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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不是治好病,而是帶著病痛生活」

法國巴黎城市劇團受邀第二屆老舍戲劇節,10月5日在天橋藝術中心演出了《圍城狀態》。法國前衛導演伊曼紐埃爾?德瑪西-莫塔強化了阿爾貝?加繆對人類精神思辨的當下性視角。

《圍城狀態》是加繆1948年創作的三幕劇,原譯名《戒嚴》。戲劇講述了一場瘟疫給西班牙小城加的斯帶來的變化:一顆彗星划過天際,預示瘟疫降臨,但行政長官不予理會,企圖維持穩定;強大的「瘟神」和他的女秘書「死神」很快推翻了舊制度,建立起一個更嚴苛、專斷、機械化的新體制——存在需要證明,證明需要申請,申請需要存在的證明;男女被隔離,愛情和性被禁止,人們「排好隊按順序死」;法律、尊嚴、名譽、倫理被重新定義;「存在」被異化成一種當權者可控、但人類自身卻完全無法理解的書面辭彙;城市人人自危。

但關鍵時刻,愛卻成為了療愈瘟疫的春神。青年男子迪耶戈經歷了理想的幻滅、恐懼、痛苦、思考和掙扎,最終奮起反抗、掌摑「死神」,卻意外地發現自己身上的瘟疫徵象消失了——他中止了瘟疫的「發生機制」。最後,迪耶戈帶領全城居民一起抹掉標記,打開窗戶,反抗瘟神,瘟神退出舞台;而迪耶戈也為挽救愛人維多利亞的生命,交換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

《戒嚴》創作於二戰結束之時,戰爭遺留的創傷歷歷在目,人性、尊嚴、道德、榮譽、勇氣在戰爭的踐踏下瞬間喪失了意義。如今,雖然物質生活大為豐富,但商品拜物主義、眼球經濟與速食文化大行其道,人類獨立精神、思辨能力、愛、信仰和生命激情的缺失,與加繆描述的「金錢的抽象的象徵社會」並無二致。人如何在社會中尋找自己的歸屬?如何尋找到人生的意義?此次巴黎城市劇團版的《圍城狀態》將加繆的戲劇命題移至當代,直面新時期人類所面臨的人性、恐懼、愛和救贖的問題。

《圍城狀態》演出較忠實原著,最明顯的創新在於舞台設計。舞台上方懸掛的三塊大屏幕充當了舞台布景,以現代科技手段大大縮短了換場時間,使整場演出一氣呵成,舞台節奏更加緊湊。如「彗星照見許多人物的身影,看似中國的皮影」的舞台說明,呈現在屏幕上,變成了一顆划過天際的彗星,配合凄厲的警報聲、演員三三兩兩的議論,創造出令人心顫的恐慌氛圍。轉場至審訊室,屏幕出現了一間封閉的房屋,預示全城進入戒嚴狀態;轉至青年男女月下戀愛的場景(這一段很容易讓人想起羅密歐和朱麗葉的陽台幽會),屏幕時而是城市樓宇,時而是萬點星辰,浪漫唯美;而當迪耶戈感染病毒、闖入法官的家裡,和法官一家發生衝突時,屏幕則是萬家燈火,將一個家庭的混亂延展到了整個城市。

更值得一提的是,三塊大屏幕不斷變換鏡頭,還增強了戲劇的視覺衝擊感,豐富了戲劇視角。當一身紅衣的「女秘書」死神下令審訊市民時,兩塊屏幕分別特寫、側寫了女秘書,第三塊屏幕則投射出整個舞台,讓執法者在「觀看」市民的同時,自己也成了「被觀看」的對象。此外,三塊投影均為黑白屏幕,讓觀眾有了一邊看即時表演、一邊觀看紀錄片的感覺,一方面調和了直接呈現於舞台的殘酷暴力,遏制了觀眾的同情心,另一方面又給予觀眾思考的空間,回溯歷史,反思自身處境。

《圍城狀態》對加繆劇本的另一處明顯改動是刪除了歌隊。作為希臘戲劇的特徵和重要組成部分,歌隊的作用不言而喻。加繆自己也在《戒嚴》的開篇敬告觀眾,該劇「不是一出傳統劇,而是公然奢求探索的一個劇本,要將戲劇的所有表現形式融為一爐,從抒情獨白、啞劇、普通對話、鬧劇、合唱,一直到群體劇,無不包容在內。」有學者指出,「歌隊不僅起到了表達劇作家觀點、交代次要劇情、推動情節發展的目的,更重要的是增強了場效應:眾人反覆吟唱著相似但略有變化的詞句,能產生更強大的震撼力,強化了無力感和疏離感,令觀眾更快地融入劇情,產生集體性移情。」

法國城市劇團的此次改編,捨棄了加繆的古希臘戲劇技巧嘗試,將《戒嚴》完全改編成了一出現實主義戲劇。當然,這一改動可能是出於導演強化戲劇嚴肅性和當下性的考慮——導演將西班牙小城加的斯虛化成某個不知名的城市,並在台詞中直接提及伊拉克戰爭、科威特戰爭,很容易讓觀眾有身臨其境的感覺,誘導觀眾聯繫現實;而作為歌隊缺失的補償,導演引入了其他角色來分擔歌隊的台詞,同時使用參與式戲劇技巧,讓演員進入觀眾之中呼喊,將觀眾引入劇本之中,建立起演員與觀眾之間的互動——但不得不說,歌隊的缺失弱化了戲劇的層次感和靈動感,顯得導向性過重,留白不足。

《圍》劇最精彩的一處改編,在於增加了一個「藝術家」角色。藝術家在某種程度上充當了歌隊的作用,直接向觀眾發聲、呼告。藝術家內心非常清醒,但作為劇中一員,他同樣經歷了劇中其他角色的痛苦、牢騷、無奈和恐懼。

藝術家在場,是導演對加繆的致敬,也是對加繆和阿爾托等提倡的嚴肅戲劇的一次勇敢嘗試——阿爾托在《戲劇及其重影》中指出,「生活本身步履艱難,人們卻空前地熱衷於夸夸其談文明和文化。」戲劇不是一種消遣娛樂,戲劇必須作用於人們的生活,藝術家具有無法推卸的責任。從這個角度講,《圍》中的藝術家既不是歌隊,也不是「虛無」,藝術家就像是另一個「瘟神」,而戲劇也似另一場瘟疫,讓觀眾受到前所未有的衝擊。

在《霍亂時期的愛情》中,馬爾克斯提出愛情也是一種瘟疫,因為愛情具有瘟疫般的破壞性,能迅猛地摧毀理智;西班牙語「霍亂」一詞就帶有狂暴和難以遏制愛情的意思。若考慮到加繆是以一種人類情感的病態來對抗「隨機力量」帶來的疾病,該劇可否有更多的闡釋空間?

加繆在全劇開篇設計了尖銳刺耳的警報聲,隱喻二戰時期法西斯對法國的侵略和佔領,劇中對於二戰的指涉比比皆是。相比之下,《圍》劇則僅在台詞中提及伊拉克、科威特戰爭,或利用三塊大屏幕上來描繪當代社會的特徵,顯得有些漫不經心。例如,戲劇開場,居民們三三倆倆的議論可否藉助推特、臉書、評論、點贊等目前流行的社交媒體形式,使用對話框、emoji表情並配合信息收發鈴聲呈現在屏幕上?這部號稱「法國著名當代戲劇前衛導演」的「2017年度新作」對當代普通人生活細節的還可以更加豐滿。

瘟疫與人類是一體的,瘟疫就潛伏在我們的身體之中,如加繆所言,「重要的不是治好病,而是帶著病痛生活。」對瘟疫的認識更新,是否能讓我們以新角度,看待加繆、加繆的作品和加繆生活的法國?

文| 徐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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