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經》和《靈飛經》哪家更強？

瓜瓜君以前說過，古代的一流書法家，也可能寫出二三流的字；無名的抄經手，也可能寫出傳世佳作。當然，比較起來，後者的概率可能要小點，但有。比如《靈飛經》，這朵書法史上的奇葩（褒義詞），雖然有人給它掛到鍾紹京名下，但一般認為書寫者不可考。

敦煌遺書里就有非凡的作品。藏經洞被打開之後，很多無名佳作流向世界各國，比如《大般涅槃經迦葉菩薩品第十二》（以下簡稱《涅槃經》）：

我初次看到它時，覺得每個筆畫都戳到了身上的癢處。該卷現藏美國某個藝術館。從網上流傳的圖片看，卷尾沒有書者姓名，所以我不知道它是誰寫的，大概原卷就是這樣，未署名。遙想千餘年前，敦煌地區的那位寫手，沒準兒還是個外國人，就這樣一絲不苟、心平氣和地抄完了n卷經，末了連名都不署，就起身喝粥去了。這在古代很正常，就像農民鋤完了自家的幾畝地，不會在地頭豎個牌子寫上：這塊地是某某鋤的。古人沒有版權意識，農業社會不講究這個。

沒有署名，並不妨礙它是一件精品，古代沒有署名的經典多了去了。

那麼，這件經文到底精在哪裡？

隋唐寫經書法，有趨於一致的特徵，這可以從時代和階層兩方面看。時代：隋唐時期的楷書日漸精熟，其中一個重要特點，就是用筆上強化了提按的動作，這兩件經文就是證明。階層：抄經生階層和上層社會著名書法家的區別，主要指風格的區別，這個區別不光因身份不同、文化水平高低差異導致，還涉及書寫形制、書寫用途等方方面面。

我們還是從細處說吧，不妨就把《涅槃經》跟《靈飛經》比較一下：

《涅槃經》

《靈飛經》

這兩件抄經，一個是佛經，一個是道經，書法上有很多一致性，我們來看局部放大圖：

首先，我們對比紅色圈圈旁邊的「人」「入」「又」等字，發現兩件抄經的撇、捺畫，在用筆的方式上很一致。尤其是捺畫，都有很重的按筆，這種按筆，在楷書成熟的隋唐時期，是常見的。相對於著名唐碑上的筆畫，這裡的撇捺，更多頓挫的活力，這可能跟碑體的刀刻有關，人們很難通過碑刻看到用筆細節、墨色變化，其在墨跡上則一目了然。

其次，我們對比藍色圈圈旁邊的橫畫，發現《涅槃經》的橫，大都是起筆輕入，行筆直截，由細變粗，收筆突然駐筆之後提筆。《靈飛經》的橫，中段有起伏，起筆、收筆也有小動作。這麼一比，可以說，在筆畫的豐富性上，《靈飛經》是勝出的。話說回來，《涅槃經》在豐富性上欠缺一點，但它的筆畫質量還是很高的，看得出，書寫者對毛筆的控制能力很強，他跟《靈飛經》的書寫者一樣，都屬於自信型選手。

以此類推，大家可以再推敲二者的其他筆畫。

最後，看結構和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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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飛經》的結字，姿態更多一些，有些字簡直要倒掉，《涅槃經》就比較一律。當然我們也可以說，這是靈動與工穩的風格性區別。即便如此，倘若把《涅槃經》跟有的唐碑比較，你可能就會覺得《涅槃經》靈動了。

就章法而言，隨便截取《靈飛經》一部分或幾個字，仍能感受到它那「不安」的氣息；截取《涅槃經》，看到的則仍是工穩和一律。如果單從豐富性看，應當說《靈飛經》更高些，但若考慮到書寫者的性情、取法對象、書寫目的等其他因素，高下的判斷可能沒那麼簡單，此處不詳表。總之，我想說，《靈飛經》固然不可一世，《涅槃經》未必甘拜下風。從學習的角度看，我倒覺得初學者較適合寫《涅槃經》（但網上搜不到這本字帖）。

相比其他書體，歷史留給我們的經典小楷並不很多。像王羲之的小楷，輾轉傳寫，早已不是原來的樣子。後代不少人照著石刻的摹拓本臨摹《黃庭經》《樂毅論》，寫得貌似古樸，其實不成篇段，實際上走入了小楷學習的誤區。相比之下，像敦煌遺書和《靈飛經》這些東西，用筆細節一清二楚，照著寫，准沒錯。大家可以按照上面的對比法，分析一下其他名家小楷（比如趙孟頫、文徵明、梁同書等）各自的用筆結字特徵，看看自己更喜歡哪一家。

最後，放一兩張自己以前臨寫的《靈飛經》：

趙龍濤 臨《靈飛經》

寫得較保守。我臨寫古人一直比較保守，一者我性情如此，二者，生怕放大了書法家的特徵後，走上俗氣一路。其實，像《涅槃經》這樣的作品，用力再過一點，可能就俗了，這正是那位書寫者了不起的地方。跟《涅槃經》一起被發現的眾多寫經，很多都可以歸入俗書（不是所有文物都是精品，這是常識）。很多古代書法家的字，後人一寫就俗，很有可能就是放大了原作的某個特徵。對此，大家想一想今人學的顏真卿、蘇軾、米芾，可能就明白了。

作者簡介

趙龍濤，一九八一年生，西安人，書法碩士，自由職業者，瓜瓜齋公眾號主筆，龍美文化簽約藝術家。平日耽於讀書，寫字倒是隨心。先習唐楷，後見魏碑《張玄墓誌》，心裡喜歡，學了一陣。再之後，臨智永，寫蘇軾。近幾年，行、楷暗自喜歡趙孟頫，小楷措意於文徵明。自以為書法當求潔凈精微，規模古人，不輕言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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