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 | 蕭疏桐葉夜色闌
原標題：寒露 | 蕭疏桐葉夜色闌
寒
露氣寒冷 將凝結也
露
可憐白髮生。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沙場秋點兵。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宋
·辛棄疾
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
梧桐葉上見寒露
寒露。如果字有溫度，這兩個字一定是寒涼的。泛著水色，或覆著霜意。不然，為何一念出來，唇齒之間便有了按捺不住的涼？
二十四節氣里，很多是直接用小與大來命名，比如，小雪與大雪，小寒與大寒，小暑與大暑，素樸地道出事物由始至終，由小至大循序漸進的本質。替一個字，都會毀了字面與內涵上一脈相承的美好與連貫。而在關於露水的節氣里，古人不再吝於大與小，而是賦予了顏色和溫度。白露，寒露，這兩個名字，有著詩經的婉轉，讀起來分外曼妙。想想，若是替成「小露」與「大露」，那該是多煞風景。
誰也無法阻止一滴露的凝結，白露是「露凝而白」，至深秋，寒露已是「露氣寒冷，將凝為霜」了。白露和寒露，中間隔著秋分。隔了若干個日子，卻擋不住那一份涼的遞進，那是滴水穿石的功力，驀然回首，原來已是寒渡千山。
唐人戴察寫，月夜梧桐葉上見寒露。
梧桐是靈性之樹，卻也須有心人來知會。蔡邕遊歷吳中時，遇有人用桐木燒飯。聽到木材在火中的爆裂之聲，認為是造琴的良材，就問人要了來斫製成琴。琴有七弦，音色不凡，因一端已燒焦，故名焦尾琴。流傳下來，成了世間罕有的珍品。
後世以它為鑒，比喻歷盡磨難的良才，或未被賞識的寶器。照此說法，辛棄疾算是一個。
亂世出英雄
大概他從小體弱，所以，名字裡帶了祈願，希望他棄了疾病，一生健康平安。
又想起西漢大將軍霍去病。比他早了一千多年，名字上看，卻是這樣的接近，一個棄疾，一個去病，彷彿花開兩枝，遙遙相應。
他的祖父，原是南宋朝廷的官員，靖康之變中，拖家帶口，來不及逃離，被金兵捕獲。因有幾分才學，得金國朝廷看重，以一家老小性命相逼，稱臣於金國宮闕。
寄人籬下，再多的富貴榮華，都是屈辱。他的祖父請人教他習武，拜師學藝，使槍舞劍，還常常帶他到山上，指著南宋都城的方向，告訴他，那裡才是歸處。而他，也在一天天成長中，親眼目睹了金兵燒殺搶掠，百般欺凌百姓的罪行，下了決心，要強身健體，為大宋江山收復失地。
英雄出少年。一出手，就是驚人。
在家鄉，他拉起一支起義軍。2000餘人，歃血為盟，士氣激昂，誓要與南宋將領一起，浴血奮戰，不愧男兒本色。
但起義軍里，有一個叫張安國的人，做了叛徒，殺了主帥，解散了隊伍，逃到金國兵營，請功邀賞去了。
功虧一簣，他又氣又怒，怎肯善罷甘休。立馬橫刀，帶領五十鐵騎，風高月黑夜，沖入金兵營地，生擒張安國，又連夜送到宋營，斬首示眾。
無人會，登臨意
初戰告捷，順利歸附南宋，還被委任了官職，更添壯志豪情。他作《美芹十論》獻給宋孝宗，分析宋金對立形勢，洋洋洒洒十篇論文，提出強兵復國的具體規劃。
芹，是芹菜。
美不美，則要吃的人來評判。《列子楊朱》里有一個故事，說一個人，吃過芹菜後，覺得是世間美味，便在豪紳前大讚，如何如何好吃。豪紳聽了心動，就找來吃。沒想到，吃過之後，嘴腫了，還鬧起了肚子。
對他，宋孝宗不是完全信任。儘管他斬殺了叛將張安國，儘管他在《美芹十論》中，表明了祖父對大宋的忠心：登山指畫舊山河，讓他習武報國，為了刺探敵情，還兩次讓他參加金朝科舉考試。他的祖父還在金國任官，他投誠而來的人，焉知是真是假，當然要有所防備。
但又不敢棄他不用。金兵不時來犯，還需要能征善戰的將領，為國效力。怕他權重，只安排他做一些地方上的小官。
到湖南任地方官時，他發現治安很亂，常有民變暴動事件。他上書給孝宗，希望能組建一支隊伍，關鍵時候，可以派上用場。孝宗當時正為此事頭疼，一口准許。
組建隊伍，需要錢。連年戰爭，國庫空虛，朝廷撥的錢不夠，他就自己想辦法。
建營房，恰逢連日陰雨，沒有辦法燒瓦，他通知百姓，每戶送20片瓦，立付官銀。短短兩日，就全部籌足。
缺壘石，他調發獄中囚犯去城北開鑿，按照數量酌情贖罪，很短時間內，壘石也湊齊。
由於訓練嚴格，紀律嚴明，他組建的這一支隊伍，成為各地方軍隊中最精銳的一支，驍勇善戰，斬殺金兵無數，金兵聞風喪膽，稱為「虎兒軍」。
他以「了卻君王天下事」為己任，卻不知道，他的能力越強，做得越好，朝廷就越害怕，就越要防微杜漸，不停地調動，罷官，直至剝奪所有的職務。
他在南宋四十年，有近二十年被閑置，在任的二十餘年，也是走馬燈似的調動，稍有政績，便招彈劾而被貶，國有危難，便又被招而任用。幾起幾伏，幾沉幾落，有心人統計，二十餘年時間，他有37次調動。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不計較職務高低，也不怕猜疑讒言，只因為，保家衛國的夢想，早已在心裡深種，猶如一株老樹，抽了枝，分了杈，再也丟不開。
只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吳鉤看了，欄干拍遍，無人知會心意，到底是憋屈。每天在家裡待著，刀槍劍戟掛在牆上，派不上用場，不知道做什麼，水邊轉悠轉悠，山上溜達溜達，閑得發慌，附庸一把風雅，寫詩。
眾里尋他千百度
史書上，留有他的相貌：膚碩體胖，壯健如虎，紅頰青眼，目光有棱。天生的英雄氣概，怎麼看，都不像文人，而事實上，他在文壇的聲名，絲毫不遜於戰場。
讀宋人的豪放詞，或慷慨豪邁，或凝重嘆惋，盡抒雄心壯志、愛國之情。只是，紙上得來終覺淺。沒有上馬打過仗，沒有沙場的磨礪，和深切的哀痛，身在軒轅廟堂下，畫台樓閣內，縱是寫得恣意磅礴，到底也是隔了一層，多半憑的是臆測，就象曹操的「水軍八十萬眾」，有虛張聲勢的成分。
辛棄疾不一樣。金戈鐵馬，兵戎相見，刀光劍影里走過，筆下有底氣，一開篇，就有開闊氣象，就是一江春水向東流。「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天下英雄誰敵手？曹劉。生子當如孫仲謀。」「乘風好去，長空萬里，直下看山河。」沛然豪氣，沖盪天地。
也放得開。效花間體，效李易安體，於豪放中見嫵媚，見綺艷，見溫婉，見纏綿。
也有散淡的心思。稻花香里，說一說豐年，池塘邊，聽一聽蛙聲，看大兒鋤豆溪東，小兒溪頭卧剝蓮蓬。再遠處，山水中走一遭，養個眼，表個情：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元宵節，他去看燈。寫下那一首《青玉案·元夕》：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那人是誰？
有說，是他心儀的女子。遊人如織，燈火如海，他千百度尋尋覓覓，怎麼也找不到，人散去，偶一回頭，才發現，她就在燈火闌珊處。
有說，是他藉此喻志。力主抗戰，屢受排擠，仍是矢志不移，寧可過寂寞的閑居生活，也不肯與投降派同流合污。
或者，也可以看作人生。漫長，或者短暫里，尋找愛，尋找夢想，尋找自我，尋找一切值得珍惜的東西。尋尋覓覓，尋他千百度，能在驀然回首時，有這麼一個驚喜的遇見，不論結果如何，亦可死而無憾了吧！
卻道天涼好個秋
寒露從葉瓣一一滾落，秋就真的深了。秋風秋雨一層一層的落，寒氣也是一重接一重，彷彿一浪推著的一浪。若說白露是涼夜裡吹動衣袖的微風，那麼寒露就是暮色里的禪院鐘聲，秋江上的一隊雁陣，抑或院落深處的一聲咳嗽，讓人在些微的清冷之中有了蒼涼之嘆。
這樣的日子裡，最好是佐以一壺酒，把酒祝東風，對影清酌半杯醉，當醇香入口，回味甘甜時，已是雙面桃花兩面頰了。
翻看寒露風俗，果然有酒香瀰漫。不禁莞爾。民間的風俗，透著對生活的熱愛和歡喜，即使隔了千百年，隔了萬水千山，也絕無隔膜，如山在那裡，只覺著體己的知心、安穩。
應時應景，飲的是菊花酒。帶著菊花的香，和酒的醇，還有那麼一點點風雅。是隔坐香分三徑露，拋書人對一枝秋。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
不問誰共我，醉明月？
只道一聲：天涼好個秋！
《歲時記》
作者：馮輝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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