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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精神科,我們找到了腦控的真相

清晨是快遞員王濤整理包裹的時間。這天,一件半米高的四方盒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它包裹得嚴絲合縫,沉甸甸的,用力搖晃能聽到悉悉嗦嗦的金屬摩擦聲。在以網購廉價衣物和便宜食品為主的縣城,這樣的包裹不多見。收件人也不是常見的先生、女士,而是幾個大寫字母加一串數字。電話打過去,也沒人接。

王濤想到了一則本地流傳已久的故事:建國初期,郵局經常收到神秘的包裹,但是沒人領取,每次退回去又總被打回來。某天夜裡,幾個包裹爆炸了。隨後,幾個國民黨軍人衝進廢墟,拆開剩下的郵包,組裝成槍支和無線電台。他們是潛伏在大陸的特務。亂槍打死嚇傻的郵局值班員後,這夥人趁夜把監聽設備安到城裡的房子,潛伏進山,監控人們的一舉一動。後來工作隊開進縣城,隨後一批軍人跟進,特務活動才銷聲匿跡。

王濤發覺自己陷入了一場類似的陰謀中,這個盒子就是監視他的先鋒。這天的送快遞宛如一場冒險。走在街巷,他發覺身後有人跟隨,零零碎碎聽到三個男人討論著「抓捕」「處決」之類的話,像極了傳言中從爆破郵局的軍人。回頭看去,身旁無一人。

把那件送不出去的快遞丟回物流中心後,王濤急忙逃回家中。但危機並未消除:路上聽到的那伙人住在隔壁。他們的聲音穿過牆體,清晰地刺入王濤耳中:「夜深了就派士兵從窗戶進去,處理掉他」。王濤連忙關上窗戶,把靠牆放的立櫃堵在窗前。

那晚,王濤抱著菜刀沒有合眼。一夜無事。但特務的攻擊沒有停息。此後,每當王濤琢磨事情的時候,特務們就放聲討論,命令他屈服。

聲波是特務們強有力的武器,不僅能干擾王濤的大腦,還能侵襲關節,損害肌肉。每次被定向傳來的聲波攻擊,他都無法下蹲,走一步就累得滿頭大汗。此時,大腦已經不屬於自己。王濤驚覺落入了腦控特務布下的天羅地網中。

沒人受得了大腦被人控制。高強度折磨之下,王濤做好了決一死戰的準備。他身上揣著匕首,時刻準備和腦控組織的人照面後只同歸於盡。可能因為監測到王濤的殺意,腦控組織從不露面,只在暗處行動。腦控組織和王濤之間的戰爭變成了貓鼠遊戲:王濤既是可憐的獵物,也是因徒勞無果折磨得發狂的獵手。

王濤的遭遇並非個案。2016年中國新聞網報道鄭州某校老師跳樓自殺,死前與學院領導反應自己遭到了腦控。微博名為「李文姬是腦控組織成員」的用戶結合自身經歷,用字數約等於兩篇高考作文的一段話,控訴腦控的危害。順著#腦控#的話題點進去,就會看到無數腦控受害者鋪天蓋地的哭嚎。

關於腦控的奇絕案例,看到的永遠只是冰山一角。但橋段不外如下:邪惡主體(國家機關、黑社會、境外勢力、生活中的仇人)盯上了受害者,但受制於某些原因(腦控人體實驗不能暴露、不想引起司法系統注意等等),不直接消滅肉體,而是組織起龐大的團隊,使用聲、光、電波干擾受害者,讀取甚至改變思維,同時損害受害者的身體機能,逼他們自殺;腦控團隊還會買通受害者的家人、朋友,威逼利誘他們執行從歧視到投毒等一系列行動。

精神分裂症患者的世界

所謂的腦控並不存在

不久前代表賓夕法尼亞大學參加全美科學家頒獎典禮的夏滬川,正在攻讀臨床和神經科學雙博士(MD-PhD)。夏滬川告訴果殼,與多數人想當然的猜測相悖,腦控與雙重或多重人格(分離性身份識別障礙)無關,因為後者的病徵是患者突然失去對往事的全部記憶,無法識別原來的身份,而非產生連貫的幻想。

他面對腦控患者,會考慮三種可能:心境障礙濫用毒品精神分裂症

精神分裂患者的自畫像 | 維基百科

當心境障礙患者處於躁狂發作時,偶爾會出現譫妄性狂躁,少部分患者可能產生被腦控的錯覺。躁狂發作的自然病程從數天到半年不等,平均達三個月,當病程結束,幻想隨之消失。當某些人服用某些毒品,如冰毒,會出現幻覺,就有可能幻想遭到腦控。幻想隨著藥效消退而消失。因此,夏滬川表示,長期活躍於網路中的腦控受害者,很可能是精神分裂症患者

北京大學心理學博士松蔚認為,腦控不是一種疾病,而可能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種癥狀。

儀器、腦電波、神秘組織……這些腦控受害者發現的種種細節,其實誕於感知覺障礙——精神分裂症最突出的癥狀之一——以幻聽最為常見。不少患者抱怨腦控組織讀取自己的想法,並在腦海中播放,實際上就是精神病學中的「思維鳴響」癥狀。

而腦控組織的陰謀則是思維障礙中的妄想——以被害妄想最為常見。患者會感覺自己被竊聽、跟蹤、監視:和身邊的人有矛盾,就有可能將之視作幻想對象;某地治安糟糕,黑幫橫行,就有可能幻想腦控自己的人是犯罪組織。

電影《美麗心靈》中,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數學家約翰·納什幻想自己被人監視、跟蹤 | 電影《美麗心靈》

不過,別擔心和朋友說自己遭腦控就會「被精神病」。因為精神分裂症的癥狀並不單一,患者通常還會出現感知能力下降、情感控制失調、行為出現障礙等一系列癥狀。

而且,據夏滬川介紹,精神分裂症的臨床診斷不僅關注求診者當下的狀況,還要考慮過往的表現,確認是否發生突變。如果某人生來愛開玩笑,滿嘴跑火車,說幾句被腦控也無足輕重。但要是向來不苟言笑,突然胡話連篇,那麼就有患上精神分裂症的嫌疑。

按照世界衛生組織出版的《國際疾病分類》中ICD-10精神與行為障礙分類,精神分裂症有9組癥狀。只有在一個月以上時段內,大部分時間出現了1-4組癥狀中至少一種(如不明確常需要兩個或多個癥狀)或5-9組中非常明確的兩組癥狀,才會考考慮確診精神分裂症。

7萬用戶的腦控論壇

聲稱被腦控的人可不自認罹患精神分裂症。儘管醫學同樣給出了解釋:「大多數患者缺乏自知力,不認為是病態「,但患者堅定地認為醫院也被收買了,亂扣「瘋子」的帽子。

精神分裂症患者一般無意識障礙和智能障礙,病程後期才會因疾病長期不愈影響正常生活。跳脫的想像力再加上不凡的行動力,匯成了反腦控的聲音。

一些患者會反覆和身邊質疑腦控真假的人辯論。另一些患者把戰場延伸到了網上,在論壇、QQ群里反覆訴說被腦控的痛苦和對腦控者的仇恨。在一個2017年初就沉寂的腦控論壇中,註冊會員多達7萬人。

部分自詡發現真相的患者還會傳授對抗腦控的辦法:不斷調整睡姿,讓信號擦身而過;不看電視、電腦,防止電磁輻射;開啟全部電器,干擾腦控者發送的信號——與前一種辦法矛盾。還有更激進的行動派:他們聲稱控制大腦的組織是國安局,卻要向其同僚信訪機構遞交材料。少數患者走得更遠,按照居住地組織起來,到政府機構前靜坐、拉橫幅。

雖然無從得知「腦控型」精神分裂症患者的確切人數,但據江開達《精神病學》第二版披露,中國約有700萬-800萬精神分裂症患者。考慮到如此龐大的病患基數,也難怪腦控成為中文互聯網中的一方景觀。

為什麼偏偏是

科技「控制」了你的大腦?

世上沒有兩片相同的樹葉,更不用說參差多態的內心世界。為什麼如此多的人想法會如此相似呢?

意識是對現實的能動反應。誠如魯迅所言,「天才們無論怎樣說大話,歸根結蒂,還是不能憑空創造。描神畫鬼……也不過是三隻眼,長頸子,就是在常見的人體上,增加了眼睛一隻,增長了頸子二三尺而已」。同理,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腦控幻想,只能取材於他所擁有的信息。

《牛津精神病學教科書》寫到「儘管精神疾病的癥狀形式在廣泛的不同文化中大致相同,然而暴露在醫生面前的具體癥狀仍存在文化差異」。精神分裂症患者飽受被害妄想與感知覺障礙之苦,而苦的味道各不相同。在篤信宗教、矇昧流行的時代,他們的大腦不被魔鬼撒旦控制,就是落到女巫手中。疏遠現代文明的非洲部落中,幻想可能是妖魔,而歐洲居民很少有這類妄想。

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德國藝術家奧古斯特·納特爾所繪畫的「我處於幻覺時的眼睛」 | 維基百科

上世紀八十年代伊始,中國氣功熱漸起,各地精神病院收治了不少幻想被氣功大師控制大腦的病人。以北京安定醫院為例,1983年之前,僅有一位此類病人。1987年至1995年間,氣功日漸流行,此類病人增加到120例。隨著氣功熱的退潮,收治的此類病人也逐漸減少。文化在何種程度上影響精神分裂症的被控妄想,可以從此窺見一斑。

當代腦控則以腦電波控制儀為代表。其出現同樣有著現實基礎。現代文明實際上是科學文明,技術進步塑造了當代生活。但科學常識的不足,讓人難以與科技坦然處之。2015年具備科學素質的中國公民比例僅有6.2%。在大多數人眼中,科學高深莫測,不是小老百姓所能染指的。

一家自稱主要成員均有碩士以上學歷的軟體公司,發布了一篇宣稱Wi-Fi輻射有害的文章。雖然漏洞百出,依然被選為最佳答案

這成為孕育腦控謠傳的沃土。腦控患者的典型發言是「誰能肯定現在沒有控制人腦的儀器呢,那些尖端科技怎麼能讓普通人知道」。你怎能奢望連電磁波、腦電波都分不清的人搞懂認知科學、神經科學的前沿研究。

一個「腦控受害者」的誕生

由於他人的漠視與歧視,腦控患者在生活中得不到關心和幫助,只能上網抱團取暖。李松蔚博士表示,網路與腦控群體的形成分不開關係。

毛亮是個會計,經常在辦公時聽到領導責罵自己做了假賬,擔心自己被誤抓進監獄。每次毛亮前來解釋,領導都莫名其妙,表示沒有批評過他。一次衝撞領導後,毛亮被扭送醫院,確診精神分裂症。

經過一段時間治療,易怒衝動的癥狀消失了。毛亮選擇在家休養,但幻聽依然時有時無。他明白自己沒有做假賬,便認定這是有人施加壓力,逼他自殺。

毛亮的癥狀基本消失後,醫生主張用社會心理康復的手段,施行家庭干預,讓他在生活中降低複發的可能。可家裡人對毛亮的困惑不屑一顧,都覺得他是瘋子。他只好上網尋找幫助。把癥狀,濃縮成「腦海」「聲音」「指令」等關鍵詞輸進搜索引擎,毛亮頓時感覺找到了組織。原來腦袋裡有聲響的人不止他一個。參照網友的描述,他認定自己遭到腦控,那些聲響不是幻覺,而是真的有人使用某種儀器,向他的腦袋發送干擾信號。

在論壇的推薦下,他花大價錢,從版主處買到了測量信號攻擊的儀器。據說這款儀器能判斷一個地方是否安全。事實上,帖子中所謂的美國進口聲波武器其實是工程測距中常用的聲波儀,測量攻擊強度的儀錶是施工隊必備的靜電測試儀。家人按照型號,從淘寶上搜出同款「神器」,毛亮對此不屑一顧。他堅稱走在自救的道路上。

毛亮的經歷在腦控群里中頗具代表性。對自認遭到腦控的精神分裂症患者來說,從邏輯自洽的信息閉環中脫身很有難度。

如果你告訴所謂的腦控受害者,現階段的技術水平根本不夠操縱意識,就連用腦電信號打字都費勁。他們就擺出一副陰謀論架勢,「高端科技怎麼能讓普通人輕易接觸到」。

腦控群體深信一張電視節目截圖:「國防科技大學『腦控技術』取得重大突破」,並把它當作腦控存在的鐵證。如果你告訴他們,此腦控非彼腦控,人腦控制機器的人機交互不能控制他人思維時,他們拒絕承認這點,並認為你故意用虛假信息遮蔽真相。

通過單方面否決正確的事實,聲稱被腦控者擁有了一個自洽的世界。可這套系統的根本漏洞,就是自洽的世界存在於科技水平有限的2018年。

剛剛過去的10月10日是世界精神衛生日,今年的主題是「不斷變化的世界中的年輕人和精神衛生」。對腦控或曰之精神分裂症來說,恰逢其時。據夏滬川介紹,四分之三的精神分裂症發生於25歲之前,年輕人正是重災區。

由於精神分裂症病因未明,最有效的對抗方式就是早發現、早治療。而這離不開所有人的共同努力。最主要的是普及精神衛生知識,培養心理適應力,識別自己和他人的早期癥狀。同時,對精神分裂症的去污名化也很關鍵。不但不歧視患者,反而鼓勵、幫助他們及時尋求專業的幫助,所謂的腦控受害者也許會逐漸放下戒備。對於罹患其他類精神疾病的患者來說,同樣如此。多一些關愛,少一些歧視,讓患者意識到,自己沒活在一個冷漠無情的世界。

參考文獻

1. 江開達. (2009). 精神病學(十一五規劃教材). 人民衛生出版社.

2. MichaelGelder, RichardMayou, & PhilipCowen. (2004). 牛津精神病學教科書. 四川大學出版社.

3. 賀佳麗, & 毛佩賢. (2000). 不同時段氣功所致精神障礙臨床對照研究及診斷標準. 中國神經精神疾病雜誌, 26(2), 116-117.

4. 詹媛. (2016). 2015年我國公民具備基本科學素質的比例達6.2%. 科學網.

作者:Philip

編輯:雪竹、劈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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