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隕落的馬屁王（上）
文/ 滄浪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一、
王小二竭力尋找所謂的理論為縣委書記提出的「5A栢桐」鼓吹，儘管他也不知道整個縣級行政區域怎樣才是5A，但迎合領導的口味是他處世的信條，更是他官場逐步升遷的法寶。「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是他常常掛在嘴邊自言自語的口頭禪。正是他練就的嫻熟馬屁術，才從小辦事員一步步升遷，最後當上了小鄉的鄉長，然後被調整出任了縣旅遊局局長。
他坐在辦公室內自己的老闆台後面，抽著軟包蘇煙，看著電腦里播放的小電影，美滋滋的回味著自己的升遷之路。
他上班之後在外貿局業務股里當差。業務股長五十多歲了，沒有工作激情，看在他不時遞煙的份上，有了活兒就口述讓他辦理，有種把他當兒子培養的感覺。因此他不到兩年半時間就成了業務能手，也成了局領導下鄉調研必要的跟班之一。主動給領導拎包拎水杯，被領導記在了心裡。每天給局長打掃辦公室，被領導看在了眼裡。又一年另三個月後，老股長退位，局長辦公會議研究王小二出任業務股股長。
業務股股長是領導的工作助手，會計是領導的經濟助手，司機是領導的生活助手。生活和經濟助手是領導必須的，工作助手只是必要的，王小二知道之間的差別，想方設法要把必要改成必須。
局長喜歡閑暇時打麻將，王小二就找親戚朋友做陪練，努力實踐打麻將技巧和套路。基本掌握之後，主動充當領導三缺一時的那一個，而且很會給領導喂牌，讓局長的手氣變得很好，總是贏錢。一段時間的磨合之後，王小二成了領導的心腹之一，在單位里的地位穩定中提高。
提拔年輕幹部是組織部門改變領導結構的必要手段，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提拔一批。對於基層工作人員來說，這是提高地位改變待遇的唯一途徑，被人戲稱為過獨木橋，競爭相當激烈。大多數人努力了一輩子，到頭來還在科員級別上原地踏步，退休了也沒能熬上個副科級，別提心中有多失落。王小二在被領導安排入黨後，就盼著組織部門的考核，因為領導已經答應對他積極推薦了。在得到準確的調整幹部前的考核推薦信息之後，王小二問明了領導意圖，主動應承考核推薦結束之後宴請單位所有人員。在局長事先班子會議上通氣之下，王小二順利的以高票通過近期可用後備幹部推薦。在宴請之後的一個月後，王小二被任命為秋林鄉黨委委員，跨上了副科級別，成為了人人羨慕的領導幹部。
王小二這個黨委委員兼任武裝部長，一大任務就是每年的徵兵工作，其次就是鄉鎮的中心工作，譬如種煙葉啊計劃生育啊等等。鄉黨委書記林萍是個半老徐娘，她是縣裡唯一那次公選女領導幹部中的一個。因為長相比較漂亮，又比較會來事，從女副鄉長位子上干起，六年時間就一步步易職當上了鄉黨委書記。自從當上領導幹部之後，與丈夫的關係漸漸僵持，特別是發現丈夫在外有小三之後，心裡的愧疚得到了平衡，相互之間就誰也不管誰了。在每年的徵兵工作上，王小二都會主動向書記彙報，領導點名同意的肯定額外照顧，領導不同意的就找借口刷掉。在平時的生活上，還充當了書記的司機兼秘書角色，連到超市買菜都會跟著挑選和結算，對領導照顧的無微不至，成了領導特別親密的貼身侍衛。一年半之後，在書記的強力推薦下，王小二易職成了副鄉長，分管幾個鄉直站所，有了相應的實權。
鄉鎮機構改革開始，按照方案實行競聘上崗，書記鄉鎮長以下職位實行公開競聘，而且名額還有減少。副書記有原來的三個減少一個，除去鄉鎮長佔一個，只有一個競聘名額。副鄉鎮長按照鄉鎮人口多少設置數量，秋林鄉現職中還需要減掉兩個。原鄉黨委副書記紀委書記劉小二是個官二代，其父親是個縣委常委，而且曾經在秋林鄉任過職。為了確保這個副書記位子，其父劉國權許諾另一個鄉黨委副書記解決正科問題，做通工作調回縣直退出競爭。然後宴請了各村的支部書記，讓其投票時務必投小二的票。王小二沒有這樣的關係，也想在競聘中獲勝，很是頭疼了一陣。在書記林萍的點撥下，他也給各村的支部書記打電話示好，電話里只說自己是小二，卻不說是王小二。那些支部書記還以為是劉小二，紛紛表態：這事兒好說，你父親都打過招呼了，我們會力挺你的。在後來的競聘中，劉小二和王小二雙雙競聘獲勝。
縣委書記譙奘丘到秋林鄉調研，他希望在任期之內能夠走遍縣裡所有的所轄村子。來到秋林鄉之後，就要求到鄉里相對偏遠又貧窮的而自己尚未到過的章子村訪貧問苦。鄉黨委書記林萍要陪同，王小二自然也要跟隨前往。這個村子不通公路，而且還隔著一條河流，車子只能停在河邊村子的村頭。河上原本冬天會架起一座簡易木頭橋，可因為章子村的村主任趙明入冬後得病住院，沒有了挑頭人出來張羅，這座橋就沒能架起來，過往行人只能趟河而過。寒冷的天氣本來都讓人畏手畏腳，更別說赤腳趟冰冷的河水了。王小二自然不會讓林萍趟河，因為心疼她，可縣委書記在這裡，他又不能只照顧女領導，就自告奮勇背譙書記過河。譙奘丘還想婉拒的，可架不住林萍的勸說，被王小二背過了河。譙奘丘怕被人說閑話，就要求王小二以照顧女同志為由，也把林萍背過了河。這次事件之後，譙奘丘書記記住了王小二，覺得只有幫他做點事才可以抹去心裡的虧欠。而解決的辦法就是幫王小二改變一下職位，這是自己最容易辦到而王小二最希望得到的結果。在秋季的一次人事調整中，譙書記提出了一個優秀幹部破格提拔的動議，并力薦王小二出任桐林鄉黨委副書記、鄉長。其他常委覺得桐林鄉是縣裡最偏遠人口最少的小鄉，一致同意了書記的提議，通過了王小二的任免決議。
王小二升任桐林鄉鄉長之後，隨著見識的增多，眼界發生了變化，思路也發生了變化，開始從戰略上謀劃人生了。他覺得以前的升遷只是小打小鬧的機遇，要真正實現跨越還要靠政績加投機。桐林鄉是個偏遠的小鄉，雖然土地面積位居全縣第三位，可人口只有一萬多人，卻是位居全縣最末位。好在桐林鄉自然植被相當的完好，森林覆蓋率高達百分之八十六，這就是最好的資源。
自從旅遊成為熱詞之後，建設旅遊景區成為了最時髦的行業，也成了許多領導追捧的政績工程。找上那麼一條有山有水的溝，修上那麼一條依勢起伏的步道，建起一個停車場和景區大門，編纂一個子虛烏有的故事，在媒體上那麼一吹捧，所謂的旅遊景區就這麼誕生了。王小二團隊不光搞了這麼一個景區，還從這裡挖掘出了一批所謂的百年千年古樹群，邀請了一批專家學者，在這裡舉辦了一期古樹研討會，借勢申請了上海傑尼斯記錄，這個景區就成了知名景區。為了更吸引人們的好奇，又讓人在景區之外樹林中修建了一條寬闊蜿蜒的水渠，將流淌的河水引進這條水渠中，中原第一森林漂就這麼應景而生。
就在王小二策劃的景區投入運營之時，縣級領導幹部調整，譙奘丘書記調離，調來了新的胡仇衯書記。胡書記到任之後，半年之內沒有發聲，令全縣的委局長和鄉鎮領導都不知如何是好，紛紛猜測新書記的路數。就連被調研過的鄉鎮領導也摸不清領導的路子。
第一次全縣領導幹部會議就在這樣的猜測之下召開了。坐在主席台上的除了縣委常委之外，還有一個很多人陌生的面孔，讓這次會議變得有些神秘。會議的第一階段實際就是個新班子見面會，重點安排了黨建方面的一些工作，借著建黨節的臨近表彰了一批優秀黨務工作者。接下來，主席台上就剩下了胡仇衯書記和這個陌生人。胡書記主持會議，隆重介紹了這個神秘人物：
「同志們，接下來我們大家一起聆聽隋沓熘司長的報告。隋沓熘司長是國家發展研究中心發展規劃司的司長，清華大學的研究生，十七大報告的撰寫人之一，知名經濟學家，北京經濟大學的客座教授，也是我的師兄。
今天的報告是我邀請他來我縣調研之後，根據他的研究為我們縣開出的一劑藥方，也是我們縣發展頂層設計的一部分。在今後的時間裡，我們還要邀請專家學者蒞臨我縣調研，並最終為我們縣發展的宏偉藍圖做出頂層設計。
下面，讓我們以最熱烈的掌聲歡迎隋司長為我們作報告。」
「謝謝大家的熱烈掌聲，也謝謝胡書記對我的高度評價。其實你們的胡書記也不是個簡單人物，雖然他比我低兩屆，但在大學時就名震校園。他是我們系裡四大風雲人物之一。在辯論賽上，他作為第二辯手，以犀利的言辭，嚴謹的思維，快速的反應，為我們系贏得了辯論賽的桂冠。
胡書記邀請我來咱們栢桐縣調研，我感到非常榮幸。咱們栢桐縣是個文化底蘊厚重的縣，是個人傑地靈的縣，是個森林資源、水力資源、中藥材資源都十分豐富的縣，是國家產金量靠前的大縣，是個空氣質量優良最適合居住的生態大縣。我為保持這麼好的環境資源做出巨大貢獻的栢桐人民表示深深的敬意，也為在座人員付出的辛苦工作表示深深的敬意！
今天我報告的主題就是:如何發揮資源優勢，打造5A栢桐。大家都知道，旅遊景區的級別分為5A景區、4A景區等類別，不同的類別都有不同的標準。但作為一個縣級行政區域，或者鄉鎮行政區域，還沒有人提出過5A的概念。我今天之所以提出這樣的概念，是基於這幾方面考慮的。
首先，5A的提出有一定的理論支撐……
洋洋洒洒兩個多小時的報告，不知道別人聽明白了多少，反正王小二聽的雲里霧裡，到最後也沒有明白5A栢桐是個啥勞什子，怎樣做才能達到所謂的5A目標。他就不明白了，到底是新書記水平太高還是在座的這些精英們水平太低？既然隋司長是清華研究生，胡書記還是他的師弟，肯定水平都很高，我可不能跟別人一樣說沒聽明白，那就太傻了，必須快速跟上書記的思路，這關係到站隊問題，可不能馬虎。王小二就在報告會場決定了自己的立場。
三天後，王小二親自主筆改寫的「桐林鄉以生態游+森林漂強力支持5A栢桐建設」的會議落實情況上報到了縣委辦公室督查室，督查室以簡報的形式印發送到了書記胡仇衯的辦公桌上。
胡書記還沒來得及去桐林鄉走走看看，看到署名王小二的文章，且不論文筆如何主題如何，就這個態度看的出來這個鄉長理解能力還是很強的。放下這份簡報，思考了一下自己近期的工作安排，讓秘書告訴辦公室，一個星期之後到桐林鄉調研。
桐林鄉黨委書記孫阪財是個老實人，頭頂的頭髮謝了，是個很容易讓人記住的人。都說禿頂是因為聰明，可從孫阪財身上很難看到聰明的影子。不與人爭名爭利，一心撲下身子干工作，而且乾的還基本都是對群眾有利的事，被同行私下叫做傻子。王小二與他搭班子以來，那些花里胡哨的工作都放手給了王小二，他基本不會過問，除了出現不好的苗頭外。王小二開始時凡事總要跟他事先彙報一下，三個月後就開始先斬後奏了。他讓財政所出錢給他買了個手機，卻不給書記買，鄉里的轎車他經常列為自己的座駕，卻只給書記留下吉普車。對於這些，孫書記也沒有怎麼計較，只要不影響幹群關係他懶得管。向縣委彙報會議落實情況，也是王小二弄的，而且還署上了自己的名字，連跟書記通報都沒有。縣委辦通知孫阪財說胡書記一周後到桐林鄉調研，他還愣了一下，問調研哪方面的事情，讓縣委辦的工作人員鄙視了一回。
孫阪財通知王小二到他辦公室的時候，王小二已經知道了胡書記要來調研的事兒，而且還知道調研的重點是關於旅遊方面的，跟他署名上報的材料有關。孫書記向他傳達胡書記要來調研的事情時，他還象徵性的表演了一下。當探討調研的主題時，王小二說：「孫書記，胡書記來調研的事兒你就別操心了，我給你準備好，需要彙報了你就照著準備的材料彙報，准錯不了。」好像他事先已經知道了，難道他背著自己跟書記接觸過？孫阪財看了一眼王小二，心中有了警惕，「那你就多操心了，我吃現成的飯。可別做成夾生飯哦。」孫書記還破天荒的說了一句玩笑話。
胡仇衯書記在桐林鄉住了一個晚上。在調研生態游和森林漂的時候，孫阪財把彙報的事兒推給了王小二。王小二沒敢把功勞全攬在自己頭上，還是說在孫書記的正確帶領下，經過全體人員的共同努力，做出了目前的成績，但與5A的要求還有很大差距，將會繼續開拓思維，把全鄉的工作都像景區創建一樣，力爭樣樣都向5A標準靠攏。
在接下來的5A栢桐規劃討論、理論確立、標準討論等多個環節中，都通知王小二參加了會議。王小二也在不同場合扮演著吹鼓手的作用，說胡書記站位高遠，思維超前，是在用新的理論開導愚鈍的栢桐人，是栢桐歷史上絕無僅有的偉大的縣委書記。說5A栢桐理論是全國首創，是劃時代的創舉，必將引領全國的潮流。一年之後，王小二被調任縣旅遊局黨組書記局長，兼任栢桐縣5A栢桐創建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
旅遊工作有章可循，全國都能夠找到借鑒的經驗，只是栢桐縣是個貧困的山區縣，旅遊起步晚景區沒有名氣罷了。至於5A栢桐創建，除了旅遊景區方面，別的實在不知道5A怎樣搞法。王小二想到了媒體，希望藉助媒體的優勢和人才幫忙。大的媒體對這樣的烏托邦式說法不感興趣，只有廣播電視報改版的《陝域今報》還是看在報社領導曾經在該縣任過職的份上接下了這個活。陝域今報以專欄的方式，甚至整版刊發5A栢桐的各種說法，核心還是圍繞旅遊做文章。在實際操作中，實行縣領導帶隊，單位出資，景區出政策方案的形式，到周邊省市縣進行旅遊推介。胡仇衯書記時不時的邀請一些領域的專家學者到栢桐為幹部們做一些報告，目的是提高全縣幹部的整體素質，開闊幹部的眼界和思路。胡書記在私下說：「5A栢桐就是一個提法，我也不知道怎樣5A。但每一任領導在執政之後都要為這個地方留下一個烙印，我希望栢桐五十萬人民的腦海里留下我的理念烙印而已。」
王小二因為5A栢桐創建而大紅大紫，被大家封為胡書記的四大金剛之一。就在他想著向副縣級職位衝擊的時候，胡仇衯書記被調整走了，連同縣長一起調離到別的地方任職，在他發熱的腦袋上潑了一盆冷水。不過他堅信自己的馬屁術，認為車到山前必有路，活人不會讓尿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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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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