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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論文大作戰,是學術造假?還是行為藝術?

撰文/言一

10月2日,華爾街日報的一篇《假新聞降臨學界》(Fake News Comes to Academia)在歐美學界引起軒然大波。該報道以一篇發表在《性別,地方與文化》()這本「女性主義地理學」期刊上面的文章《狗公園》(「Dog Park」)為引,講述了一個在最近一年內致力於炮製各種「洋蔥論文」的學術寫作團隊的故事。

《性別,地方與文化》雜誌撤回《狗公園》的聲明

關於這些被炮製而出的論文內容,前兩日黑爪老師在文章《從強暴寵物到抄襲希特勒,美國假論文界玩得很HIGH》中已有部分轉述,這裡不再贅言。有興趣全面了解的朋友亦可自行搜索。在該團隊的官方發布上面,除了給出了每一篇論文的投稿發表狀況之外,還給出了論文摘要,炮製方法,炮製目的,以及收到的期刊意見反饋(包括接受和拒絕的理由)。當然,真正令人震驚的不僅僅在於該團隊所炮製的洋蔥論文(並非1篇而是)竟有20篇之多,且全部在一年內炮製完成(分別投給了若干社會學和文化研究領域的期刊);更在於這20篇論文中竟有7篇被接受(其中4篇已經在網路正式發布,3篇尚未來得及正式發布),7篇正處於修訂後審查的狀態(很有可能發表),6篇被拒。

一年內產出7篇期刊學術論文是什麼概念?要知道,如果在7年內能有7篇論文正式發表的話,那麼在美國的一些學校已經夠資格申請終身教職了。而該團隊僅用一年就已達成,無怪乎會有圍觀群眾振臂高呼「學術乙烷」,學術期刊體系腐朽不堪,彷彿就等著人揭竿而起,摧枯拉朽。

然而,細觀學術圈內部的反應卻頗為有趣:第二天也就是10月3日,英國Sussex大學教授女性主義理論的Alison Phipps教授就在推特上號召性別研究和種族研究領域的同僚聯合起來抵禦這次惡作劇給該領域帶來的污名,並認為這是來自右翼勢力的有預謀的協同進攻。另有一部分學者,則紛紛呼籲學界應停止這樣毫無意義的惡作劇,以免讓本就被削減了資助的人文學科雪上加霜,「只要學術研究被污名化得夠徹底,那麼早晚有一天,我們一分錢的資助都拿不到」。

Alison Phipps教授

「洋蔥論文大作戰」真的就只是一場毫無意義的惡作劇么?至少在事件的始作俑者Helen Pluckrose,James Lindsay 和 Peter Boghossian三人看來並非如此。在他們就本次事件做出的陳述中我們可以讀到:他們所不滿的學術研究主要集中在「文化研究」,「身份(認同)研究」和「批判理論」三個領域。並且,基於自己的觀察和潛入,他們更願意將這三個領域內的研究稱之為「苦難研究」 (」grievance studies」)——在三人組看來,目前這三個領域內的研究常常就是通過將某些日常生活中的細節「問題化」,形成苦難,再進一步診斷這是由身份所導致的權力不對等或壓抑所造成的。換句話說,該領域內學術研究的套路化,才是他們不滿、憤怒並進而採取惡作劇行為的動因。

從事實層面看,他們所炮製的論文的被發表也確實證明了:如果你能成功地發現和指出「新苦難」並用學界通用的術語去進行分析和批判的話,你的論文會更容易被接受發表,哪怕其中的論點看上去是顯得荒謬和極端的——譬如應控制狗在公園內的不端行為。

狗公園

洋蔥論文三人組所發現的套路在國內學界是否同樣適用呢?沒有論文投稿經歷的我,沒有太多發言權。只是,在審視此一套路時,我卻意外地感受到了一種熟悉,一種彷彿自己曾長期浸泡其中的感覺。在腦內苦苦搜尋無果之後,恍然大悟:如果把「苦難研究」換成「痛點研究」,把論文發表換成自媒體的「十萬加」呢?中產,子女,父母,底層,白領,朋友圈,移民,年輕女性……這些熱點詞背後哪一個不指向身份,哪一個試圖去戳到當下國人的焦慮神經。思及於此,我禁不住開始想:當下國內自媒體對於「痛點」/苦難的挖掘會不會竟然是教科書級別的?那麼面對歐美學界的大而不倒,是不是有機會給那邊的學者開開論文選題課,搞不好也算是一種文化輸出?

如若通讀洋蔥論文三人組的陳述,你會發現:他們之所以有選擇性地攻擊這三個學術領域並不是因為他們覺得這三個領域的研究不配稱之為學術;反而恰恰是因為這三個領域的研究結論與我們的日常生活太過貼近,太過重要,因而需要最高級別的學術嚴謹而不是嘩眾取寵的詭辯。他們真正想要做的,是在前述的三個領域內來一次學術大清掃,把那些嘩眾取寵,言之無物的「研究」都剔除出去,留下那些真正有價值的研究供政府參考,供人們閱讀討論。他們想要行使的,恰恰是學術圈內(或者更具體的說那三個領域內)的第四權,「學術媒體」監督權。

尤其,在三人組的陳述一開始,他們還開宗明義地提出了此次洋蔥論文大作戰的方法論:自反性人種學(reflexive ethnography)。什麼是自反性人種學呢?首先,人種學是針對某一特定群體的研究,描述。顯然,在這裡,他們所針對的群體就是前述三個研究領域內的學術圈/學術群體。而所謂自反性,簡單來說也就是洋蔥性:為了成功地騙到期刊評審,他們必須對該學術圈內的術語,話術進行充分的學習,讓自己浸淫其中,才能寫出容易過審的論文。也即,必須先身在其中,再探出半個身體來進行(自我)反思。

以上種種,不難理解,為何洋蔥三人組會認為自己是在以一種近乎于田野調查的方式來進行一次特別的學術試驗/研究。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我略不同意黑爪老師把此次事件單純地歸為諷刺;而他們亦不是為了諷刺而諷刺。更何況,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遠沒有強行把胡說八道變成一本正經來得可怕,不是么?

真正的反諷或許反而在於,儘管洋蔥三人組宣稱自己很不喜歡批判理論中那些後現代,後殖民的術語,但他們成功炮製的洋蔥論文本身所導致的巨大反諷效應卻恰好成就了後現代境況的表徵之一:公眾圍繞某一媒體事件嬉笑怒罵,隨後迅速忘卻。那麼,要逃離這一後現代漩渦的途徑,還可能真的就是:持續炮製洋蔥論文,持續試圖打破現有的學術結構,並記錄打破所引發的各類反應。若干年後,作為動作的打破和相關群體的反應則可能就此成為新的學術研究的素材與文本。在我看來,這才是真正的「自反「,哪怕看上去有些 」量子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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