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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克敬:咱們老陝

庚寅春天,受省作協的指派,我與陝師大李震教授赴陝北作文學講座。在榆林大學,當著近千人的文學愛好者,身為教授的李震,可真是語出驚人。他開宗明義一句話:陝北人都是雜種。

此言一出,我心驚肉跳,觀望台下皆為陝北後生的文學愛好者,擔心他們會一躍而起,衝上講台,把李震教授亂拳捶扁。

我的擔心多餘了,台下的陝北後生,沒有人往上沖,從他們平靜的臉上,甚至看出了一種習慣上的坦然,大家接受了李震教授的雜種說,因為說出此論的教授本人,也是一個道道地地的陝北人。可我感覺得到,我被他這句話,說得還是臉紅了。

臉紅著的我把他下面的講座沒能認真聽下去,滯留在「雜種」這兩個字眼上,去往縱深里想。李教授說得沒錯呢,便是迷人的陝北信天游,也是雜交而來的產物哩。 有研究者著文探究,極言陝北信天游所以經久不衰,是因為融進了許多南方小曲的元素。這不難追溯,長城腳下的陝北,因為地處邊塞,各朝各代派來戍邊的文臣武將,有許多就是從南方選拔出來的。典型如宋朝的范仲淹,就在陝北的土窯洞里住了許多年。那時戍邊,沒有今日的汽車、火車,更沒有空中而行的飛機,來來去去的文臣武將,就不能像今天的官人,「走讀」、「旅遊」般地就把事兒做了。那時得踏踏實實住下來,為了自己住得踏實,很自然地就把眷屬都帶在了身邊。然而,畢竟是為邊塞,戰爭隨時都可能爆發。現在好了,我們國家有了這個力量,千里萬里的,在戰爭來臨之前,可以用撤僑方法把要撤的人(包括家屬)先撤出來。但當時是做不到的,甚至想都不要想。戍邊的文臣武將沒法把誰撤出來,大家和襲擾邊關的北人,在陝北這塊土地上雜處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僅雜染著這裡的文化,也雜染著這裡的血脈。

多元文化有強大的生命力。那麼多元的血脈呢?應該也有其強大的優越性。

關中西府的我,近些年所以痴心不改地熱愛陝北,幾十次地到陝北走,去鑽陝北的深溝野窪,去跑陝北的草地沙梁,去聽陝北的說書信天游,我朦朧中是有那麼點兒意識的,我想要在陝北找到一些中原文化里所沒有的東西。

這種尋找有時覺得很容易,好像就在自己的眼前,伸手就能抓得住……有時又覺得特別困難,我已經身在其中了,但感覺我要尋找的那個東西,卻依然遠在天邊。

因此,我就只有迷茫了。迷茫咱們老陝,真是太有趣、太不可捉摸了。我生活的關中西府,坐擁江山八百年的大周王朝,就興起於斯地,這裡的農民,說不準哪一日,在哪個地方,一鋤頭挖下去,就會刨出一窖的青銅器,鼎、簋、盤、爵什麼的,不一而足,造型之大方,文飾之詭異,銘文之古奧,讓人對那個遠去的時代,充滿了想像和敬畏。此外還有大秦帝國,初始之時,也是從那一方土地上成長壯大起來的……他們是咱老陝的先祖嗎?是。我不敢有別的回答,但我還是有疑問的,因為從地理學的意義上來看,大周的先祖和大秦的先祖,都是從關中之外的土地上遷徙而來的。這裡的風水適應他們的先祖,他們在此基礎上,一點點地積累,一代代地成長,終於成就了他們所理想的宏圖大業。

如此說來,咱們老陝是不保守的,也是不封閉的,很有一種海納百川的精神,凡是道德的、有用的東西,都可以化而為之,成為咱們老陝的精神文化財富。

包容大度,可不就是咱老陝的一種品質嗎?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的時候,全國鬧饑荒,我母親流淚燒出一鍋湯(母親所以流淚,不是被柴煙熏的,而是抱愧鍋里內容太少,養不了我們一家人),是這樣的稀湯,燒出來,母親都沒法分,她拿不起勺把子,只能由我父親來給家裡人分了。一人一個碗,擺在鍋台上,所有的人都看著父親掌在手裡的勺把子,擔心自己碗里少那麼一點點……好不容易,父親把鍋里的稀湯分配給鍋台上的每一個碗,大家伸著手要去端的時候,大門外一聲虛弱的求食聲傳了進來,我們伸著的手便都又縮了回來,我們知道,父親會找來一個空碗,把分配給家人的稀湯,從每一個碗里勻出一點點,勻到空碗里,讓求食的人也能吃上一份兒。在我西府家裡發生的事,到了陝北的溝溝窪窪里,同樣也有發生,我陝北的一位朋友,就曾給我說了他家與我家一樣的事情。

咱們老陝就是這樣的呢。這可能是李斯給秦始皇的一封《諫逐客令》所起的作用吧,老陝是不會排外的,外來的文化外來的人,來到陝西就能找到自己生根生活的場子,而且能夠迅速地融入進來,像老陝一樣了呢。

這我就要說了,不僅陝北是中原文明與游牧民族相互共生的,是胡人與漢人相互融合的,便是關中和陝南,誰又能說它的文化是純粹單一的,血脈是純正原始的?不能了。所以說,咱們老陝都一樣,在地理意義上有陝北、關中、陝南區分,在人文情感上,是沒有多少分別的。我在新聞單位工作了好些年,去了不少地方,遠的不說,就以關中為例,渭河南岸的一些縣份,就有許多湖北移民的村落,上了渭北高原,則不乏山東移民的村落,沿著隴海鐵路,就又多是河南的移民村落。

咱們都是老陝,無分湖北,無分山東,無分河南……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呼吸著同樣的空氣,我們相互融合,相互學習,正因為此,咱們才更像老陝。

然而,這還是不能抹平地理意義的差別,陝北還是有陝北的特色,關中還是有關中的特質,陝南還是有陝南的特點……我堅持不懈地到陝北去,翻山趟水,踏沙踩草,我是想要從黃土高原的陝北觀照我生活著的關中,為我的文學生涯摻進些陝北民情的剛強,以及陝北民歌和秧歌的浪漫,使文化心態相對安穩的我,有所刺激,進而有所裂變,同時能夠成就於我。

來源:西安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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