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唐朝,士族門閥的勢力越來越弱,科舉制的出現是最主要的原因
進入《中古中國的寡頭政治》這本書的最後一部分。下面,歷史就要從南北朝進入隋唐了。在這個新時代里,寡頭政治秩序也即將迎來新的洗牌,並最終走向沒落。
到了唐代,事情開始有意思了。唐朝初始的時候,唐高祖和唐太宗對門閥大族表現出了不同的反應。唐高祖李淵曾經向手下的大臣裴寂,大肆吹噓李家的祖先如何高貴。裴寂所屬的裴氏家族,是中古中國最顯赫的名門望族之一。唐高祖就顯擺說:我們李家曾經在隴西的時候,富有龜玉,到了舉兵的時候,四海雲集,才幾天而已就升為天子,咱們兩家都是了不起的大族啊。龜玉就是龜甲和寶玉,這是古代非常重要的禮器,後來被引申為國運的象徵,不是一般家族可以擁有的。李淵對此是很得意的,但仍然不敢把自己的門第說成是超過裴氏的第一,而只是說我們是同一個等級的,可見門第等級的影響力之大,連皇帝都會默認。
唐太宗李世民,並沒有繼承這種態度,他看到氏族譜竟然把山東,也就是崤山以東的士族列為第一等,排在他們李家之前,非常不滿,使用皇權修改了長久以來默認的門第排名。唐太宗認為,人的地位應該取決於他在政府機構中的成功經歷,而不是應該源自家族的陳舊聲望。在多個場合,唐太宗明確或含蓄地主張,人們的官職和能力應該比血統更重要。他說:山東士族日漸衰微,沒有冠蓋人物,才識庸俗,我不明白人們為什麼那麼看重他們。在唐太宗看來,朝堂之上的官僚,或忠孝雙全,或學藝通博,顯然應該比山東士族的破落戶贏得更多的尊重。既然人們敬重漢高祖的匹夫出身,那麼人們也應該尊崇大唐起於草莽的當朝官僚。
貞觀六年,太宗命令高士廉等人重新修訂《貞觀氏族志》,全面展示了他的這個態度。《貞觀氏族志》完成於貞觀十二年,也就是公元638年,這次重修的標準非常簡單,就是根據當朝官爵的位置高下排座次,官品越高,等級越高,官品越低,等級越低。皇帝的旨意得到了徹底的貫徹,《貞觀氏族志》所依據的標準是官職,而非家族。到了先天二年,也就是公元713年的時候,《貞觀氏族志》再次被修訂,命名為《姓族系錄》。值得注意的是,這是唐代最後一次由國家主持編修的官方氏族譜,也是中國歷史上的最後一次,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官方主持排列氏族等第的著作了。
儘管如此,本書的作者認為,李唐的精神還是貴族主義的。唐太宗並不想否定士族門閥,而是想改變人們的觀念,什麼是尊貴的、什麼是低賤的要由他來重新界定。太宗利用政府的條件推出新標準,希望以此來把當朝權貴提升到更顯赫的地位,掩蓋名門大族的聲望,從而把社會的風尚和政治秩序的主導權,從這些大族手裡收回來集中到皇帝的手中。
另外,從隋唐開始,出現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選拔官吏,就是我們熟悉的科舉。雖然在整個唐代,通過科舉受益的士族子弟遠遠多於普通人家,但畢竟這條晉陞渠道的開通改變了之前「出身決定一切」的狀況。唐太宗的這個傾向,在他的繼承者們手中得到發揚。作者評價說,到了8世紀,人們身份地位中的家庭因素,至少在政府看來已經變得無足輕重了,官職才是衡量人們地位的唯一因素。政府不再對於編撰士族的譜牒感興趣,因為現在是國家授予人們地位,而不是家族。在法律意義上,人們所有的地位都是直接來源於國家。
當優越的出身不再帶給人太多的好處,士庶之間的傳統差異就會微不足道了,在國家面前,人人都是平民,不再存在一個具有半排外性質的上層精英集團。作者認為,這是中國社會史中發生過的最根本性的變化之一。這個變化發軔於唐朝,到了宋代已經滲透到社會的各個方面了,那時,人們的社會出身在任官資格方面起的作用已經微乎其微了。
然而,雖然在國家層面上風光不再,唐代的大家族仍然一直在進行一件事,那就是繼續編纂譜牒,這顯示了他們具有完備的歷史存在感和高度的自我認同意識。唐代的譜牒與宋代及其以後的譜牒是截然不同的,宋代的譜牒就跟我們現在的家譜差不多,羅列了家族裡的所有成員,但是唐代的譜牒並不包括所有的親族成員,只收錄那些衣冠人物,沒有社會聲望的人是不被收錄在譜牒里的。與此同時,唐代譜牒是呈網狀擴散的,收納得極為廣泛,經常把關係疏遠的氏族成員收錄在內,形成一個集團。這樣的氏族,如果世世代代湧現高官,也可以被視為門閥大族,保持著聲明赫赫的社會地位。
因此,中古時期的氏族譜牒不僅僅是界定一個氏族,它同時也在界定一個更大範圍的大族。一個沒有出現官僚的氏族房支,就不會被譜牒所收錄,進而就會自動被淘汰掉。這就激勵大族紛紛發明了很多方式,來訓練他們子孫的能力。氏族的領導權也取決於成員的成功,而不是血統,氏族的主導權可以從一個房支轉移到另外一個房支,只要後一個房支的成員在擔任官職方面更為成功,這種靈活的權力轉移機制,更加像是一個良性競爭機制。
另外,就算這些大族一度聲名赫赫,他們也不敢完全的高枕無憂,不僅因為這些大族的紈絝子弟令某個房支蒙羞,而且還因為他們如果與國家政權發生衝突,整個氏族就會被斬草除根。這就說明一個基本的事實,自唐代以來,國家掌握了社會精英階層的認證標準,在政治秩序中只有一個決定性的維度,那就是國家意志,大家族在政治上的主導地位已經一去不復返。所以,雖然唐朝的社會也是由一個精英階層把持,但這種寡頭政治和之前的寡頭政治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但我們並不能說,大家族主導的寡頭政治在唐代就終結了,儘管有很多大歷史學家持這樣的觀點,比如陳寅恪先生。他認為在武則天時代,出於統治需要,大力清洗門閥代表的舊勢力,破格選用人才來培植新的國家官吏,這就標誌著新興官僚階層取代傳統的門閥士族。而日本的學者內藤湖南則有不同意見,他認為宋代才是近世專制政治的開端,晚唐五代則是轉型和過渡時期。儘管唐代採用科舉制選拔官吏,這個制度卻被大族高門所主導,依然具有貴族主義的彩色,這個情況直到王安石變法才徹底發生變化。
關於這兩位先生的觀點,本書的作者姜士彬分析了唐宋兩代大族參政的比例,發現唐代大族的參政比例,相對兩晉南北朝而言確實有些滑落,但是依舊是個很大的基數,舊族門閥仍然是政治上的統治階層,大族一直到唐末都統治著中央政府,但是到了宋初,一切都不一樣了,在宋代四十名宰相中,三十一名明確與唐代大族毫無關係。所以,姜士彬認為,舊的門閥士族在五代時期喪失權力,這不光是因為五代亂世中他們遭受了肉體上的消滅,也是他們作為一致的共同體局面的終結。
毫無疑問,這些舊族的很多後裔仍然生活在宋代,但是他們顯然不是士族精神的繼承者:他們不再是一群自認屬於一個特定家族的人物,不再依循傳統支配其生活方式,不再共享崇高的社會聲望。其中最明顯的證據就是家族譜牒的散失。我們可以判定,中古中國的舊族高門在整個唐代維持其權力,但是,他們在宋代已經消失無蹤了。
最後我們來說一說科舉。毫無疑問,科舉制是一項重大的創舉,大多數學人簡單地認為,科舉制的推行意味著賢才政治原則的登場,而事實上,歷史並不是這麼簡單。在唐代,每年通過明經科和進士科考試的士子,遠遠少於政府每年所需要的新官僚。在此之外,科舉登第的士子,只是意味著取得任官的資格,並不能直接擔任官職,很多士子要在通過科舉考試之後等待數年才能任官。這種情況很難在官僚機構中培植出新興勢力。這樣,我們基本就可以認為,唐代的科舉制度引發了大族的邊緣化,但是真正實現大族的消亡,要等到宋代。當然我們必須再強調一下,這只是本書作者的觀點。
題外話:讀書可以擴充我們知識邊界,獲得更多看問題的視角,但盲從是要不得的...
喜歡我的文章就果斷關注轉發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