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小金狐咬尾巴
文/劉懿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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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巴狗，爬大路。
大路窄，喊大伯，
大伯在家織布袋，
喊奶奶，奶奶在家擇韭菜。
……
記得小時候我常騎在奶奶的腳脖兒上，跟她學會了這首兒歌，並渴望著擁有一隻小巴狗，但願望始終沒有達成，倒是有一隻大黃狗與我同年同月一般大小，成為我每天的玩伴和守護神。終因它嘴狂不善識人而招致厄運。
那年秋天，小姨到我家照看我和弟弟，大黃時不時躥著身子狂吠，惹得母親和小姨非常生氣，一怒之下欲將大黃置死地。那時，父親在合作社上班，母親在家養病，我六、七歲光景，小姨大我十歲。小姨和母親經過一番謀劃，把一條繩子勒在狗脖子上，然後不停地往狗嘴裡灌水，我的哭求未能阻止她們的莽撞。一番掙扎以後，大黃終於一動不動。小姨把狗拉到院當中的一塊大石頭上，我抱著狗脖子，一邊哭一邊嚷嚷:「狗狗，你醒醒啊，我們找爸爸去。"待了一會，那狗居然真的返醒過來了。它睜開眼看著我，似乎淚眼汪汪。自那以後，大黃不再咬狂了，跟換了一條狗似的。大黃活到十三歲老死在崗位上。
那年月家家戶戶生活拮据，朝不保夕，南院二嬸家把狗燉吃了，而小孩子家是不能吃狗肉的，原因村裡自古流行"吃狗肉賴材料"的口頭禪，但我分明看到二叔家的均平大口大口地啃著狗腿。
我暗暗下定決心，我要向他們證明，不吃狗肉確實能夠成才。長大了，忙著學習成才，把養狗的事摞在了一邊。
前些年，一個偶然的機會，親戚家送了一隻寵物狗，說是源於西方某個大國的品種，人稱博美。圓滾滾的身子披著金黃絨絨的長毛，在陽光下泛著潤，尾巴像個絨線糰子，高興時翹起來，像一朵半開的大花瓣，半深半淺的顏色更加引人注目。
而它的可愛是讓我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我曾經講過的一節公開課——關於一隻金毛獅狗的作文課。八八年結婚時，有朋自南方來，相贈一隻金毛獅狗。妻子特別喜愛，經常給它扎了頭繩，帶上頭花，煞是可愛，我就用它做道具，指導孩子們學寫作文。比賽那天，因為心裡緊張，把狗尾巴給講丟了，但最終還是榮獲鎮級"十佳教師"稱號，後來我們夫妻二人同獲如此殊榮，為從鄉下調往小鎮積累了原始資本，是那隻沒有生命的小獅狗玩具成就了我在偏遠的小山溝的名聲，從此對狗又多了一重感情。兩年以後，我們從鄉下調到小鎮，那年是公元1994年，皇曆甲戌年狗年，從此我們與這個小鎮結下了不解之緣。
小博美給我們帶來了無盡的快樂。它腦袋的造型，豎立的耳朵和眼睛放出的光，更像是一隻狐狸，後來更名"金狐"，名既符實，人見人誇，「好漂亮"、「好可愛"、「好逗"也都成為溢美之辭，它成為了這個家庭中的成員。
每當晚飯之後，我們這個三口之家成為了澧河岸邊的一道風景。我們牽著小金狐沐浴著路燈和晚風，談論著文學和歷史，星星和月亮拍下我們的身影，小金狐彷彿聽得津津有味，尥起四隻白蹄，抖擻著絨毛，像澧河裡翻起的一朵浪花。不經意間走過人群，大人們嘖嘖交贊，小孩子們不時圍攏過來，指手畫腳地示好，每當此時，它的尾巴就會翹得更高。有時也會立樹兒，兩隻前蹄收緊耷拉下來，活像一隻猴子在表演節目，贏得陣陣掌聲。關係熟的還會蹭你的身子骨或者抱著你的腿親熱不休。
當牽狗散步成為一種習慣，小金狐就學會了鬧人，要是哪一天不按節點出門，它就不停地狂吠，如果還不滿足它的要求，它就裝哭，昂首挺胸，向著天空像狐狸一般吼，它哭鬧的聲音不夠悅耳，常引來我們的呵斥，然後就牽著它一溜煙兒地步入夜色之中，重複昨夜的故事。
小金狐雖然身小，但有著不平凡的勇氣。它的叫聲特別雄亮，能嚇跑膽小的同類。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好鬥，面對一隻十倍於它的大狗，它也毫不示弱，高叫著勇猛地撲過去，硬是把大狗嚇得愣怔在那裡。
小金狐的聽覺相當敏銳，每次下班回來走到巷口，在距離它三百多米的地方它就開叫了，好像迎接主人的歸來，打開大門的一瞬，看到它猴著身子搖著尾巴蹦躂著，偶爾也會探出前腿匍匐在地，伸展著腰肢向你示好，勞累一晌的滿身的疲憊一下子沒了，消融於狗的思念與親昵里。它對主人的盡忠有些不可思議，如若哪一天晚上我不在家，妻子一個人牽著它出門溜達，它就表現得特別異常，走走停停，蹲在地上，不時回頭望一望，若有所失的樣子，又好像在問：「我爸爸呢？」後來才知道，它是在等它的第一主人。隔三岔五地洗澡梳理都是妻子打理，妻子才是它最親近的人。每當家裡來了客人，它都會通報，以叫聲示意主人有客人來訪。
妻子的愛心耐心細心始終打動著小金狐，每逢出門它都會聲嘶力竭地吶喊，打轉，作揖，央求一定要領著它一塊出門，它不願一個人呆在家裡，它也要到大自然中享受陽光，呼吸新鮮空氣，偷吃野草。它想你的時候會像孩子一樣撲到懷裡，小聲地哼唧著，讓你抱著它捋它的毛，挨它的臉。
每年夏天小狗褪毛時候最難打理。要把褪掉的結成疙瘩的毛及時清理出來，用力過猛會傷到正常的皮毛，引起反抗。今年夏天乾脆到寵物店給它剃毛，只留下頭上的一小部分和尾尖的一小撮兒。不料問題來了，甚至是我們未曾預料到的。
小金狐絕食了。它獃獃地蹲在窩裡，不吃不喝不卧不睡，渾身瑟瑟發抖，眼睛中散射出恐怖、絕望。我們仔細地端量著，昔日那個雍容華貴甚至有些高傲的小金狐，被寵物店老闆擄去金光閃閃的長毛變成了天底下最丑的醜八怪。袒胸露背，四肢如柴，形體消瘦，形容枯槁，肛門突出，尿臍醜陋，尾巴踡曲，眼縮神收，曾經的威風蕩然無存，可憐巴巴一副呆萌。起初我們只是對著它笑，但它似乎從我們的笑聲里感到了嘲弄，更加瑟瑟發抖，更加膽小如鼠。它竟然不敢出來走路，不敢出門撒尿。它反常的行為讓我們納悶。不就是剪掉一身毛嗎，不就像人一樣脫去華麗衣服露出真容嗎?不就像演員卸妝嗎?
問題遠未那麼簡單，一連三日不見好轉。我們出門它不攆腳了，晚上不催鬧散步了，終日沉默寡言，不願與我們交流，我們生拉硬拽著跟我們一塊散步，它一步三回頭，在原地轉著圈子咬自己的尾巴。我們終於知道了是小金狐的心理和精神有了障礙。多方諮詢，上網搜索，得知是剃毛後不適應症。但反應如此激烈並不多見。為了安撫它，妻子連夜為它趕做了一件小衣服。穿了衣服的小金狐果然人模狗樣，稍稍找回到了一些自信，不再絕食了，會躺下睡覺了，但改不了咬尾巴的惡習。妻子嘗試著做一名心理醫生，每走一步都為它鼓掌，撫摸尾巴安慰著:"小金狐，不要怕，這是你的大尾巴!"小金狐並不買賬，一走路就害怕，一害怕就咬尾巴，就尖叫著奔回狗窩，竟然咬得血淋淋的。它不再信任這個世界，也不給這個世界誠信，它想瘋就瘋，想咬就咬，小金狐蹲在狗窩裡用小舌頭舔舐著自己的鮮血，彷彿它剛剛進行過一場戰鬥，在戰鬥中光榮負傷。兩隻蒼蠅也嗡嗡著前來分享勝利的果實。
那個星期天，我們召開了一場研討會，分析查找小金狐自殘的原因。結論是:小金狐是被自己的尾巴嚇怕的。記得小時候，一到夏季老母雞就停止下蛋，躲在下蛋窩裡裝出一副坐月子的樣子，攆都攆不出去，後來老人們支招，做一面紅旗捆綁在老母雞的尾巴上，它就被嚇得團團亂轉，不再打著坐月子的旗號偷懶。我們發現，小金狐一走路，尾巴就會習慣性地翹起來，帶著長毛的尾巴像一件挺拔的兵器在自己的身後揮舞。任憑妻子好說歹勸或大聲呵斥，小金狐都難以自拔。我們終於擔心小金狐完全陷入修昔底德陷阱，它要向挑戰者發起衝鋒，但每一次都以自殘自己的尾巴而告終。我們為它唱佛歌，誦《道德經》，幫助它分析世界大勢，但狗終究為狗，無法超越自我，無法超越幻影，它只能在不斷地自殘中走向全身的毛髮的新生，或在今後的自殘中走向死亡。
（圖片來自於網路）
顧問：朱鷹、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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