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濱瑪麗：悲劇是一場凄涼的獨角戲

在日本旅遊的六天，由於行程安排比較順利，當地導遊安排我們去了額外的景點——橫濱，天氣晴朗，海港城市橫濱，在我們面前展示出她最嫵媚的模樣，橫濱最大的特點是她悠長的海港 ，當年軍港已被廢棄，現在種滿了玫瑰、美人蕉等各色美艷的鮮花，改造成市民公園，還有一艘老軍艦，停泊在港口，是逝去年代的記憶。

橫濱，曾經是一個燈紅酒綠，充滿浪漫和激情的城市。50年代的軍港，華燈初上，一批批的美國海軍會從軍艦的弦梯魚貫而下，走向港口上一排排艷麗、嬌俏、輕狂的女子。然後男歡女愛，對異鄉者，是一次的慰籍；對飢餓的女子，是一場買賣。

在這群女子中間，有一位女子身穿華麗的洋裝，高昂著天鵝般的頸項，舉止特別高雅，修長的手指間閃著幽幽綠光，是枚昂貴的翡翠戒指，她不主動招攬客人，明眸卻深情地閃爍著，像在尋覓、也像在等待，直到人群漸散，一位老兵嘗試靠近，他低聲價錢，她隨意點點頭，然後用熟練的英語回答：Don』t kiss me!

她跟著老兵離去，回頭看看人跡寥寥的港口，她已等了他13年5個月零6天，他還是沒有回來，而她還會等下去。她叫西岡雪子，人稱「橫濱瑪麗」。

西岡雪子出生在一個貴族家庭，卻沒有很好的運氣，自小受西方教育的她，長相嬌美 ，能講一口流利的英語，還彈得一手好鋼琴，如果一切如常 ，她會嫁一個門當戶對的貴族男子，過無風無浪，相夫教子的一生。

然而家庭卻突生變故，破產貴族的女兒也只能挽著浮華但不值錢的家當，到社會謀生，戰後的日本，經濟奇差，女人沒有社會地位，找一份合適且有尊嚴的工作，實在很困難，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看到一張國家機關發布的「涉外俱樂部招聘女性事務員」的廣告，要求應聘者受過教育、形象好，懂英語，她立刻前往應聘，在多名競爭者中脫穎而出。

還沒來得及高興，西岡雪子就發現自己被「國家」騙了，所謂的「涉外俱樂部」其實就是招待美國高官的國營妓院，而「女性事務員」不過就是高級慰安婦，西岡雪子無力反抗，只能服從命運的安排，沒多久，俱樂部解散了，西岡雪子只能和其他慰安婦一起，取了「瑪麗」的藝名，流落到港口，專門接待從美國到來的海軍。

由於她長相美貌、資態優雅，著裝又特別講究，很快成了妓女中的紅人，人們戲稱她為「瑪麗皇后」，在這段時間裡，她遭遇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轉折點。

我曾在無數篇文章中談到過命運，我們總愛說「人定勝天」，但其實人不能勝天，更正確的應該是「天意弄人」，我想過，如果西岡雪子沒有遇到那個命中的人，她是否會無驚無喜，平淡一生，但遇到了那個命中的人，最終凄涼大半輩子，她又是否曾後悔。

但「天意弄人」四個字的弔詭在於，即使你知道，你也避不開它。

「婊子無義，戲子無情」真的嗎？我不認同，長久生活在底層的人們，看慣了鄙薄和歧視、受慣了壓迫和欺辱。他們用欺騙和虛偽打造成一層硬殼，保護自己那顆受盡傷害的心，他們的無情無義一旦遇到真情真義時，便會蛻去硬殼，袒露真心。

那一瞬無意的回頭，那一剎四目的相觸，就勾動了心底那根弦，英俊的美國軍官面帶真誠的笑容走向她時，她幾近窒息，預感生命最重要的時刻就要來臨。他和所有的求歡客不同，他待她彬彬有禮，像對待一位淑女，心與心的呼應，感覺如此美妙，她不再去港口賣笑，和他一起，像最普通也最相愛的情侶一樣，看電影、逛公園、在花好月圓的夜晚深情熱吻。

快樂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軍官的調令突然下來了，他要調去韓國工作，在即將分別的夜晚，兩人緊緊相擁，她流著熱淚問她：「你會忘了我嗎？」他說：「不會，不僅不會，我還會回來的，娶你為妻！」他掏出一枚翡翠戒指，套在她的無名指上，「你等我，我一定會回來娶你的。」

在橫濱的港口，他站在軍艦上與她揮手道別，她一邊流淚一邊追逐著遠去的軍艦，直至它消失在遙遠的天邊。

她開始每天在港口守候，迎著朝陽來，人潮散盡走，為了生活，又開始接客，但有一個特別的規矩，客人不可以吻她。在她的心裡，嘴唇只屬於自己的愛人。

歲月無情，滄海桑田，許多東西都改變了，軍港已被廢用，政府開始整頓環境，原來在軍港謀生的妓女也老了，大部分從良嫁人，有些找了別的職業。但有些東西沒變，「瑪麗皇后」依舊還在，她還穿著當年華麗的衣裙，她還戴著翡翠戒指，她還相信軍官會回來娶她。她容顏已老，但化著濃妝，看起來有點滑稽。已經沒多少客人找她了，她還依然準時在軍港守候，她擔心他找不到自己。

外人看來，她是可笑的，新一代的人討厭她誇張的面孔和卑賤的職業，到處排擠和歧視她。她卻堅持舊式的禮儀，定時會在同一家理髮店理髮，直至客人有意見反映到老闆那裡，老闆不得已請她不要過來，她付過了費用，用很可惜的口吻問：真的不可以了嗎？

她還保留著當初的習慣，每天在同一家咖啡店喝咖啡，有客人說擔心用到她喝過的咖啡杯，要求老闆趕走她，善良的老闆不忍心，為她準備了專用的杯子，她很開心。雖然貧窮，但她到每個地方消費，都會堅持付款 。

很快，沒有客人再找她，她沒錢再去喝咖啡，租不起房子，她拉著自己的衣箱，白天依舊在港口等待，晚上在大廈的走廊過夜，她不乞討，但對每一個主動給她錢的市民，她都真誠感謝。

一轉眼40年過去了，有個男人看見她如此可憐，想起自己的老母親，願意出錢贊助她住進養老院，她拒絕了，她擔心軍官回來，找不到自己，翡翠戒指依舊套在無名指上，她依舊堅信那個男人會回來娶她。

「瑪麗皇后」在1995年一個凄冷的冬天去世，有人說她代表了橫濱的歷史。她的痴情、她的高貴，她的單純與善良依舊被人津津樂道。

有人問：軍官呢？

當然再沒有回來，在漫長的歲月里，有多少人會執著一份感情，堅守一份信念？

我一邊流淚，一邊寫完了這篇故事。

人們總說，羅密歐與朱麗葉是愛情悲劇，祝英台與梁山伯的故事是愛情悲劇，孔雀東南飛是愛情悲劇，失樂園是愛情悲劇。我覺得不然，在平淡的人生路途中，能遇到一個人相知、相愛，願意緊抱在一起，對抗世間各種規則，彼此信任，至死方休，其實是一種莫大的幸福，是最好的喜劇。

大部分人的愛情，只需要一些利益、親情、距離的阻礙，便不了了之，曾經的刻骨銘心，山盟海誓 ，很快變成一段可有可無的記憶，再把餘生過成一部無悲無喜的肥皂劇。

又有多少人能歷經歲月的洗禮，雖一方早已忘懷，一方仍苦苦堅持，在漫長的光陰中，上演一場凄涼的獨角戲。太酸苦，感動了全世界，卻感動不了自己愛的那個人。

這才是真正的悲劇——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