綜軍事,參同計策。料敵制勝,有謀謨之勛」,將鍾會提拔為司隸校尉,更加器重他了。

滅蜀背後的政治秘辛

4

這時候的鐘會,權勢達到了頂峰,朝中很多事都參預其中,他也漸漸膨脹起來。正所謂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鍾會攀至最高點的時候,其實也是即將迎來衰敗的時候。

甘露三年(公元258年),對司馬昭已經忍無可忍的曹髦召集侍中王沈、散騎常侍王業等人發動政變,事泄被殺,司馬昭改立常道鄉公曹奐為帝。這次弒君事件,讓司馬昭發現,大臣們分成了「保魏派」和「擁晉派」,局勢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穩固,他需要建立更多的功勛來支撐自己的帝業。

最好的辦法,就是伐蜀。

在這種情況下,司馬昭提出了伐蜀,以為「自定壽春已來,息役六年,治兵繕甲,以擬二虜。略計取吳,作戰船,通水道,當用千餘萬功,此十萬人百數十日事也。又南土下濕,必生疾疫。今宜先取蜀,三年之後,在巴蜀順流之勢,水陸並進,此滅虞定虢,吞韓並魏之勢也」——伐吳太費事兒了,又要造船、又要通水道,東吳那邊還容易讓人生病,實在難打,不如先伐蜀。

然而出乎司馬昭意料的是,朝中一片反對之聲,征西將軍鄧艾更是 「屢陳異議」。鄧艾曾與蜀將姜維交鋒多次,對蜀中軍事力量有著相當認識,他上疏陳諫,極力阻攔司馬昭伐蜀,應該是很有道理的。更何況曹魏與蜀漢對峙,由來已久,雖然曹魏國力比蜀漢強,但蜀漢憑藉天險,曹魏先後派曹真、司馬懿出兵討伐,始終都沒能佔到便宜,因此曹魏朝廷,對伐蜀一事本來也不太熱衷。

但這一次伐蜀,司馬昭的本意也不是先吞蜀,後並吳。伐蜀之前,曹奐以司馬昭為「相國,封晉公,增十郡,加九錫如初,群從子弟未侯者封亭侯,賜錢千萬,帛萬匹,司馬昭堅決推辭;第二年八月,授相國印綬,致茅土九錫,又辭;景元四春二月,「天子復命帝如前」,繼續推辭。但伐蜀初戰告捷,司馬昭就立刻接受了相國、晉公、九錫之命,定蜀國後,更是接受晉王封號,追封司馬懿為晉宣王、司馬師為晉景王,立法度,建五等爵制。

所以司馬昭伐蜀,本來就是為登基做鋪墊,無論群臣如何激烈反對,此行勢在必得。鍾會對司馬昭的盤算心知肚明,因此在這一片反對聲潮中,「惟會亦以為蜀可取」,鍾會再一次堅定地站在了司馬昭這邊。

司馬昭滅蜀是為登基做準備

史書上記載,對鍾會的任命,大臣們更是不認同,西曹屬邵悌認為鍾會單身無子,如果讓他重兵在手,恐怕會有後患;連鍾會的哥哥鍾毓,也覺得自己的弟弟雖然有才幹,但野心勃勃,如果讓他去伐蜀,將來不可複製。

但實際上,這只是後來人寫史,添上去的「預知」言語罷了。事實情況是,司馬昭並沒有料到鍾會後來會反叛,持反對意見的人,很多只是不滿鍾會的為人,並不是一早就知道鍾會會反叛。《晉書·荀勖傳》里所記載的「鍾會謀反,審問未至,而外人先告之,帝待會素厚,未之信也」,司馬昭根本不相信鍾會居然會謀反,這才是實情。

第二,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質疑鍾會呢?因為司馬昭伐蜀決心已定,甚至殺了一些反對伐蜀的人,朝中自然不敢再反對得太激烈了。但情緒找不到出口,眾人只好轉移陣地,質疑堅定支持伐蜀的主帥鍾會了。

無論朝中輿論如何,都無法阻止伐蜀一事的行進了。景元三年(公元262年),司馬昭以鍾會為鎮西將軍、假節,都督關中諸軍事,帥前將軍李輔、征蜀護軍胡烈等出兵,又讓鄧艾、雍州刺史諸葛緒為援,大舉伐蜀。司馬昭對鍾會很有信心,認為「今遣會伐蜀,必可滅蜀」,鍾會滅蜀,那簡直是分分鐘的事。

然而,司馬昭的厚望,無疑起了反作用——這次伐蜀,朝中諸人紛紛反對,司馬昭是鍾會唯一的支持者。但這個支持者,只需他成功不許他失敗,鍾會的壓力,可想而知。所以這時候,鍾會的情緒非常狂躁焦慮,稍微一點小事,就能觸發他敏感的神經。

例如行軍途中,牙門將許儀(許褚之子)在前開道,鍾會緊隨其後,僅僅因為馬蹄陷入泥中,這樣一個小小的、非人為的過失,鍾會就殺了許儀, 「諸軍聞之,莫不震竦」,固然有給自己立威的原由,但鍾會焦慮的情緒,也不能忽視。

已經這麼焦慮了,結果天不遂人願,鍾會之前的部署,是鄧艾進攻甘松、沓中,諸葛緒佔據武街、橋頭,以切斷姜維退路,把他逼到漢中。誰知道諸葛緒晚到了一天,導致姜維退據劍閣,鍾會之前的部署完全失去了意義。

鍾會非常憤怒,秘密向朝廷告了諸葛緒一狀,說他畏懦不進,延誤了軍機,於是朝廷把諸葛緒抓了起來,檻車徵還。史書上說鍾會「欲專軍勢」,但是,從軍事任命上來說,鍾會本來就是軍務統帥,並不需要刻意除掉一個原本就聽命於他諸葛緒。更有可能的,還是鍾會此時神經非常敏感,唯恐有一件事,一個人沒有按照安排行事,這場仗就敗了。要知道,這是一場不能輸的戰役。

這場伐蜀之戰,最後的確沒輸,只是被鄧艾搶了先。他偷渡陰平,擊殺諸葛瞻,進逼成都,劉禪「輿櫬自縛,詣軍壘門」,率眾投降。伐蜀之戰,朝中所有人都反對,只有鍾會支持,鍾會大概也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應該成為這場戰役的勝利者,最後居然變成了鄧艾?

他內心大概是崩潰的。

神經過敏走上不歸路

5

和鍾會的崩潰相反,鄧艾興高采烈,不僅「依鄧禹故事,承製拜禪行驃騎將軍,太子奉車、諸王駙馬都尉,蜀群司各隨高下拜為王官,或領艾官屬」,自行安排蜀漢的天子朝臣,還在綿竹把敵人的屍首堆成京觀以彰戰功,跟眾人誇耀說,「你們幸虧遇上了我,才有今天,否則早就被殺掉了。姜維呢,也不過只是一時豪雄,跟我對上,哪能不窮途末路呢?」對鄧艾的這番誇矜,很多人都在嘲笑他。

但鄧艾一點兒都不在乎,或者說,他根本沒覺得自己這麼做有什麼不對。景元四年(公元263年)十二月,司馬昭表彰了鄧艾的功勛,「以艾為太尉,增邑二萬戶,封子二人亭侯,各食邑千戶」,讓他更加志得意滿,居然跟司馬昭上疏說,我們應該趁這次伐蜀的勝利,準備平吳一事。劉禪呢,就讓他留在蜀地吧,封個扶風王,多給他點錢,把董卓以前的宅邸讓給他,作為宮舍。

從鄧艾的上疏可以看出,他自始至終就沒有認識到,這次伐蜀的意義究竟何在;而且,將居外手握兵權的情況下,鄧艾居然還敢要求司馬昭留下劉禪,這讓司馬昭作何感想?

不過,作為一個老謀深算的政治動物,司馬昭最初採取了安撫政策,「使監軍衛瓘喻艾:『事當須報,不宜輒行』」,你想做什麼,先跟朝廷說一聲,不要自己貿然行動哈。這已經是委婉的警告了,鄧艾非但不聽,還說出了「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可以安社稷,利國家,專之可也」這樣犯司馬昭忌諱的話。其政治覺悟之低實屬罕見,得到一個檻車徵還,擊殺而死的結局,也並不意外。

《三國志》鍾會本傳里,說鄧艾之所以被殺,是因為鍾會的陷害:「會內有異志,因鄧艾承製專事,密白艾有反狀」,就想密告諸葛緒一樣,鍾會又密告鄧艾有反心。但如果檢點《三國志·鄧艾傳》,會發現「鍾會、胡烈、師纂等皆白艾所作悖逆,變釁以結。詔書檻車徵艾」,其實並不是鍾會一個人覺得鄧艾有反心,師纂、胡烈等人均有表態。更何況,鄧艾之前的所作所為,顯然已經讓司馬昭相當不悅了。所以,擊殺鄧艾,毫無疑問是司馬昭的意思,不管鍾會有沒有告密,鄧艾可能都難逃一死。

鄧艾被捕後,軍中再沒有人可以控制鍾會。史書有載,他「自謂功名蓋世,不可復為人下,加猛將銳卒皆在己手,遂謀反」,覺得自己功名蓋世,不應該僅僅為人臣子,所以讓姜維率蜀兵出斜谷,自己斷後,準備攻打洛陽,取司馬昭而代之。

然而,就在鍾會打算反叛的時候,司馬昭的文書到了。他在信中寫道,我怕鄧艾不肯屈服,所以遣中護軍賈充率步騎萬人前來,而我帶著十萬部眾,屯兵長安以作防範。我們很快就能見面了。

寫下這封信的時候,司馬昭的心情應該是十分愉悅的——蜀漢已破,鄧艾已死,自己就要和許久不見的好友見面了。

到目前為止,不管別人說什麼,司馬昭無疑也還是相信鍾會的。之前就認為鍾會不可信的邵悌再次向司馬昭進諫時,司馬昭說,「我要自當以信義待人,但人不當負我,我豈可先人生心哉」!並以賈充為例子,「賈充之前問我是不是懷疑鍾會,我問他,我現在讓你奔赴前方,難道也要懷疑你嗎」?還是沒有聽從邵悌的勸告。

和司馬昭的俞悅相反,鍾會得到文書以後,大驚失色。他覺得此時此刻,司馬昭擁兵前來,必然是發現了自己的異變,因此「便當速發,事成,可得天下;不成,退保蜀漢,不失作劉備也」。

這時的鐘會,只能用驚惶二字來形容,已經完全亂了陣腳。在司馬昭還未抵達時,鍾會軍中已是流言四起,說鍾會要把各個部將投入大坑,全部亂棍打死,所以群起反叛。

鍾會和姜維聽到門外喧囂,先以為失火,後來才知道兵士集體反叛了。鍾會問姜維怎麼辦,姜維說乾脆全部殺掉好了。這當然不是為鍾會著想,本來軍心就潰散,還要殺人,豈非更讓人反對鍾會?最後的結局,是 「門外倚梯登城,或燒城屋,蟻附亂進,矢下如雨,牙門、郡守各緣屋出,與其卒兵相得」,鍾會跟著姜維突圍,被眾人所殺,時年四十。

鍾會謀反,歷來都有很多看法,或說鍾會野心勃勃,不甘人下;或說司馬昭借刀殺人,策反鍾會,可是,真是如此嗎?

鍾會的詭異謀反

司馬兄弟執政期間的幾次反叛,夏侯玄、毌丘儉、諸葛誕等人是因為政治立場被殺,但鍾會的選擇,一直都是司馬氏。就當時鐘會的處境來看,司馬昭對他信任有加,滅蜀又是一件大功,如果鍾會回朝,必定加官進爵,一旦司馬昭即位,他在朝中地位自然也不會太低。

反觀鍾會選擇合作的姜維,對他其實一直都抱有一種敵意。當初鍾會致信示好,「公侯以文武之德,懷邁世之略,功濟巴、漢,聲暢華夏,遠近莫不歸名。每惟疇昔,嘗同大化,吳札、鄭喬,能喻斯好」,姜維不但不理會,反而駐紮營帳以防範。後來史書中也並沒有姜維對鍾會有過任何信任示好的舉動。

那麼,會是司馬昭不信任鍾會,所以策反他的嗎?有學者說,司馬昭一直都有害才之心,鍾會能力出色,又知道司馬氏很多隱秘,現在伐蜀立功,手上又握有重兵,所以司馬昭必須殺他。這種論據,也不充分,因為「司馬昭一直都有害才之心」這一點,其實就不成立。

不管原因是什麼,鍾會反叛,於他自己而言,都是最愚蠢的選擇,那素來以機敏聞名的他,又怎麼會做出這樣愚蠢的選擇呢?

根據魏晉交際時駐邊將領的下場,我們不妨大膽地猜測:這次伐蜀,鍾會本來神經就十分敏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蜀漢被滅後,他看到的,又是立了頭功的鄧艾被冤殺(雖然是他自己乾的),再聯想之前的諸葛誕等人的下場,鍾會心中不免會生出一股恐懼,害怕自己也會像那些人一樣,被司馬昭猜防,最後得到的,非但不是高官利祿,而是兵敗被殺的下場。既然如此,「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

——也許正是這樣一種臆想中的絕望,才讓鍾會做出了這樣錯誤的決定。不過,歷史的真相到底如何,畢竟已經無法得知了。於我而言,千百年後,讀他的傳記,腦中所浮現的,還是那個談笑晏晏,無論何事都對答如流的翩翩貴公子,還是那個懷揣著《四本論》在樹下遇見嵇康,受到冷遇後從容來去的鐘會鍾士季,即便白首相知猶按劍,即便傾蓋如故,到底沒有抵過權勢名利,即便所有的種種,掩蓋在了歷史的塵埃之下,再也看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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