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風吹變形、被雷劈、被觀眾罵…氣象主播這份工作到底有多慘？

1993年3月1日，穿著西服、拿著指揮棒的宋英傑出現在《天氣預報》節目中，成為我國第一位氣象主播。從此，天氣預報不再只是一堆漂浮不定的雲圖、幾個代表著溫度的數字以及一個看不見摸不著的聲音，而變成了一種力圖讓每個人都聽得懂的、關於天氣常識的播報與普及。

2018年8月20日，「氣象主播」這個職業在中國誕生25年後，「史上最慘氣象主播」出現了——

這一天，大連暴風雨。9級大風中，氣象主播劉曉東正在努力播報。他右手舉著話筒，一句話被風吹得支離破碎，「大家可以看到」……「現在我這個鏡頭」……「這把傘已經」……「完全被風吹亂了」……

大風中，他試圖用左手撐起一把傘，但努力了三次都失敗了。手裡的傘嘩啦啦散了架，就像憋了好久剛被拉出來遛的狗，順著風恣意狂奔，差點將劉曉東也帶跑。

沒過多久，眼尖的網友發現，劉曉東不僅今年在颱風天被「淋成狗」，去年出外景，還曾被閃電劈中——那一次，他同樣撐著傘，但沒說上兩句話，身後便出現了一道狹長的閃電，他被電到縮起了脖子、扔掉了雨傘。

「怎麼又是他」、「天選之子」，、「下凡來歷劫，要飛升上神」……調侃之餘，網友給了他一個封號——「史上最慘氣象主播」。

以下是劉曉東的自述——

文 | 羅芊

編輯 | 金石

1

這次突然在微博上火了，我真沒想到。

我們這個職業不只是在演播室里播天氣預報，中國氣象頻道在每個地方都有記者站，我們這種氣象主播也相當於一個氣象記者，要出外景，更直觀地告訴觀眾當下的天氣狀況如何。

去年被雷劈的那天是個雨天，我和同事觀察了一個多小時都沒有雷，雨也變成了毛毛雨，再不報道的話雨就停了。沒想到我剛出去說了一句話，就出現一個雷。

這麼多年出新聞經歷了風風雨雨，這還是第一次被雷劈，我和攝像師強哥都被電到手臂了，當時手和傘桿上都有黃色的火花，視頻沒拍出來。但如果那電流在視頻上顯示出來了，估計我倆也就掛了。

劉曉東在出外景時遭遇雷劈。圖 / 網路

那天，我把被雷擊的片子截了十秒鐘發到朋友圈，沒想到過了一兩個小時，我們大連地區的微信朋友圈就幾乎被我刷屏了，一下子就火了。我媽火急火燎地給我打電話，以為我出事兒了，一直問我怎麼樣？有沒有受傷？我說沒事，就是手臂麻了一下。

當時好多電視台來採訪我，主要問我被雷擊什麼感覺。那還能有什麼感覺？手麻唄。但我真沒見過那麼大陣仗，中央電視台來找我已經把我嚇到了，後來路透社、CBS也播了，我被徹底嚇懵了。同行們都喊我「雷擊哥」，我還發了微博說，主持節目十多年都沒有今天這一天火，以後誰也別惹我啊，我可是歷劫飛升「上神」了。

別看我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特別後怕。這事兒過去四個月左右，一個下雨天，又是我和強哥搭檔，同樣的攝像師，同樣的出鏡地點，同樣是剛說兩句就有奇怪的聲音，我嚇得趕忙和強哥說，「你聽到沒？有雷聲！撤吧！」結果他淡定地和我說，「你是不是被嚇傻了？那是飛機聲！」

我能感覺到，這回「火」得好像和上回不太一樣。去年那會兒大家樂呵一下，那個勁兒過了，我就相當於過氣了。

但今年好像火得比較持久。8月20號當天，我上微博熱搜了，那個#史上最慘氣象主播#閱讀量有1.3億，朋友都調侃我，你火了，全國每10個人就有一個知道你。

一整天，我的微博提示音一直在響，很多人給我私信，說「原諒我還是不厚道地笑了」，還有很多人和我說「辛苦了」、「注意安全」。

以前我微博評論一般就幾十條，能回復過來我都回復，但成了「網紅」那兩天的時候信息實在太多。晚上，我看了一眼消息提示，將近30萬條信息，手機都快癱瘓了。

被暴風雨蹂躪後的陳曉東在微博中自嘲。圖 / 網路

這次來採訪我的人也更多了，而且問的問題很細緻，開始深究我的職業。我還挺欣慰的，因為以前大家遇到惡劣天氣，可能會想到交警、環衛工人不容易，忽略了還有氣象記者這麼一個行業。

2

我們全國氣象主持人有一個微信群，平時幾乎不怎麼聊天，也幾乎沒有人報道過我們。今年我有了「史上最慘氣象主播」這個名頭之後，群友們都炸出來說，你火了，要作為我們的代表，讓更多人了解咱們這份工作。

今年陸陸續續挺多人來採訪我，問我，為什麼每次慘的都是你，去年遭雷擊，今年又被風吹……大家可能因為我火了，就覺得我很辛苦，但其實我們全國各地的氣象主持人都是這樣，你仔細看，颱風來了或是寒潮天氣，他們都在第一線。

今年8月，在暴風雨中出外景的劉曉東。 圖 / 網路

微博里還有網友留言說，這個氣象主播為什麼那麼傻？那麼大風還出去是不是傻？

這正是我們這個職業的特點，好天氣和我們沒什麼關係，只要遇到惡劣天氣，比如颳風、下雨、下雪等等，我們都出去。如果一個月都是晴天，那我們就一個月不用出外景，如果天天下雨，我們就每天都出外景。一般遇到惡劣天氣大家首先想到的是趕緊躲，但是我們就是颱風在哪兒我們往哪兒去，哪兒的風大我們往哪兒沖。

作為「氣象人」，不能只動動嘴皮子，今天九級風，明天零下25度，觀眾不知道五級風和九級風有啥區別，我們就必須用我們的感官感受帶給觀眾更多的信息。

天熱的地方，氣象記者們想告訴大家天太熱，會拿一個生雞蛋，一口鐵鍋，在太陽底下煎蛋，沒幾分鐘雞蛋就熟了，老百姓自然就知道很熱。北方有些記者為了表現冷，會拿一根毛巾用水蘸濕，走到戶外把濕毛巾用手抻直，過幾秒鐘，手鬆開後，毛巾就變成了一根特別硬的「鐵棍」。

這是很多氣象記者用來表達天氣熱的方式。 圖 / 網路

乾旱時，我們要告訴大家旱到什麼程度了，是拿火柴輕輕一掃就著的程度？還是把樹葉掰下來放在手上、輕輕捻了一下葉子就成沫兒了？城市積水，你光說「很深」不行，說大概一米也不夠直觀，你站到水裡，沒過腰了，人家自然就知道水有多深了。

2009年，大連遭遇了百年罕見的風暴潮，風雪非常大，把電線杆都給吹彎了。大連電視台每到整點就會進行一次直播。那個風有多大呢？直播的時候，我得把自己綁在柱子上才能正常播報。後來回來看，我可能說一百個字大家能聽清十個字就不錯了，但儘管是這樣，你還是得去現場。

前年，大連又遇到幾十年難遇的低溫天氣，海浪打上來，海邊圍欄周圍全是冰凌，我蹲在地上口播，大家以為我來到了北極，接著攝像師鏡頭一搖，大家一看，是在海邊廣場。那天，我雖然沒感冒，但鼻涕說著說著就流下來了，眼睫毛也凍成冰凌，拍出了我最丑的大特寫。

3

我入這行可以說有些誤打誤撞。

2002年，我念大一，學的是播音主持專業，看到電視台招聘氣象節目主持人，有300多個人報名，我也報了。沒想到，不到一星期就接到電話說可以去上班。

那會兒我對氣象主播沒啥概念，天氣預報對於我來說，就是家裡人每天雷打不動吃完晚飯會看的一檔節目而已。

很多人的印象中，氣象節目看著好像很簡單，就那麼一兩分鐘，一開始我也這麼覺得，真正主持之後，我發現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大家在電視機上看到的氣象主播，都是站在地圖、雲圖、天氣圖前面播報，但我們錄製時面前只有一塊空空的藍色背景，後期編導會把我們從藍色屏幕上「摳」出來（我們行內管這個叫「摳藍」），再放到製作好的地圖背景上面去。所以，氣象主播從不穿藍衣服播報。因為如果穿藍衣服的話，「摳藍」之後你就會變成一個「透明人」，播出來身上覆蓋著花花綠綠的天氣信息。

我們也不像新聞主播，可以坐著念稿子。你需要心裡有一張地圖，然後在什麼都沒有的藍色背景上指圖，一邊指，一邊還要想著詞，同時還要注意你的形體。

演播室里的劉曉東。圖 / 網路

我記得當年主任給我的第一篇稿子是大連一月份氣候概況，兩分鐘的稿子，背完就上鏡。稿子裡面多專業術語，「冷鋒」、「暖鋒」、「反氣旋」、「低壓潮」什麼的，很多詞都很拗口。那會兒提詞器非常貴，我們節目組沒有，我每天天蒙蒙亮就要起來背詞。如果實在背不下來，我們會拿一張紙列印出來貼在攝像機下面，偷偷瞟一眼。

但你還不敢老瞟，如果你的眼神老往攝像機下面跑，拍出來眼神會很遊離，所以我們都是拚命背詞。現在有了提詞器，我還是會背詞，可能很多年輕的氣象主播會對提詞器有些依賴，他們就懶得背詞了，也不知道有了這個東西是好事兒還是壞事兒。

因為天氣變化很快，我們每天會進行三次天氣會商，分別是凌晨五點、上午十點、下午三點。會商後得出的預報用語會比較正式，比如受什麼什麼影響，我市出現了什麼什麼降雨。我一般都會略過去，就不要講那個受什麼什麼影響，直接講今天咱們大連地區出現了降雨，簡單直接。

天氣預報不像其他的節目，我們接觸的東西比較固定，就是晴、雨、陰、晴、冷、暖，然後風、霜、雨、雪，再就是溫度、數字什麼的。主持久了每個人都有一個寫稿子的套路，我希望我的播報儘可能地「接地氣」。

畢竟，作為一個普通百姓，他關注的就是明天到底有沒有雨，氣溫是高還是低，大概有這麼個概念就行，他們不會刻意去關注，這個冷鋒，那個氣旋的。

4

這些年，只要一說起我是播天氣預報的，大家最喜歡吐槽的就是——「天氣預報根本不準」。

天氣預報肯定有不準的時候。有時預報一出，一夜工夫我的英名就會碎了一地，明明預報下雨卻是個大晴天，預報是個大晴天，結果淋成狗。於是就有人就說我們是「天氣預泡」、「天氣瞎報」，還有人編了段子：「什麼時候最容易下雨？」「氣象台報晴天時最容易下雨。」

前些年有一次的預報不準，我收到了一封觀眾來信，對方是個農民，說因為我報了不下雨，他就沒有做準備，結果地被淹了，損失了三千塊錢，罵我罵了整整三頁信紙。我也很無奈，只能說，老天爺坑起自己人來，真是一點不含糊。

但沒辦法，你是做天氣預報的，預報准了那都是應該的，預報不準那你就得做好被罵的準備。這麼說吧，你預報了100次，99次都很准，可能觀眾全部不記得，但一次不准他能記你好幾年。

你別看著藍天白雲美得很純粹，背後的大氣運動可比這幅美麗的畫面複雜多了。你用常規套路去試探老天爺，嘿，老天爺偏不按常理出牌！我們大連地區地貌複雜，很小一塊地方，天氣也常常迥然不同，有一點偏差，預報就會差很多。

但我說句公道話，天氣預報大部分時間都是很準的。咱們國家未來24小時的晴雨預報準確率在90%左右。

現在世界上各個國家的天氣預報都屬於「潛勢預報」，預報一種趨勢。但像冰雹、強降雨、強雷電、大風、龍捲風這種強對流天氣，是預報員們最頭疼的，它涉及的範圍有可能很小，又來得很突然，比方說夏天的北京，海淀區雷暴了、冰雹了，而通州還是大太陽曬著，這種時候，預報的準確率就會嗷嗷叫著往下跌。

但老百姓並不知道這一點，他們會覺得，暴雨這麼明顯的天氣過程，你們怎麼報不出來？但這種強對流天氣的預報是全世界的一個難點，美國報四次能准一次，咱們國家可能是報五次能准一次。

還有很多人問過我，說現在大家都用手機APP看天氣，我們會不會有什麼影響。其實還好，因為這不單單是氣象行業受到衝擊，而是整個電視行業都受到了新媒體的衝擊。我們的受眾中老年人偏多，他們有一批人還是習慣收看我們的節目。至今為止，天氣預報在各個衛視都是收視率數一數二的節目。

我父母現在也學會了用手機看天氣，但還是會每天雷打不動地看我的節目。

有一回在家，我發現他們正在看我錄播的一個節目，聚精會神地在看，我就在旁邊，看完之後我馬上問他們，明天是什麼天，他們愣是一點沒記住，我媽說她滿腦子想的都是，我兒子今天穿這套挺好看。

做了16年氣象主播、氣象記者，我也算是什麼雨打風吹都見過了，有時候我會覺得，天氣的陰晴冷暖很像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電影《天氣預報員》中，尼古拉斯·凱奇扮演了一位很慘的氣象主播。 圖 / 網路

美國有一部電影是講氣象主播的，叫做《天氣預報員》（The Weather Man），尼古拉斯·凱奇演的天氣預報員，因為有時預報的不準，在街上就有人向他丟汽水丟雞塊，他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團糟——妻子離開了他，女兒肥胖、自卑，有心理問題，兒子有毒品的問題，接受社區輔導員輔導時又遭遇了性侵。他的父親是個小說家，還得過普利策獎，但身患絕症。他好像怎麼努力，生活都是亂糟糟的。

這讓我覺得，其實，比起生活，天氣是很好懂的東西，冷了，熱了，下雨了，颳風了……天氣再不好，也會慢慢好起來，比天氣不好更難以掌控的，其實是生活中的不如意。

電影《天氣預報員》中，父親的這句話成為了全片的金句。 圖 / 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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